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竟思>第43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怀霁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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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怀霁幼时其实是不愿去修行的,他家是富甲一方的贵族,早年同长沽真人曾有一点交情,家中长辈便央求对方带他上山修行,助他修长生之道。

  长沽真人见他资质不俗,便同意收他做弟子。

  他上山那日惠风和畅,碧空如洗,但他的心情却并不明媚。

  身上揣满了避瘴的香包,他被护卫半押半送到了山上。鼻尖是难闻的草药气息,看着光秃秃的山门,和周围杳无人烟灰蒙蒙的群山,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这种地方吃苦。

  应怀霁打定主意等见到那个狗屁真人之后,就直接告诉他自己是被逼来的,才不要跟着他修什么仙,让他赶紧把自己送回去。

  山门打开,他看到了长沽真人,神色倨傲地抬起下巴刚要说话,却见真人身侧不远处的小树后面露出一个脑袋。

  对方借着树干遮蔽住瘦小的身体,一双漂亮明亮的眼睛眨了眨看向他,神色懵懂而好奇,在这座冷清孤寂,被云雾环绕着的天穹山上,倒真像一个落入凡间的小神仙。

  应怀霁直勾勾地看着对方,问长沽真人那是何人,长沽真人回头望见那孩子,神色骤变,语气严厉地呵斥对方为何还不回房练功,在这里偷懒,应怀霁知道了原来这也是长沽真人的弟子,名叫竟思。

  竟思被训后怯怯地后退了一步,眼眶慢慢红了,含着一点可怜的眼泪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

  应怀霁慢慢收回视线,等再看向长沽真人时,脑海里想到刚才那双泪眼,没有任何犹豫地跪下拜师。

  正式在天穹山修炼生活后,应怀霁才知晓这山上还有两位师兄,只是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对他们很是有几分不屑和讨厌。

  大师兄桑流云仿佛一块目中无人的冰疙瘩,二师兄则是个喜怒无常身怀恶蛊的怪人。

  唯有竟思与他们都不同,脸上常常挂着某种羞涩而安静的神情,声音如水般轻柔温和,好像一块没有棱角的玉石。

  只一点他极为不满,就是对方似乎很崇拜桑流云,即使桑流云从来都对他视若无睹。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桑流云并不待见他,可他依然锲而不舍地跟在对方身后轻轻唤着师兄,希望对方能同他说说话。

  而桑流云通常只会漠然地从他身旁径直离开,对他是完完全全的无视。

  应怀霁这时在一旁冷眼看着竟思脸上失落的表情,心中感到一丝难言的酸涩和嫉妒,他想,他并不讨厌竟思,也不会像桑流云那般无礼,为何竟思不愿来缠着他呢?

  虽然竟思也会温柔地叫他师弟,会给他摘果子吃,对他几乎有求必应,但他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他无法忍受自己在竟思心中的地位比不过别人。

  应怀霁从小到大事事都称心如意,随心所欲。他向来脾性顽劣,只是初入师门时在竟思面前伪装得温和善良。等时间慢慢催化嫉妒在心里发芽,他骨子里的恶劣本性就难以隐藏了。

  他想,竟思只能和他最要好,绝不能同别人亲近。

  于是他会在竟思又要去桑流云身边打转时揪他的头发,看他一边吃痛皱眉,一边眼睛湿润地抬头怯怯望向自己。他还会讽刺挖苦竟思,说他容貌粗鄙丑陋,难登大雅之堂,还是不要去大师兄面前丢人现眼了。

  只有上天知道他说这话有多违心,他明明从初见那天起就觉得竟思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了,相处愈久便更觉对方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生得不好的。但他绝不会说出来,他怕竟思会仗着自己有一副好相貌就一直缠着桑流云不放,而不理他了。

  他用幼稚霸道的言行欺负得竟思泪眼朦胧,对方那双澄澈透明的眼睛里只倒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没有讨人厌的大师兄更没有旁人,他为此感到一种诡异的满足。

