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荷池,里面的温度和外面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外边冰封雪地,到了里边,商家们一个个都穿着短袖露着膀子做生意。

  要过年了,前来采买年货的人颇多,门面与门面之间挨得很近,人又很多,加之市场的脉络四通八达,一条街道进去,要通往十来个不同的岔路口。

  邓离低头看她:“要进去吗?”

  沿着市场的外圈也有装饰品,但不走进里面的羊肠小道,是找不到好看的灯笼的。

  宋迟穗哪里见过这架势,买主和商贩们站在门口讨价还价,声音闹哄哄的。

  四周灯火可亲,人烟鼎盛,热闹非凡,堪比她在电视上看过的春运。

  还未得及回答邓离的话,后边便有买主蜂拥而来:“让一让,让一让,别站在门口啊。”

  就这样,两人被簇拥着拐进了狭小的街道。

  前方人在走,后面人在推,两人走马观花似的,一家店挨着一家店过。

  两排的灯笼商家犹如流水划过。宋迟穗第一次逛这样人挨着人的店,商家就在她耳边对她说话:“妹妹,进来看看。”

  有的还将灯笼递到她跟前,暖橙的灯照的她小脸泛红:“乖乖,这个是新款,看看吧。”

  荷池的商家并不全说普通话,她们来自四面八方,有些说的是方言,虽然听上去有些奇怪,但她也听清了。

  她摆摆手:“不用,谢谢。”

  宋迟穗有些无措的模样。

  邓离凑上前,在她耳侧大声说话:“看到喜欢的,就拿着。”

  市场人多,人声嘈杂,她只能贴得十分近。

  宋迟穗被突如起来的声音和呼吸吓得缩着肩膀,她侧过头,邓离的脸近在咫尺,呼吸交错间,她掐了一下手心,快速转过头去。

  邓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继续跟着大部队往前。

  里面比刚刚入口的人少,买主们陆续续进商店,路也空了些出来,让人喘得上气。

  宋迟穗摸了摸笃笃跳动的心脏,长长舒气。

  走到一处剪纸灯笼面前,宋迟穗停下轮椅,仰头看着一排排灯笼。

  大多数灯笼都是圆形,椭圆形,呈大红色,故而一眼过去,那盏白色、山茶花形状的灯尤为显眼,它在众红灯笼中闪着莹莹白光。

  邓离看着她的眼,见她瞳孔中倒映着漂亮的茶花灯,眼神微凉,眼尾都是微微上扬的。

  她转过头,对着商家:“老板,看看那盏灯。”

  宋迟穗侧目,有些诧异,邓离怎么知道她在看那盏灯......。

  思索间,老板已经把灯摘下来,款款递到她面前。

  山茶花花瓣肥厚,瓣瓣尽情舒展,发光源来自中间黄色花蕊。

  “小姐真有眼光,这是我们今年的新款,叫做黎明。”

  灯笼系在一杆细斑竹上,邓离执着灯,蹲下正对着宋迟穗。

  那灯笼缓缓转动着,照在邓离脸上,也照在宋迟穗脸上。

  “黎明,是个好名字。”邓离抬起眼,把灯递给她:“你喜欢就买下来。”

  目光相触,宋迟穗紧了紧胸口的衣服,心似鼓撞在她手心。

  奇怪,今天和邓离一出门,怎么哪里都奇怪。

  她咬着下唇,胸口此起彼伏:“我不喜欢。”

  邓离诧异:“不喜欢?你刚刚不是在看它?”

  被人轻易看透心思,宋迟穗十分羞愧,她低头,紧紧咬牙:“我看了它一眼,就代表喜欢吗?你的判断未免太过浮于表面,我不过是看它长得比较特别,多看两眼。”

  她脸色变得严肃,一双睫毛朝下弯了弯,像是思索什么,继而又看向远处:“去别家看看吧。”

  邓离悻悻放下灯笼,有些狐疑,难道是她看错了?小朋友明明很喜欢才是。

  她把灯笼还回去,立即跟上宋迟穗。

  一路上,宋迟穗选好各色各样的灯,绑在树上的小灯,挂在别墅门外的大灯笼,走廊的椭圆形灯笼,还有房间装饰的灯。

  邓离惊奇她的安排:“你从未布置过,倒是对这些很在行。”

  说话间,宋迟穗正挑选着小灯笼,灯光在她脸上转啊转,照的她脸颊绯红。

  “这很难吗,不过是看了往年爷爷家的布置,所幸就记下来了。”

  记下来了......记下来。

  宋迟穗心思缜密,已经到连灯笼都要记住的地步。

  所有的灯都买好,准备回去。

  宋迟穗的脸却沉下来,逛了一晚上,她难道还没尽兴。

  “再逛逛。”

  她闷吸一口气,驾驶着轮椅往前。

  邓离跟在她身后,脚步忽然一顿,莫不是舍不得那盏白山茶灯笼,不好意思开口?

