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烟和龙子珏的存在证明了洛白星是自制力差的人。
说要戒，一样都没戒掉。
南楚的天气比镜川来得晴朗，盛夏天空澄澈，蝉鸣喧嚣。在重逢的某个夜晚鼻尖相蹭，再在光线明亮的白昼也肆无忌惮。功亏一篑，持续堕落。
“你是不是对我下蛊了。”
庭院。绿植繁茂，鹅卵石铺就道路。
洛白星将龙子珏推入水中，泉水激荡，偶尔的水花像一场细雨落下，将身上的水渍与汗珠混合。
龙子珏闻言一愣，好半天笑着承认：“是。”
“下晴药了。”
“是。”
可洛白星知道，没有蛊，是他自己想将尊贵冷漠的亲王拉下来，弄乱，弄脏。将龙子珏清俊的眉眼弄红，他享受这个过程带给他的快感。
水下的亲吻绵长，叫人呼吸不畅，略感窒息。温热的烛火像天际掉落的星光。
龙子珏昏过去了。
一开始强撑着非要同他说话，也不接受长时间背对的姿势，要看他的脸。他以为龙子珏精力尚且旺盛。所以忽略了龙子珏变得沙哑的声音，流血的身体。
等回神。
龙子珏唇色惨白，如墨的黑发被汗湿贴在脸上。一片狼藉。
“龙……叔叔？”
他还是喊了熟悉的称呼。将龙子珏身上的血擦干净，抱到泉水里清洗。洗完了，龙子珏都没醒过来。
天地间寂静的只剩水声。
他觉得不对，扯了一件衣服，将龙子珏抱去找文俊彦诊治。
“什么事这么急。”
文俊彦半夜被扰了清梦，一个哈欠没打完，看到洛白星抱着龙子珏的样子愣神。他从来没切实看过这二人私下相处什么样。都修得一身名利场上的好演技，特别台面上。故作不熟，无关系。
而此刻他几乎不能感受出洛白星抱着的是七国出名凶恶的亲王。
“你干嘛这样对他。”等初步检查龙子珏的状况，他身为医师的仁心发作站到了龙子珏那边，“差点就……”寻找合适的词汇，“不好医了。”
“需要休息一段时日吗。”
“不然呢。”文俊彦脸上浮现出别扭的神色，“他是自愿的吗？不会是你强迫的吧。别总强迫来强迫去，跟犯罪一样。”
洛白星难得哑口无言。
文俊彦检查完伤处，又伸手号脉，顿住：“他不是疼晕的。突发心悸。”
洛白星眉宇一凝：“他也不过二十九，怎么会患心疾？”
“不算心疾。就是心脏过度兴奋，突发的。”
一时文俊彦和洛白星具是沉默。面面相觑，有几分尴尬。唉。这都什么事。文俊彦想。想提笔写方子。纸没有，笔也没有。只得口述。
洛白星记着开好的方子去熬药，一番折腾后，大步流星端着药碗回来，将龙子珏托起，捏住下颚灌进去。
文俊彦目睹全程，嘴角抽搐。他是不是刚说过别强迫来强迫去。怎么连喂药都这么粗暴：“你这药放凉了吗，别烫出燎泡了。”
“放凉了。”
哦，那还差不多。
洛白星将龙子珏撕裂处的药膏涂了，才刚替龙子珏拢好衣服，收到云海楼的消息。云海楼鲜少在这个时间点找他，他以为是军火出了问题。托文俊彦将龙子珏送回去，就匆忙走了。
文俊彦：“……”
虽然他素来是主张为兄弟两肋插刀，但此刻很想插兄弟两刀。
“怎么是你？”
龙子珏沙哑的嗓音给人柔软的错觉。
等文俊彦说明情况。龙子珏企图下床，分明动作迟缓，因天生权重，举手投足带着挥之不去的雍容感：“谢了。”
文俊彦受宠若惊。
“他很信任你。”
龙子珏道。
“自然，我和他算一起长大的。”
“哦。”
龙子珏瞟了他两眼，也没说什么，文俊彦莫名感到压力。
“我送王爷回宫。”
龙子珏问：“有什么好玩的事吗？你和他。”
气氛诡异。谈话变成受审模式。
文俊彦以为好玩的事无非是下河摸鱼，斗蛐蛐，闹市听曲，寺庙点香，上山游猎，打群架云云。
他硬着头皮叙述，怀疑龙子珏会觉得幼稚。
果然，龙子珏评：“惹是生非。”想来于成熟稳重的亲王这些不算好玩。
而他正忐忑自己说这些话会不会影响洛白星在龙子珏眼中的形象，后者长睫浅落，将情绪恰到好处隐在阴影里，只耳上的海蓝色耳钻光芒明亮。
洛白星去找龙子珏已经是几日后的事了。
他接连着有纷杂的要紧事处理，于是叫雪豹同龙子珏知会一声，雪豹原本挺开心的，蹭他的掌心，骤然汗毛一栗，可怜地望着他。
成精了吗。
洛白星惊讶之余来了兴致。非强迫雪豹去。在雪豹脸上读出了唉声叹气四字。
天狱。
南楚的囚笼叫天狱，却建在地下。呈回字形盘旋下落，拐角设人力机关升降梯，中间镂空，目光探下去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踏入其中，耳边则回荡不同牢房交叠出的惨叫低语。
“最后在问一次，截走的军火在哪儿。”
洛白星坐在太师椅上，开口，声音在这样的环境里如同天籁。整个人也年轻俊美的格格不入。
“呸！通敌叛国的东西，勾结迷域……”
对面血肉模糊的人似乎听不懂他说话，只不断咒骂。
洛白星抬手。
咒骂声戛然而止，而血如泉涌，汇聚流到了他脚下。他又微微偏头，狱卒心领神会，将无头的人倒挂进隔壁牢房。
