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竟思>第6章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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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愣住了,面前是一条很宽阔的河,可我眼底倒映着的是从河面上飞过的通明的灯火,顿时连嘴里糖葫芦也忘了咽下去,半张着嘴仿佛痴傻了一般抬头看着天空。

  太好看了。

  孔明灯成簇成簇地从人群密集处升上天空,一点火焰拘在红艳艳的灯笼皮下柔和了光芒,样式简单朴素,可当整片天空飞满了这样的天灯之后,我心中便只有震撼了。

  灯笼成群地向远处飘,逐渐在人们的视线里化成了点点看不清形状的星星,颜色是火红的,不很明亮,只是连成一大片时足以照亮平静水面。

  我这才注意到河上也五彩斑斓地亮着,各种莲花样式的河灯顺着平缓的流水滑着,仿佛断了茎的荷浮在上头。

  我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景色。

  天穹山上四季如春,有看不够的草木花鸟,山清水秀。

  然而与此刻的景色是不同的,那灯的光芒仿佛很有温度,甚至比我夜里升的篝火还要更暖些,每个人放灯时脸上都挂着笑,然后一眨不眨地看着灯默念着什么。

  我记得小时候我总爱咧着嘴笑,可师尊嫌我大张个嘴形貌不雅,叫我不要丑陋地呲着牙。我对着大师兄笑,他厌烦到看都不看转头就走。至于二师兄,我不敢对他笑,一笑他就会兴致勃勃地靠近我,在我身上试验些奇怪的蛊。

  怀霁倒是愿意笑,可他对着我的笑总是嘲笑,或者冷笑,叫我心里凉凉的难过。久而久之,我在山上做的最多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因为他们都讨厌笑,我便也不笑了。

  我看着眼前万簇火树银花惊叹了下。

  身旁的楚兄转头看我,一朵孔明灯刚好在他身后被放起,一瞬间照亮了他的面孔,剑眉星目,眸中带笑。

  于是我此刻突然很大胆地就认定了此人是可以同我笑一笑的,我弯起唇角,很真心实意地看着他笑。

  楚兄也慢慢咧开嘴,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然后低头用指尖掸去了我嘴角的一点糖渣。

  他俊朗的眉目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下若隐若现,靠近我的一瞬间我突然觉着心跳得快了,脸也好似被灯火烧红了,于是我慌乱低声说了句谢谢,又指着河边一对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低头默念的夫妻,问道:“楚兄,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楚兄脸上露了点惊讶,说:“他们在许愿,为家人祈福。”

  原来如此,我不敢再问,只怕露怯,因为我看的话本上不曾写过这些,我只晓得今日是十五,往年的节日只有我们四人围坐一起吃顿晚饭,师尊和两位师兄早已辟谷根本不用动筷,真正要吃饭的也只有我和怀霁二人,而吃过饭怀霁就溜下山不见人影,我们就各自回房,而如果师尊闭关的话便连聚也不必聚了。其实和任何一个平常日子也并无不同。

  原来这天也可以这样热闹的。

  楚兄并未多在意,问我:“要不要去放一盏?”

  “可以吗?”我期待看向他,前面不远处就有个卖灯的老妇人,周围围了一群半大的孩子。

  楚兄直接拉着我走过去为我买好了,然后手把手教我如何点燃灯芯,又该如何顺着夜风将它送出去。

  这盏孔明灯在我手下颤巍巍飞高飞远了,我看了半天直到那一点光快要消失不见才突然想起许愿这回事,忙合了手掌闭上眼在心里默念起来。

  我希望有个安稳快乐的生活。

  希望不要少点难过,每一天都像今天这样开心就好。

  周围热闹四起,楚兄背了手遥遥看向天空,我将眼睛掀开一条缝偷望他锋利的下颌线,就是这个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我们才互通了姓名,对对方其实无甚了解。

  然而我却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不曾接受过的蓬勃的善意。

  书中曾说,结交朋友眼缘二字很重要,虽然我们只几个时辰的相处,可楚兄热忱善良,对我温柔体贴。哪怕是我自作多情,我也想此刻悄悄在心底说一句我们是朋友。

  于是我又闭了眼。

  希望我们友情长长久久。

  那灯已经消失不见了。楚兄没有问我许了什么愿,只很认真地对我说,我一定会心想事成。我说他也是。

  夜沉如墨,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我二人又顺着这条河漫步了好一阵,直到完全尽了兴他才说要送我回去。

  回去。

  我心中一惊,这才清楚想起还有怀霁这么个人。

  我与楚兄太合拍,相处中沉浸过甚,完全忘了我跟着他来此地是为了什么。

  我将这事说了,楚兄也才恍然大悟般忆起,懊恼抱歉地看着我,说我弟弟找不见我一定也很着急,他这样带着我乱跑实在是不妥。

  我怎能怪他,忙说没有,又说我今天真的很开心,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情,是我自己粗心大意罢了。

  我这十几年来如此快活的日子寥寥无几,不是痛着便是如白开水般寡淡着。就让我也任性一把,这次就算对不住怀霁,左右也是他威胁了我与其下山,被人群冲散实属意外,说不定他自己也乐得清闲,并不想寻了我来扫兴,甚至他已经先行回去了也未可知。

  于是我只叫楚兄送我到集市上便可。过了最热闹的那个时辰,鱼一样的人潮便逐渐散了,只稀拉拉三五结对还在街上游荡。

  这之中,怀霁挺拔的身影就愈发显眼了。

  他站在巷子尽头,看着我二人走来,面色阴沉,本很俊的一张脸此刻染上了霜色,似是酝酿着怒火。

  他一双眼死盯着我,摆明了是要兴师问罪,然而余光扫到我身边之人后,眯眼辨了阵,冷冷道:“你还真是阴魂不散,怎么,上次亲不够,这次直接要把人拐走了?”

  我早习惯了他的刻薄言语,可楚兄不曾,我小心觑了眼他神色,见他低头不语,只怕他生气,便皱起眉对怀霁说:“你莫要如此,他……楚兄,是我的朋友。”

  怀霁瞳孔缩了缩,冷笑:“楚兄?朋友?方竟思,我寻了你几个时辰不见人影,原来是去交朋友了,怎么你忘了上次他是如何轻薄于你的了?”

  方才他嘲弄楚兄时,楚兄只神色淡淡并不回应,如今听到这却沉了脸,很快地扫过我道:“上次确是我无礼,可我早已道过歉,竟思也说了不怨我。至于这次,我们到处遍寻你不得,实属无奈。”

  他这话说得不卑不亢,落在怀霁耳里,却又叫他炸了开。

  “竟思?我们?好,好,才几个时辰都已经不分你我了,方竟思,你当真是有能耐!”他神色微微扭曲,一双眼有怒气喷薄而出。

  我实在不知他为何生气至此,难道还不许我有朋友吗?我知他或许寻我不得胸中郁结,可他说话着实难听,我与他们相处十几年也未曾得了什么好脸来,与他更算不上什么亲近挚友,何苦一次次这样挖苦嘲讽。

  于是我不再似从前那般隐忍不发,只为要维护我认定的这段友情,抬眼看着他道:“我们多好又与你有甚关系?你凭什么这样管我?”

  怀霁不可置信地望着我,似没想到我敢与他呛声,手指痉挛弯曲了一下,怒极反笑,骇人地弯起嘴角,望了我一眼,才对楚兄道:“那你可知,你这好友是个断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