  她轻轻拍着宋迟穗的肩:“我忽然忘记个东西,你在这等着我。”

  宋迟穗一惊,转眼时,见邓离已经远去,像是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视线里。

  望着四通八达的小巷,宋迟穗有些害怕,她连忙跟了上去。

  在荷池落了单,宋迟穗无异于失去左膀右臂。

  周围人朝她看来,和她说话,对她笑,她都觉得有问题。

  她心情烦躁,只想快点找到邓离。

  市场的道纵横交错,宋迟穗转了好几个弯,边走边喊,也不见人。

  她掏出手机,给邓离拨通好几个,都没有人接。

  这个邓离,不会把她丢下了吧。

  她罕见地心波不定,驾驶着轮椅四处找。

  越是靠后的商店越发稀少,后面没租出去几家,连灯都懒得开。

  轮椅到安静处,发出吱嘎的声音,宋迟穗找好大一圈,人也累了,瘫软在萧条无人的巷子里。

  “邓离。”

  她喊一声,回应的是她自己的声音。

  她也不知道怎么会走到这里来,这里,又是哪儿?

  此时,她就像是被困在无尽的黑暗里,怎么寻,也寻不出去。

  邓离和老板买了灯笼,折回来时,见刚刚的商家门口早已经没了人。

  她心一紧,对着老板打探:“老板,你知道刚刚那个女孩去哪儿了?”

  老板正剔着牙,眼睛朝右上方瞟着:“你是说那个轮椅上的小妹妹啊,不知道。”

  邓离脚后跟一沉,往后站了一步。

  “你好,见过一个齐刘海的,坐着轮椅的小女孩吗?”

  “你好,见过一个长得很漂亮的,齐刘海的小女孩吗?”

  “你好,见过一个面无表情的小女孩吗?”

  宋迟穗样貌出众,即使只在众店家门口一晃而过,都会被人记住,加之她本身坐着轮椅,自带特征,邓离很快来到市场的末尾。

  在找到宋迟穗那五分钟的时间里,她想象过一切可能,会不会有人一直跟踪她们,然后把宋迟穗绑走、伤害,或者是遇到变态,那种慕残的心里缺陷之人,把她带走了,抑或者......她越想越自责,提着灯笼的手不住发抖。

  她拐进安静的巷道,皮鞋落在尚未装修的清水泥地上,响声回荡巷子中,从脚底蔓延到头顶。

  她执着白茶花灯笼,对着无尽的幽暗一照。

  远处,闪过一片银质铁器,灯光将扶手照的银光刺眼。

  宋迟穗抱着手臂,将头埋进臂弯里,长长的墨发顺着小腿垂落一地。听闻前方脚步声,她缓缓抬头,顺着幽暗的长廊望去,远处人影高挑巨大,手执着一盏灯,闯入她的黑暗。

  “小穗。”

  声音划破宁静,邓离确认是她,快步朝她冲来。

  她一回神,只见邓离已经半跪在她面前,右臂张开,将她搂紧。

  她力气大,且不知道轻重,浑重的呼吸在她耳边萦绕,隔着厚厚的衣衫,她仿若听见了对方撞击过来的心跳。

  “吓死我了,不是说好原地等我?”

  心里一颗石头落下,邓离与她交颈,脸颊不小心蹭到她微凉的颈窝,就顺着替她暖了暖:“怎么一个人跑这来了。”

  宋迟穗呼吸急促,声音脆弱:“你、松开、点。”

  快被揉死了。

  邓离松了手,举着灯笼在她脸上看来看去:“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有没有出事?”

