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雪行客>第二十七章 重生

  本来按照柳家的教诲,他是不该待在这里听到这么几句话的,也许是这么多日的动荡奔波,使他总是心怀忧虑,柳昔亭就这么明明白白地听见了。

  但是他心中仍然有诸多疑惑,这位青玄道长与他父亲也算是故交,其人品德行他也是有所耳闻的,怎么门下之人竟然是这等宵小之徒。柳昔亭突然明白过来,这些道童并非是真心收留他们,只是忌惮文知,才百般客气。而如今文知离开,自己的确与他们口中的残废无异,他们如今露出真面目也不难理解。

  但他们到底要对自己动什么手,柳昔亭却全然不知。他虽然自小习武练剑,但从未使过左手剑,此时右手毫无气力,与手无寸铁的废人并没有太大区别。

  柳昔亭心内不安,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但是他又答应了文知,怕自己悄悄离开会与他岔开,一时焦灼不安,索性闭门不出,连午饭都没有去吃。

  他躲在房中,自己与自己生闷气,一个人待久了难免绕进死胡同,他想起往日舞剑的情景,更加心如死灰,又深觉孤独无助,竟然在恍惚间生出了轻生的念头。

  但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把他吓了一跳,他猛地站起身来,逼着自己去想满是陈尸的柳府,还有父母亲尚有余温的尸身。往日他的抱负是使出天下最好、最快的剑,而今时今日却要以仇恨为食,才能生出些活下去的勇气。

  他的颓然之情还未消散,便听得有人拍门,是那个每日给自己送饭的小道童,在门外喊他:“你今天好像没有吃饭,是身体不舒服吗?”

  柳昔亭抬袖抹了抹自己的脸,过去开了门,摆出一副笑脸,说:“今天有点热,没什么胃口,没事的,你不用管我。”

  那个小道童总是笑眯眯的,听他这么说立刻拽住了他的胳膊,说道:“这怎么能行呢?快去吃一点,我特意给你留的饭,你不吃,可不就是浪费了!”

  柳昔亭刚刚正在伤心难过,此时觉得有人惦记又升起许多感动,便由着他拉着自己往厨房去。

  他正要道谢,却见那道童立刻松开了自己的手臂,很灵活地向一旁一跃,他还没来得及奇怪,后背突然被谁推搡了一把,他踉跄着往前跌了一步,身形尚未稳住,一条麻绳横空出现在他脚前,他一时不防,脚腕绊了上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摔去。

  他下意识想用右手撑地,从地上跃起,却忘记自己的右手已经毫无用处,反而狠狠扭了一下,伤上加伤,痛上加痛,他摔倒在地,握着自己的手腕痛得起不来身。

  “原来右手是真的废了,我还担心柳家的小公子不太好对付呢,原来这般没用。”

  刚刚要拉着柳昔亭去吃饭的小道童站了出来,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他一圈,说完还不客气地踢了他一脚,又说:“赶在那个人回来之前,赶紧把他交给师父,不然那个练家子回来,我们加起来都打不过。”

  柳昔亭又痛又气,挣扎着要站起身,却被人一脚踩在后背上,他呛咳了一声,无力地又跌了回去。

  另一个道童说:“先把他绑起来,省得跑了。”

  “他这个样子还能往哪里跑?跑进山林喂狼吗?”

  一个年纪稍长的道童蹲下身看他,说:“模样倒是挺俊,可惜了,将死之人,再俊也救不了自己的命……”

  他这话还未说完,柳昔亭突然抬头狠狠往他脸上撞去,只是那道童明显也练过几招,反应很快,一把拽住了他的头发,毫不客气地向后一扯,听他发出压抑的痛叫,笑说:“你不要急,想找死,到我师父手里你才是真的想死呢。”

  柳昔亭仰首看着他,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道童说:“青玄道长门下,你不是知道吗?你父亲这么没用,连朋友也背弃他,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再说了,现在有人花高价到处找你,我们怎么能不动心呢?”

  这人说罢柳昔亭便狠狠唾了他一口,刚刚被人踩了一脚,柳昔亭口中都还掺着血。被人唾了面,那道童顿时勃然大怒,抡起一掌便扇了过去,柳昔亭被打得偏过头去,耳鸣了好半天,口腔里都是血腥味。

  道童狠狠擦掉这口带血的唾沫,犹不解恨,抬脚便踹,柳昔亭已然毫无还手之力,连躲避都做不到,只觉得胸腹处剧痛不止,突然吐了一口血。

  一旁的道童忙上前阻止:“小心打死了他,我们没法跟师父交代!”

  那个道童这才停了手,说道:“反正到我师父手里,你才有得受呢!已经是个残废了,还这般不知死活!你以为还有那个侠名盖世的爹救你吗!”