  不久之后,大师兄的冷漠和嫌恶终于赶走了竟思,二师兄这个疯子又一向叫竟思十分害怕。他终于如愿以偿,成为了竟思身边唯一同他亲近的人。

  他喜欢看竟思妥协于他的坏脾气,喜欢竟思纵容他的无理取闹,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在竟思心中似乎无比重要,并且独一无二。

  他依旧对天穹山上的一切都不感兴趣,除了竟思。在竟思脸上,不管是无可奈何妥协的表情,还是敢怒不敢言的瞪视,都让他目不转睛,并为此深深着迷。

  竟思有时会用羡慕的语气说着师尊是如何纵容他的,但他知道那并不是纵容只是不在乎。

  师尊对他毫无进步的修为视若无睹,似乎只是为了偿还从前欠他家里的人情才收了他做徒弟。

  至于他究竟修为几何,能练到什么程度,师尊通通都不关心。

  但师尊对竟思却格外严格,苛责到应怀霁都有些不忍了,他看得出竟思在修仙上无甚天赋,却足够认真努力。有时因为师尊的一句斥责,竟思就会不眠不休地练习到深夜,不知是在跟谁较劲。

  但是最后进步依然微乎其微,师尊看不到他的努力,只会在下一次更加不留情面地斥责他。这时应怀霁看着竟思发颤的睫毛,低垂的眉眼,心里也很难受。

  所以他开始下山买零食和话本带给竟思。每次看到那些东西时,竟思的眼睛都会一亮,虽然他不常笑,只会轻声向他道谢,但应怀霁知道他喜欢。

  慢慢的,应怀霁还会偷偷带竟思下山,带他去见那些他从未见过的新奇玩意。第一次下山的时候,竟思万分惊喜,两颊兴奋地泛起了红晕,衬得唇红齿白的一张脸愈发光彩夺目。

  应怀霁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兴奋过后,竟思对周围陌生热闹的环境仍会感到一丝不安和胆怯,于是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拽着应怀霁的一点衣角,轻轻靠着他。

  应怀霁就这样陪着他慢慢走,心中是难以言喻的甜蜜。

  现在他在竟思心里是最重要的了。

  可他仍不满足,他仗着竟思软弱可欺的性子便愈发得寸进尺,随着年岁增长对竟思的某种掌控欲也越来越强。

  之后在一次梦里,他竟然梦到自己抱着竟思滚到床上脱光了竟思的衣服,不停地亲吻那具白皙柔软的身体,最后甚至掐着对方的大腿狠狠肏了进去。梦里竟思在他身下哭得很可怜,一直啜泣着求他慢些,脸上带着浓重的欲色。

  醒来后他脸颊发烫呼吸急促,身下那处还硬挺着,他红着脸坐在床边冷静地细细回想对方在他身下喘息的模样,心里终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于是应怀霁带竟思去了青楼,怀着一些不可说的隐秘心思看他在温香软玉中挣扎。当看到那些柔软的手臂探入那单薄的胸膛时,他突然很想自己亲手试一试。

  直到楚容熙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自此开始一切都变了。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竟思竟也如此固执,如此倔强,甚至会为了另一个人对他恶语相向。

  楚容熙明显别有用心,甚至是可能怀着和他一样的龌龊心思接近竟思,可竟思却不信他,被那人三言两语就哄得直直掉进了陷阱。

  应怀霁嫉妒疯了,也气疯了,他敏锐地察觉到竟思身上的某些改变,同时也悲哀地发现,竟思的那些改变和反抗不是为了他,也不是为了天穹山上任何一个人,只是为了一个该死的,仅仅见过数面的楚容熙。