  灯下照人,人更美三分,只是宋迟穗眼神十分幽怨:“好意思责问我,都是你先丢下的我。”

  她心里还愤懑着,正要控诉她,是什么事情值得她丢下她一跑了之的。一转眼,宋迟穗眼神落在白山茶灯上。

  那盏灯就那么转啊转,转动得邓离眼神炯炯、眉清目秀的。

  这个架终究是没闹起来。

  回家的路上,两人不约而同保持着沉默。

  邓离惊魂甫定,痛定思痛,以后再也不会让小朋友离她方圆五米之外,太吓人了,令人心惊动魄的。

  开车时,她额头上还冒着冷汗,汗珠像是在玻璃上氤氲的一层水珠,心有余悸。

  宋迟穗坐在副驾驶,时不时透过装饰镜,去看那后座位上的白茶花灯。

  那盏灯,是买给她的吗?

  她捏着膝盖上那层薄薄裙绸,一时楞神。

  回到家后,宋迟穗先去洗澡,邓离则把山茶花灯绑在床头柜前,这样来看,灯就像是吊在宋迟穗睡觉的枕头旁。

  她知道小朋友是个嘴硬心软,言行不一的人,这盏灯不能明着说送,只能以悄悄的形式,出现在她的视野,久而久之,宋迟穗就会认为是她的呢。

  她抚摸着山茶花瓣,花叶逼真,摸上去新鲜而坚韧,闻起来还有一股清香。

  和宋迟穗有点相似。

  整理好白山茶灯,宋迟穗已从浴室出来。

  她身穿长袖蚕丝长裙,露出两边的锁骨和颈脖,还有一对白皙嫩足。

  脚尖还有些湿湿的,相互交叠着。

  她用白色毛巾轻轻擦拭脸颊驾着自动轮椅来到她身边。

  宋迟穗垂下手,白皙脆白手腕宛若新生脆藕,轻轻点在轮椅扶手上:“我洗好了,你去吧。”

  邓离偏过头:“要我先抱你上床吗?”

  “不用了,我坐一会儿。”

  “好,那我先去洗澡,你等着我。”

  这段稀疏平常的对话,在新兰听来,就是小两口准备那啥,督促着对方洗澡。

  什么我洗好了,我等你,上床。

  她识趣地退到房门外,轻轻带上门。

  一个出去,一个去洗澡。

  床头就剩下宋迟穗一人。

  她滑到那盏灯下,伸手触摸垂下来的米色线穗。

  这盏灯,是送给她的吧,不然怎会挂在她床头。

  她嘴角勾起,腮边的肉微微凸起,从侧面看,像是小奶膘。

  浴室传来敲门声,宋迟穗连忙松开线穗,转头过去。

  “小穗。”

  “干嘛?”

  “我忘记拿浴巾了,你能帮个忙吗?”

  说完,浴室的门打开,邓离探出个头,半条手臂,莹润的肩上已经打好泡沫,泡沫呈一股水,顺着她隐隐若线的肱二头肌线条滑下,手臂不是那种成块的肌肉,而是很浅很健康的一条线,微微凸起,泡沫从大臂滑到指尖,汇成一股水珠掉落。

  啪嗒、滴答,碎落在瓷砖上。

  宋迟穗呼吸一滞,眼眸迅速垂下。

  她从前怎么不知道邓离有这条线的。

  按下扶手开关,轮椅咯吱一声转弯,转了两圈后,到了衣柜处,宋迟穗将衣柜打开,拿了条浅蓝色浴巾。

  她转过身,目不斜视朝着邓离过去。

  见她过去,邓离将门缝开大些,一条修长的白腿站了出来,大小腿的线条更是漂亮成型,皮肤上透着一层水汽,香气四溢。

  宋迟穗紧着呼吸,往上抬一眼,看见她半截马甲小腹也在外边。

  手臂、小腹、腿,都透着一个健康有力量的体魄,不是那种健身房出来的腱子肉,而是因长期训练自然形成的漂亮线条。

  轮椅抵到门口的大理石砖,停下来。

  她将浴巾举起:“给。”

  邓离趴在门边,弯腰伸手去够,见宋迟穗虽然对着她,脸确实朝着另一边,挺翘的鼻尖像美工刀雕刻出来的一般,仔细看,那圈小耳朵还有一圈殷红。

  她鼻息轻叹,笑一声:“小穗。”

  宋迟穗并未转头,只斜过眼睛看她:“怎?”