  柳昔亭的衣衫上全是鞋印,脸颊肿胀得厉害,他仰躺着动也不动,觉得自己已经足够麻木,却在听见最后那句话时闭了闭眼。

  原来前几日这些人还不相信柳昔亭的手是真的废了,加上文知在旁,他们并不敢轻举妄动,因此才有了刚刚那么一出。

  说是确定柳昔亭的手已然被废,但那几人似乎心中仍有忧虑,生怕有变,把人捆得结结实实,藏在了柴房里。

  柳昔亭只觉得胸闷气短,喘气间胸口都在钝痛,也不知道刚刚那几脚到底踢伤了哪里。但他也无暇去想,只知道若是在他们的那个“师父”出现前还没能逃出去,怕是再难有生机了。

  念此他更加急于挣脱,却在挣扎之际忽然听得木门嘎吱一声,柳昔亭忙停下了动作,闭上眼睛假寐,屏息倾听门外动静。

  但那人步子极轻,若不细听,很难发觉有人走近,必然是个内功高手,绝不是这观中的道童。

  柳昔亭心内越发紧张,能感觉到那人已走到自己身侧,正在惊惧之余,却感觉到手臂处的绳子一松,柳昔亭抬腿便要反踢过去,却被人一把抓住了脚腕,那人低声说:“我是来救你的,别动。”

  这个声音柳昔亭并不觉得耳熟,心内疑窦更深,反问道:“你是谁?”

  那人自顾自解了他身上的束缚,说:“你先跟我走,这个道观早就不是青玄道长的地方了,这里面的人柳小公子知道的,是清溪观的人,他们与神鹰教勾结已久,落入他们手中,怕真是生不如死。”

  柳昔亭心中快速权衡了一下,觉得与其待在这里等死,不如先逃出去再说。

  待站起身,柳昔亭才看清楚眼前这人的模样——此人看起来三十多岁,脸上有许多早已结痂的疤痕,但是长相并不可怖,反而有些书生之气。

  这人先带他逃出了柴房,却并不向大门而去,拐进了许久没有人住的西厢房。

  大概是看出柳昔亭的疑虑,这人说:“门前早就被围住了,我自己逃出去倒是简单,只是你如今受了伤,我们两个人,太显眼了。西厢房有个密道,直通向郊外,很安全。”

  这人轻车熟路地翻进了一间蒙尘已久的房间,打开锈迹斑斑的衣柜,不知摸到了哪里的机关,藏在木柜后的暗门便打开了。

  柳昔亭在穿过这条暗道时,心中忍不住想起自己当初在唤月岛时,也是通过了这么一条漆黑的密道。种种情形涌上心头,他走到一半却怎么都无法继续向前,有些喘不上气似的缩在墙边,缓缓蹲下身去。

  那人走了几步才发现柳昔亭没有跟上来,又折返回去,询问道:“怎么了?是伤处疼吗?”

  柳昔亭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埋着头没有说话。

  那人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柳府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我费了很大劲才找到你,你相信我,只要你随我离开这里,柳家的仇,一定能报。”

  柳昔亭抬脸看他,黑森的密道中,只有他手上的火折子是唯一的亮光。那人眼神恳切,见自己说了这番话柳昔亭仍不动,以为他是信不过自己,情急之下竟然单膝跪下,说道:“柳家处处施恩,公子不记得我也是正常,不知道公子还记不记得去年七月,你们在路上救过一个身受重伤之人,那人满脸是血,还断了一条腿。”

  柳昔亭眼神迷茫,许久才想起来,那是他们回母亲的青州老家的路上,那段时间山贼横行,恰巧他们经过之地又是许多山匪的巢穴,出手救人的次数并不算少。

  想到这里,柳昔亭说:“你是为了那一恩,所以才要救我吗?”

  那人说:“这是其一,更重要的是……柳家此祸,怕是因我而起,纵使这段时间我为了躲避仇家,四处躲藏,但听闻公子还活着,我怎么能不来。”

  柳昔亭从混沌的神思中拨出了几分清明,说:“你就是神鹰教四处追杀的那个人?”

  那人叹了口气,说道:“是。”

  柳昔亭说:“那你也是神鹰教中人,他们如今要抓我,你把我交出去,算是将功折罪了。”

  那人一听他这么说就着急起来,说:“他们追杀之人的确是我,但我并非神鹰教中人!此事颇多隐情,我是真心相救,等离开这里,我会把我所有知道的事情如实相告——包括柳府遭遇灭顶之灾的真正原因。”

  柳昔亭心口钝钝发痛,突然被他紧紧握住手腕,又听他说:“往后,我愿意供公子驱使,以报柳家大恩。你想报仇,就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