“这是谁……这是……我儿啊……疯子！”隔壁牢房的人失声尖叫，“洛白星就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你们替他办事不会有好下场的！”
洛白星从椅子上起身。走到隔壁牢房前。铁栏后的人口中“洛白星”三字，在天狱起到了某种一呼百应的效果。
引得一层层楼锁链震动，发出瘆人的鬼哭狼嚎。
恩？这人叫什么来着。忘了。
“老头子一把年纪了怎么连顺昌逆亡的道理都不懂。本皇给过机会的，他自己不要。”洛白星慢条斯理，“不若你说说看，军火在哪儿。”
审讯的时间总是漫长。
因为总有人不知悔改，无法沟通。
狱卒们起初也以为洛白星办事狠毒。后来又觉得轻了，这些人习惯了洛天衡在位时的贪腐风气，搜刮民脂民膏，欺男霸女，现在又截军火，意图为何？死不足惜！
“洛皇。”
有人拿了个盒子送他。盒子似乎被什么浸透了，底部颜色偏深，洛白星打开看了一眼，合上。问来人。
“谁送的。”
“敬亲王。”
送的什么恐怖玩意儿。
洛白星神色古怪。
过会儿，刘火匆匆赶到，告诉他，前几日埼玉街二三九号的幕后已经找到。但尸体面目全非。
洛白星：“什么，畏罪自杀？”
刘火一愣：“不是，可能是遇刺或被灭口。”
“就是畏罪自杀。”
谁畏罪自杀会把自己砍稀巴烂。
离谱。但刘火听洛白星的意思，可能是知道这幕后是怎么死的。而他稍微思考，醍醐灌顶。这事除了洛白星，敬亲王也在查。敬亲王找人做的？
刘火问：“那就这样结案？”
“爱卿说呢。”
南楚的乱党势力盘根错节。变着法找各种麻烦。说是幕后，幕后之后大概率还有幕后。说不准还与截走军火的是一个幕后。
“洛皇，会不会要……”
开战了。
刘火话到一半噤声。这是众人最不愿见的情况。不仅是消耗军力，还会使好不容易修复的经济动荡，平民遭殃。扰乱民心的话不得乱说。
“先查着。”
洛白星道。开战麻烦。但该打还得打。
离开天狱。
金乌灿烂，一下子刺进他双眼，他缓了会儿，才发现现在是白天，而他在黑暗得地方呆太久，昼夜也忘记。
“洛皇注意休息。”
刘火望见他眼下的乌青。
“好。”
他答应着。计划先去抽烟，再洗澡，再见龙子珏。洗澡的时候因为太累直接在水池里睡着了。被冻醒才匆忙脱离一身血腥气。
换了干净衣服。
“礼物收到了？”
沉香袅袅。隔着金丝神鹤屏风，隐约见龙子珏手持西洋镜趴在床上看书，头也不抬询问。与他截然不同的墨黑色长发随意从肩头流淌下来。
“那是礼物？”
“嗯。你有没事要我帮忙？”龙子珏望向他，却没计较他连日都不见踪影的事，待他走近：“抽水烟了？”
“就抽了一会儿。”他在床边坐下，避重就轻，“提神。”
“你抽水烟提神？”
龙子珏皱眉。
“嗯。很爽。”
“你就知道爽不爽。”龙子珏眉皱得更厉害了，“你知道抽水烟上瘾吧。”
洛白星不以为意。
在他看来龙子珏和水烟是一类的，说了有什么意思。
龙子珏不满：“你到底有没听我说话。”
“在听。”
彼时窗户开着。太阳明亮的光辉穿过庭院内的枝丫将影子投射在床上，和光同尘，熠熠生辉。一阵风摇起他腰间的铃铛。龙子珏也伸手碰了下，骨节如竹。
洛白星突然就想起，龙子珏瘦了，咯得他骨头不是很舒服。
“吃荔枝吗？”
他将床边一碗冰镇鲜荔枝全剥了。虽说是贡品，外壳火红，果肉剔透，对龙子珏而言却并不稀罕，吃了两颗就不想吃了。
忽而将他的头按住，亲了亲。
“美人。”
笑盈盈的。
洛白星：“……”
“美人陪我睡。”
“可你还没好。”
“禽兽东西脑子里装的什么。”龙子珏笑骂，“陪我闭眼躺会儿不行。”
这人显然十分喜怒无常。
衣服摩擦的声响在耳边放大，艳阳下，龙子珏的肤色隐约透出荔枝般通透的质感，鬓发边新生的绒毛被染成金色。
“你睡着了吗？”
洛白星鬼使神差问。
“没有。”龙子珏睁眼，枕在他手臂上，提议，“你唱歌给我听吧。”
“不知道要唱什么。”
摇篮曲吗。
龙子珏又道：“我唱给你听吧。”
一首有些熟悉的曲子，似乎在哪里听过，龙子珏的嗓音低沉悦耳，某些时刻厚醇如酒，唱歌却不知何故平平。
洛白星认真地听着，见龙子珏眼睛里似乎有期待：“如何？”
“好听。”
他捧场。
龙子珏心情似乎不错，不一会儿就枕着他的手臂睡着了。
“叔叔。”
这次龙子珏没醒。只睡梦中感受到他的手臂不比枕头来得柔软舒服，膈应。洛白星也膈应，想将手抽出来。
龙子珏又不让他抽，一边恹恹，一边继续枕着。洛白星隐约感到龙子珏与过去不同。又说不出哪里不同。不知不觉也跟着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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