  “咳咳。”她清着嗓子:“我另一手打着石膏,你要不要帮我搓......。”

  门砰地一声,震得浴室的水汽直往下掉。

  “澡。”上牙碰下牙,声音回荡在浴室,估计对方都没听见。

  邓离尴尬拿着浴巾,返回去洗澡。

  “吓人,我帮她搓澡行,轮到我,连搓澡都不愿意了?”

  宋迟穗重重呼吸着,听门内传来莲蓬头喷水的声音,知道是她开始洗澡,心情才微微沉下去。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细数这些日子和她相处的滴滴点点,浅浅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被窝里钻进来一个人,带着滚烫的热气。

  宋迟穗睡眠浅,她缓缓睁开眼。

  邓离一入往日那样,将烫热的脚贴着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今日也是,一对滚烫的脚朝她贴来,令她不忍一颤,这一贴,她彻底醒来,脚也不自觉抽了一下。

  “还没睡啊。”

  宋迟穗脚指头扣紧:“嗯。”

  不知道怎么的,邓离一靠近,她老去向梦里的画面,梦里的邓离只会使蛮力,眼下,若是眼前人也一般,伸手摸向她的腰下,吻着她颈侧,死死压着她,她还会那般厌恶吗。

  她摇摇头,努力不去想。

  邓离上床后,很快关了灯,仅留下那盏白山茶花瓣灯。

  白织灯偏暗,但也照的室内通明。

  宋迟穗转过头,看着床头那盏灯,疑惑:“怎么不关啊。”

  身后的人呼吸一重,热气灌入:“你喜欢吗?”

  像是试探,邓离笑着说:“喜欢就送你。”

  宋迟穗挑眉:“家里什么东西不是我的。”

  意思就是喜欢咯。

  邓离不同她计较,她作为姐姐,自然得大度些。

  不过她要她一盏灯,她再要她一些正面值不过分吧。

  邓离紧紧贴着前方,再次将腿探过去,贴着宋迟穗的小腿。

  “你干什么。”

  “你脚冷,我帮你捂捂。”

  宋迟穗红着脸转头:“笑死了,要你一盏灯,你又来讨我便宜。”

  邓离压着凤眸,和她对视:“什么便宜不便宜的,我帮你捂脚。”

  既然对方都说她讨便宜,她干脆坐实这个讨便宜的事实,所幸探出脚,绕过宋迟穗膝下,小腿轻轻抬起宋迟穗小腿肚子,对方皮肤柔滑细腻,像是块冷冷的棉花一般,两条较粗的腿将细小的腿护在中间。

  她们双月退交叠。

  宋迟穗往前靠,一只滚烫手臂朝她圈来,把她稳稳固定在怀。

  她后背抵着她,被火炉烤一般温暖。

  这次她未再动,由着她去了。

  *

  小年当天,宋家里里外外支起红灯笼,原本如吸血鬼古堡的别墅,在喜庆的衬托下,热闹起来。

  冬天暗得早,天色一黑,管家就将灯笼尽数打开,远远看去,有种中西结合的凌乱美。

  宋迟秋和宋迟穗在楼上交谈着什么。

  邓离则负责迎来接客。

  这样的事情本不需她亲自来,但她想起那个男人的脸,总觉得在今夜,那人会出现。

  这次来的人要比上次多,除了宋家亲戚朋友以外,就是娱乐圈,投资商等人都到齐了。

  名义上说是小年,实则和上次生日一般,都是借着各种机会认识。

  寒风凌冽,白雪飘飘。

  一排排高档汽车绕着别墅前方的别水池一圈,整齐停在门口。

  车上下来一行人,从他们的衣服、鞋子、手里挎的包包,打扮的精致发型来看,就知道身份显赫。

  人靠衣装,纵然同一张脸,穿着不同的衣服,梳着不一样的头发,也能让人焕然一新。

  只是邓离从来不记别人穿什么衣服、挎什么包、戴什么首饰,那些都可以伪装,她只记高矮胖瘦,只记五官特色、声音、还有动作行为。

  她视力很好,尽管在较暗的门口,也能看清来人的脸。

  视线扫过人群,邓离长叹一口气。

  也对,那人既然出现了两次,想必这次不会再出现。

  宋遂英、宋顺君、宋天复、李凌、夏明义等人带着身边管家朝她走来。

  老爷子穿着黑色的厚大衣,银质拐杖支在地面,和错落有致的脚步声形成鲜明反差。

  邓离上前两步,笑脸相迎:“爷爷。”

  宋遂英上下打量她,见她站得笔直,身穿黑色大衣,颈脖围一圈红围巾,左手虽吊着石膏,也没影响到她神采奕奕的气质。

  倒是个好看的人,难怪他孙女如此喜爱。

  “小穗呢?”

