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景淮非常干脆地丢下殿中一众人, 脑子里琢磨着中午该做些什么饭,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但直到她走出很远,大臣们也没有离开,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 又隐隐防备着叶流青的队伍, 未急于开口说话。

  最终还是叶流青开口打破了寂静, 扫视一周,意有所指:“诸位还不走吗?陛下发布新律, 得尽快传达下去才好啊。”

  他们得先干活,暗卫队才能监督啊。

  “你……”

  一大臣沉沉吐出一个字, 抚着胸口, 半响才继续说下去, 声音沙哑难堪:“你们当真要服从于景淮帝?她是侵略者,几乎屠净了南霖皇族。”

  讽刺的是, 这位大臣还是当初跟随兰景淮而来的东昭人。对兰景淮的厌恶, 似乎已经令他忘了自己曾经的立场。

  叶流青淡淡垂眸,“圣女殿下受她挟制, 我等不敢不从。”

  此话既是解释,也是隐晦的提醒。

  提醒她那些心思浮动的男性下属们,莫要为了给他的同胞们抱不平,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来。

  他们的圣女殿下,可还在景淮帝手里呢。

  另一大臣也开了口,义正辞严:“既然如此, 我们更该团结一心,将景淮帝杀死!她不死, 我们岂能有翻身之日?你们谁甘心将来被女子压在头上?!”

  叶流青抱起双臂, 不为所动:“我也是女子。”

  他立马出声提醒:“可你将来会有儿子啊。”

  她讶然挑了下眉, 哂笑:“也可能会是女儿啊。”

  众人一怔,这才想起他们是可以生女儿的。或者说大部分人其实是有女儿的。

  只是自己的女儿以往向来无甚要紧,没在他们心中占据多少位置,以往只需在联姻时使用,此时未能立刻想到。

  他们心中不约而同升起些微妙感,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仿佛这政令虽剥夺了男子入朝的可能,但家中照样可以依仗女儿努力读书,入仕,继承家族荣光,似乎并没有多么严重的损失。

  可他们又无法真正将女儿当成自己生命的延续,一时感到十分别扭。

  “李大人,您…对此如何看待?”

  一大臣望向站在角落的李世昌。

  对方这一整场朝会都没什么存在感,不知藏了什么心思。

  李世昌抬起头,摸了摸胡子,老神在在的样子,“我嘛…我有个极优秀的孙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今满十六还未嫁人,如今怕是不急着嫁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大臣心感不妙。

  他乐呵呵笑了两声,“没什么意思,就是想着我孙说不准能参加第一轮科举,赶明儿我就传信到东昭,叫她到皇城这边来,认真读书。”

  “南霖读书的女人少,现学也困难,竞争更小,我得让她抓紧机会啊…不行,我现在就回去写信。”

  他嘶了一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

  大殿内一阵安静,有人拧眉不满,也有人若有所思。

  “李大人恐是被景淮帝吓怕了。”

  “可我觉得他说得有理,我小女也读过一点书……”

  “都是传承我家族荣耀,女儿好像也不是不行,往后叫孙儿也随我族姓不就行了?”

  “诶…我,我也回去一趟,叫我女儿随她弟弟一起到学堂读书……不不不,还是找个私塾先生更好。”

  人一个接一个的准备走,叶流青扯了扯嘴角,高声提醒一句:“别忘了你们的任务!”

  走远的人顿时加快了步子,没走的人黑着脸也迈步离开了。

  叶流青带着队友离开皇宫,去皇城找情报队头领下达命令。

  新律就此正式定下,他们暂时无法违逆,但所有人都明白,未来一旦能找到机会,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将其推翻。

  不过这暂时不是兰景淮该考虑的事,强行镇压只需她武力足够稳定,短时间内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

  她回了寝宫,去找秦姝之汇报好消息,顺便邀功。

  房间内,秦姝之坐在桌案前,捏着那皱巴巴的一片纸,反复看了好几遍,抬头时望来的眼神有些复杂。

  “你真将这些条律颁下去了?”

  “对啊。”

  兰景淮懒散侧坐在桌子上,右腿随意晃荡,闻言朝她扬了扬下巴,得意地笑:

  “那些大臣脸色可难看了,还有个当场撞柱子死了。我还以为他们硬气到要群起攻之呢,结果一听我说死在这儿连名字都进不了史书,一个个都没动静了。”

  秦姝之抿了抿唇,放下纸张,无奈叹息:“律法太严苛,刑罚过于粗暴简单,民间必定会暴动,届时不知会有多少死伤。”

  “没事没事,等稳定下来了,人还能再生小人。”兰景淮摆摆手,一脸无所谓,宽慰道:“我叫暗卫队去盯着,有人不听话就都杀掉,几次下来他们就怕了。况且男的死多了又不会对繁衍产生多少影响。”

  字句间凉薄得厉害,想听出是宽慰之言都不大容易。

  秦姝之张了张唇,“但……”

  “哎呀我知道,你想说刑量过重,生灵涂炭是吧?”

  兰景淮腰一转,双腿越过桌案,衣摆翩然,直接坐进她怀里,一手勾住她的脖颈凑近,血眸波光流转。

  “我当然有后手。”她狡黠一笑,从储物戒拿出秦姝之写的那份律法,夹在双指间晃了晃。

  秦姝之微微凝眸,似有所悟,“你是想由重至轻,软硬兼施,令国民彻底接受这份转变?”