  后来他通过家里查到了这人的真实身份,迫不及待地将其公之于众,他要证明楚容熙此人绝不可信,他要看到竟思后悔。

  可是后悔的却是他。

  他做了错事。竟思浑身伤痕,即便被师尊重罚也不曾有半分退缩,反而剥开那层懦弱皮囊之后,另一个刺眼的灵魂带着几乎能灼伤他的恨意看向他。

  人生中他第一次生出某种惶恐无力的情绪,这不是他想要的,错了,都错了,应该被惩罚的是他,是楚容熙,是口是心非表里不一的桑流云,唯独绝对不该是竟思。

  他意识到自己似乎一直在伤害竟思。

  竟思彻底厌恶他了。

  楚容熙的死本该让他开心,但他看着竟思失魂落魄的表情心中只有苦涩难言,嫉妒的不甘和对竟思的渴望让他控制不住地占有了竟思,如同他曾梦到过的很多次那样,却没有丝毫温情和缠绵,只有无尽的眼泪和恨意。

  对方冷漠的面容,僵硬的身体,看到他时厌烦憎恶的表情,都快让他肝肠寸断。

  但他那时还在天真地想,他知道以前自己是如何该死的不懂事,犯了许多错,但这并不是难以挽回的对不对,从小到大竟思对他总会心软,这是他的师兄啊,师兄不会不要他。

  楚容熙已死,威胁也没了,只要他千倍百倍地对竟思好,竟思一定会原谅他的。

  只是他没想到竟思竟会直接跑了。

  师尊不许他们去找,他就只能浑浑噩噩地一直睡在竟思的房间里,整日除了疯狂用修炼麻痹自己,就只有夜晚对着竟思房屋窗外的月亮默默哭泣,压抑着无边思念。

  他越发厌恶大师兄,他知道桑流云也强迫了竟思,发现了这个一向冷漠的修士原来早就爱上竟思了,只是懦弱地不敢承认。他去找桑流云大闹了一场,发现了对方为竟思准备的生辰礼物,只是当时都不敢送出去的东西,如今也注定不可能再送得出去了。

  他讽刺对方曾经对竟思不理不睬,而如今竟思只会厌恶他憎恨他,让他不要再一厢情愿了。

  桑流云回以冷笑:“别忘了我对他做的事情你也做过,你以为他还会很喜欢你吗?”

  他落荒而逃,如梦初醒,原来他和桑流云没什么分别,竟思同样不会原谅他。

  竟思离开的那段时间他经常睡不着,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想事情,想从前他和竟思在一起的场景,他终于发现,他自以为竟思在他面前的羞怯其实是畏惧,他并不比师尊和施烺强多少,不曾尊重善待竟思,所以竟思跑了,跑得远远的,只为再也不见到他们。

  终于有一天师尊带他们找到了竟思,他才知道,师尊是为了让竟思自己看清楚容熙的真面目才迟迟不去寻他。

  原来楚容熙确实骗了竟思。

  看着对方疲惫的神色和憔悴的双眼,他心如擂鼓,差点要哭出来了。

  同时他发现原来施烺也喜欢竟思,那么一定是施烺把竟思强行带走的。

  可是当看到竟思明明曾经那么怕施烺,如今却能温柔沉静地和对方说话,对他却只有厌恶和冷漠时,他心中的嫉妒和痛苦再次席卷了一切,他感到难以呼吸。

  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他们曾经对他都那样坏!

  于是他再也忍不住,在回程的路上吻了竟思,没有任何预兆地对他告白。

  后来具体怎样应怀霁已记不清,他下意识回避那些让他痛彻心扉的回忆,只记得那晚竟思隐在月色下的半张脸依然很美丽,眼神却无比冰冷锋利,他隐隐感觉到有更大的改变在竟思身上发生了,但他抓不住也看不透。

  应怀霁哭了,心如刀绞地看着竟思无动于衷的冷漠面容,里面并没有多少对他的愤恨,只有一些疲倦和无谓。

  好像不再在乎任何事情,也不在乎他了。

  他终于知道自己曾经究竟有多么愚蠢,明明拥有过和竟思那样美好亲近的时光,却被他亲手毁掉,他不懂怎么爱人,怎么对人好,只会用粗暴的言行和幼稚低劣的手段去吸引那个人的注意,等到他终于后悔不及,一切都已经晚了,他迟来的深情没有任何意义,他爱的那个人再也不愿意接受他的道歉和爱。

  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