  邓离撩开被吹乱的刘海,将它挂在耳后:“外面冷,我让她和姐姐在楼上等着。”

  宋遂英目光闪烁,暗忖,倒是个贴心的人。

  他拄着拐杖进客厅,往二楼上去。

  邓离正望着宋老爷子背影,左手手臂被人猝不及防拍了一下:“离姐姐。”

  邓离下意识哎哟一声,转过头去看他。

  宋天复收起脸上的笑,做出惊诧状:“对不起,对不起,我忘记你的手还没好。”

  她伸手扶一下肩,笑道:“没事,快进去吧。”

  宋顺君站在她身旁稍作停顿,上下打量着她:“小离啊。”

  “二伯父。”邓离和他打招呼,做出晚辈恭敬的模样来。

  他一脸的关切:“你这手得好好养,伤筋动骨一百天,否则会被废了。”

  这么关心她的手,宋顺君这是在自爆吗?她尴尬笑笑:“多谢二伯父关心,最近我养得很好。”

  宋顺君脸上闷着笑,负手往前走去。

  后面的人都是上次见过的,邓离虽然叫不出名字,但也都笑脸相迎,半个小时不到,她已经练出完美的微笑唇,就是腮帮子酸。

  “二伯母,最近又年轻了。”

  “舅舅,快进来。”

  夏明义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前来,之前听宋迟穗提及过,他舅舅快到50,之前死过一个前妻,后面一直未娶,没有孩子,目前也没有女朋友。

  缺点是一直守着夏家家业,平时喜欢出去吃、喝、嫖、赌。

  宋老爷子和他关系远,对他事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要怎么怎么,只要不波及到宋家就行。

  再后面,简秋雨和裴云、段甜甜、青水也到了,邓离一一接待,送她们上席位。

  职业假笑不容易,她揉揉脸颊,准备上楼去接两姐妹下来,开始晚宴。

  别墅的客厅正中有一道双曲线楼梯,楼梯边缘还做了转供轮椅滑的滑梯。

  宋迟穗身穿纯白立领棉服,颈脖由一圈柔白的兔毛围着,她绑了发,将平时被遮盖的小脸露出来,耳朵两边各缀着一克拉的红宝石耳钉,和戒指成套。发髻也红色绑带绑成蝴蝶结,为小年添喜。

  她站在低处,仰头看去,人群里一眼就能看见中间的宋迟穗,她白到反光,脸上挂着浅笑。

  邓离低头笑了一下,原来她是和宋迟秋在房间里盘发,弄得神神秘秘的。

  此时,银质拐杖在地上蹬蹬蹬三下,宋遂英对着她:“小离,愣着做什么,还不上来扶轮椅。”

  “啊,好。”邓离被他一点,弄得周围的人都对她看来,时不时笑话她。

  “是不是看媳妇太漂亮,看懵了。”

  “真呆。”

  邓离赔笑,一路小跑上楼,到宋迟穗身旁,旁人很自觉散开,把宋迟穗交到她手上。

  走近看,才见她长发编了一个辫子顺在脑后,她的手轻轻扶着她的轮椅,弯下腰,在她身后说到:“今天弄得真漂亮。”

  而后传来低沉的声音,像是一句悄悄话,只对她说的,故而嗓音很低,传过来时带着热气,撩动她耳边的碎发。

  宋迟穗肩一紧,心脏怦然跳动,她侧过脸,见邓离正好在她旁侧,一双凤眸上下打量她。

  在众人眼中,或许是打量妻子带着欣赏的眼神。

  她瞳孔一怔,眼里倒映着那张清俊秀丽的脸,她低头含下贝齿:“走吧。”

  嘉宾席,简秋雨正喝着矿泉水,眸光看向楼梯上的两个人。

  如今,她算知晓宋迟穗的一个秘密,既然邓离是棋子,那么注定这一切都是演绎的。

  可虽然是演绎的,她的心依旧悬着堵着,仿若千斤重的秤砣将她压着。

  青水磕着瓜子,见简秋雨推了下眼镜,一直盯着远处,她顺着她目光看过去。

  邓离已经推着宋迟穗从楼下下来,看上去十分登对。

  青水朝简秋雨靠近些,轻声说:“老师。”

  简秋雨转过头:“嗯?”