  “嗯哼。”

  她点点头,讲起自己的计划:

  “作为律法来讲,我写的那几条极为粗糙,主要起到一个下马威的作用。”

  “等那些男人们心觉自己苦不堪言,难以忍受时,一定会组织起来对付我,但他们打不过我,只会愈发绝望,将希望寄托在他们的信仰之上。”

  “到时候,姐姐便作为拯救者,希望之光,率领你的暗卫队…或者随便领点什么,来打败我,夺回你的皇位,将律法改成你那份更细致合理的新律,不只女子地位能大大提高,还能让那些男子感恩戴德,再生不出违逆之心。”

  “主意打得真好。”秦姝之轻笑一声,“可我该如何打败你?”

  兰景淮眼一转,张口就来:“就说你我天天住在一起,你偷偷给我下毒了。但我不能死,你得编收我,控制我,我给你当守卫,让那些人不敢仗着你的仁慈包藏祸心。”

  “小淮愈发聪明了。”

  秦姝之摸摸她有点炸毛的赤发,今日外面的风有些大。

  这计划很完善,她挑不出什么毛病,只要中途别再冒出一个金丹后期元婴期高手之类的,多半能够顺利进行下去。

  变革注定掺杂着痛苦与死亡,她一早便已明了,自然不会阻止。

  “我一直很聪明。”

  兰景淮蹭蹭她的脸,趁机舔一口,随后灵活蹦出她怀里,“我去给你做饭!”

  她一阵风似的跑出了门。

  秦姝之擦擦脸上的口水,低头继续处理政务,做好准备迎接变革之后一段时间的忙碌。

  笔尖细细勾勒于纸面,她心中轻叹:还没来得及问小淮的秘密是否已经令其伤势好转。

  但瞧她面色已然红润,应当并未说谎。

  …

  庖厨内,墙边战战兢兢贴了一排宫女,一个个耸着肩,缩眉耷眼的,时不时偷偷抬眼瞟一下站在灶台前的兰景淮。

  她一脸专注地盯着锅里炖的鱼,见汤底逐渐奶白,用勺子仔细撇出浮油,全然未注意自己脸上不知何时蹭的一道黑灰。

  秦姝之口味着实挑剔,她判断对方只吃水果,对饭食应是更不喜重油的,所以先炖了少油的鱼汤。

  这边的调料与异世有些许差别,但许是蕴含灵气的缘故,味道会更好些。

  身具火灵根,她对火候的把控十分精准,始终保持在一个合适的温度,鱼汤的鲜香味飘满了整个院子。

  宫人们表面安静,内心十分震惊,万是想不到景淮帝竟有一手好厨艺。难道东昭的皇女还需要学做饭吗?

  “来个人,替我看火。”

  她突然出声,转头看向墙边那一排。

  几人齐刷刷打了个激灵,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最终站在最左侧离灶台最近的小宫女被挤了出去,欲哭无泪地上前。

  “火势不能太旺,保持小火不熄即可。”兰景淮装作未看见她眼里的恐惧,淡声交代。

  “是。”

  宫女颤声应,低垂着头,站于距兰景淮一米处,踌躇着不敢往前走了。

  兰景淮无声翻了个白眼,让出灶台前的位置,走到柜台旁,开始打鸡蛋。

  对方这才松了口气,蹲到灶口前,悄咪咪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盯起里面的火。

  兰景淮不太熟练地将蛋黄与蛋清分离,拿起提前备好的一碗牛奶,倒进蛋黄碗中,加入面粉搅拌好。

  南霖少平原,没有充足的土地用于牧场养殖,牛奶产量很低,以往皇室每月会向东昭购买大量牛奶供贵族饮用,奢侈些的受宠后妃会用来洗脸泡澡,但还没有人会将牛奶运用于甜品上。

  看火的小宫女背对兰景淮,浑身发僵不敢动弹,其余人倒是有些新奇地偷看起对方的动作。

  被分离出的蛋清受到高速搅拌,依次加糖,兰景淮动作足够快,硬是靠两双筷子成功打发。

  将其掺入另一份搅拌好的蛋黄面粉,再次搅拌,倒进大陶碗,最后送入土窑中烘烤。

  土窑是制来烤鸡烤肉的,已经很久没用过了,烧好后温度很高,烤蛋糕绰绰有余。异世西方的甜点在这边从未出现过,兰景淮觉得或许能讨得一点秦姝之的欢心。

  不过一会儿,蛋糕的香甜气味便绕过土窑的小挡门飘散出来。

  陌生的味道令室内众人睁大了眼睛,连看火小宫女也忍不住转头向后瞧。

  兰景淮琢磨着再做点什么,目光在室内寻转,但初冬时节,应季的蔬果种类很少,实在没什么新鲜食材。

  最终视线落到了墙角那一小堆马铃薯上。

  秦姝之不喜主食,但她想应该很少有人能拒绝土豆。

  使唤宫女帮她洗土豆削皮后,她将土豆切条,盐水泡一会,入水煮上片刻,捞出来用灵力烘干表层,刷上一小层薄油,等蛋糕烤好取出后,送入土窖烘烤。

  薯条烤起来更快捷,几分钟便能取出,撒上椒盐,卖相与异世相差无几。

  三种完全不同的菜品,不知道秦姝之会偏爱哪一种,兰景淮盛出鱼汤,叫那些盯着蛋糕双眼发直的宫女将菜全部端到主屋去,自己拿了碗筷跟在后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08 21:29:30~2023-08-11 00:47: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