  青水笑起来露出标准八颗牙齿:“穗穗和邓姐姐好般配啊,对吧。”

  镜片后的双眼愣怔着,她紧抿唇,鼻音不紧不慢地发出嗯的声音。

  青水又说:“她们两个,不仅恩爱,还很热心,老师还记得圣诞节那天吗?”

  简秋雨端起水杯,小口饮下,转身对着她笑:“怎么了?”

  她叹一口气,手舞足蹈地开始说那天发生的事。

  “你不知道吧,邓姐姐就那样一拉、一扯、一踢。”

  “流氓就被她治理住了!”

  她一边形容,一个左勾拳,一个右勾拳。

  简秋雨面无表情,嘴里喃喃:“平安夜是吗?”

  她忽然严肃起来,弄得青水有些害怕。

  她缩回手,不再装可爱,而是有些胆怯抿着唇:“嗯,多亏邓姐姐。”

  简秋雨摇晃着胖肚子里的白开水,背靠座椅,陷入沉思。

  此时,新兰端着酒水往前,正好经过简秋雨侧面:“小姐,请让一下。”

  托盘到她胸口时,微微一倾斜,香槟顺势倾倒在她身上。

  “哎呀,对不起。”

  新兰放下托盘,连忙抽纸巾替她擦拭。

  简秋雨站起身,拍着身上的毛呢外套:“没事。”

  “对不起对不起,小姐,我帮你吧。”

  此时,宋迟穗滑着轮椅到两人面前,她严肃问到:“怎么回事。”

  新兰解释,是自己不小心把小姐衣服打湿。

  简秋雨则温温柔柔:“没事的。”

  宋迟穗看向新兰:“怎么这么不小心,快给老师换件新衣裳。”

  新兰尴尬地用围裙擦着手:“可是,小姐该穿什么衣服。”

  邓离走上前:“没事,在我的衣柜里找一件新的。”

  她看向简秋雨:“简老师,你不会介意吧。”

  简秋雨和比她稍矮,但身形相差不大,光从背影上看,倒还有些相似。

  “当然不,谢谢邓小姐。”

  上了二楼,简秋雨把外套递给新兰,到了角落里,她才站定。

  新兰一路上给她说的,无非是宋迟穗日常,还有两个人多恩爱。

  她知道,作为老师关心学生是应该的,所以也说的不算多,并且只挑好的说。

  “夫人对小姐可好了,又有耐心,小年前,还带着小姐去逛荷池市场,要知道,我老头子都不肯带着我去逛,哎。”

  她叹口气:“夫人还送小姐一盏灯呢。”

  听新兰这么说,简秋雨一时竟有些不明白了,两人的关系不至于多恩爱。

  “灯?”

  “一盏白山茶灯,可浪漫了,没想到夫人竟是个浪漫的人。”

  “你如何看出我学生很喜欢她。”

  “她闲下来,就去摸那盏灯,可不是喜欢吗?”

  简秋雨穿好衣服,轻轻抚平衣袖。

  新兰进了卧室,她站在门口,刚好能看见床头上摆着一盏灯。

  白色山茶花的,十分精致。

  *

  饭桌上,宋家团团围坐一起。

  宋迟穗左边坐着宋迟秋,右边坐着邓离,对面则是宋顺君一家,宋遂英,还有夏明义。

  直系相关的亲属就是这些了。

  饭桌上,宋顺君一直不停张罗,十分热情,仿若这一家人没他就失去联络一般。

  上回他在宋家姐妹两人面前吃了闭门羹,这次他把矛头指向一旁的夏明义。

  “夏兄弟,来干一个。”

  两人隔着菜碰杯,各自寒暄。

  “兄弟,这几年来,怎么没再找一个。”

  一个大男人,保持单身这么久,大家都是关心的。

  表面关心,实际上八卦。

  夏明义喝了酒,话匣子打开:“自从老婆走后,姐姐又跟着走。”

  这个姐姐,指的就是宋迟穗母亲。

  听到这里,宋迟穗勺子微微一顿。

  “哎,我父母本就走得早,还以为能和姐姐,老婆,相依为命,如今,和我沾亲带故的,就剩下秋秋和穗穗了。”

  别人不知道夏明义的意思,宋顺君还不知道?

  他是看上宋氏姐妹的财产了。

  他跟着叹气一声:“哎,我也就那么一个哥哥,想不到哥哥嫂嫂那么年轻......就抛下。”

  话还没说完,宋迟穗重重放下刀叉,发出钢铁震滑动瓷器的刺耳声。

  好端端的小年,哪壶不开提哪壶。

  桌面安静了一会儿,宋遂英咳嗽:“大过年的,说那些做什么。”

  李凌赔笑:“就是,说些开心的。”

  宋迟穗背靠椅子。

  此时,周围的人各自都吃着饭,但也能听见主桌说的什么。

  她擦擦嘴角,眼神凌厉,从邓离角度看,宋迟穗像是刚刚吃了带血的牛肉,正在抹残血。

  她吸一口气,顿时觉得不妙。

  素白手指放下纸巾,宋迟穗抬起眼,一双睫毛像是小扇子一般:“舅舅。”

  她首先看向夏明义。

  “外甥女,你要说什么。”

  “舅舅膝下无子,我想了想......。”

  她忽然拉起宋迟秋的手,轻轻拍了拍:“舅舅可以做姐姐的监护人吗?”

  桌上所有的人都安静了。

  宋顺君夫妇目瞪口呆,嘴里的红酒和手里的鹅肝顿时不香了。

  宋天复顿了一下,继续若无事喝汤。

  仅有夏明义是开心的:“我当然可以。”

  他巴不得,这样一来,就能名正言顺继承宋家财产。

  此时,宋顺君坐不住了,他笑着:“小穗这是开玩笑呢,秋秋不是划在你名下的吗?”

  宋迟穗面带微笑,双手托腮,静静地回答:“是啊,可是我如今结婚,要办的事很多,姐姐我照料不过来。”

  说完,她又朝宋遂英请求:“爷爷,如今我也有了家,姐姐还没有,我不是想全然丢手,只是,我想姐姐多一个监护人,可以吗?”

  要把宋迟秋划给宋迟穗和夏明义,相当于她们是同一级别的监护人。

  宋遂英自知已经老去,老之后的事,他还能顾及多少。

  他虽不同意,但碍于孙女已经开口......。

  此时,宋天复忽然打叉:“你们自己在这决定,都没有问过秋秋姐姐。”

  众人看向他。

  宋天复,一个平时不起眼的小男孩,年龄也就十九岁,说起话来倒一针见血。

  他看上去那么普通,瘦黑瘦黑的,却双目精锐,是个人精。

  要说他不觊觎宋家财产,鬼信。

  邓离轻微皱眉,手指放在膝盖上,不停地敲打着指头。

  这一家人合起来一百个心眼,她要生于这样的家庭,估计也会死很惨。

  从前出任务,她只管两个事,一个目标是谁,二个,保护目标。

  没了。

  不像这么复杂。

  钱钱钱,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不管钱多钱少,只要有利益,就会有争斗,更何况是如此大的争斗。

  李凌顺着宋天复的话说下去:“我们秋秋如今也这么大了,是时候找个人家,我侄子就很不错,改天介绍给......。”

  宋迟穗冷着脸:“二伯母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她抬起眼:“秋秋姐精神情况你不知道吗?她能把终身托付给一个陌生人?”

  李凌:“这怎么能算陌生人?那是我侄子。”

  宋迟穗阴着脸:“我意已决,至于姐姐。”

  她转过头,双手捧起宋迟秋的手:“姐姐,以后你还是和我一起住,只是你又多了一个监护人,那就是舅舅。”

  宋迟秋歪一下头,眼眸闪烁似小女孩:“舅舅?是什么?”

  宋迟穗:“舅舅是妈妈的亲弟弟。”

  说到亲弟弟,宋迟穗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一家人,一个是妈妈亲弟弟,一个是爸爸亲弟弟,不论是谁,都是她至亲的人。

  她父母经历的,她遭遇的,害邓离的,竟是她至亲的人。

  她还不知道那个害过她的人是谁。

  她牵着宋迟秋,笑看一家人:“以后,秋秋姐就是舅舅的义女了。”

  既然找不出凶手,那就让他们,狗咬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