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皇都>第11章 恍神

  温旻走得飞快,顷刻就没影,商闻柳张了张嘴,半晌才吐出未说完的话。

  “还没有盖印啊……”

  奇怪的人。

  只能下回再向他讨要了。

  商闻柳讪讪回身,搓了把耳后,那片肌肤有些发热。他是知道自己左耳后有一颗红色小痣的,可那朱墨溅得再怎么凑巧,也不可能跑去耳后,莫非那锦衣卫真的动了杀心?

  他立刻推翻这个想法,此地是大理寺,任锦衣卫再怎么专横也不会选在这里动手。

  商闻柳满头雾水,视线落在那些卷宗上。

  方才对温旻所说,不过都是敲打ko风的小把戏,没有实证全靠瞎猜,一来是探清他的态度,二来表个立场,只是不知这回谈话是否奏效。商闻柳敛着目光,缓缓推敲。

  锦衣卫向来低调行事,但本朝以来,温旻承袭锦衣卫指挥使,重心逐渐向前朝偏移。商闻柳原先曾想过就此不再踏入这条暗流,可是既然打定主意留在京城,就难免抬头相见,今后也会有如今天这样碰面的时候,倒不如尽早保身,免遭祸患。

  理虽如此,却哪有人愿意拿命去赌的。

  出神想了一会儿,才想起卷宗没有整理。他心神不宁叹ko气,搓了搓冰凉的手,认命地踮脚重新码好那一摞书册。

  待他收拾齐整了,不经意回头,瞅见两个人影伸脖子往里头望。

  这一个衣着锦绣,手里捧个八宝盒,不是陆斗是谁?他身侧站着老何,也是摸着下巴深思的模样,二人被发现踪迹,一前一后走过来,陆斗递了八宝盒给他。

  “你此遭辛苦了,没受那活阎王欺负吧?”

  八宝盒有八瓣如意心,里头堆着五颜六色的糖酥和蜜饯,商闻柳早就同他们混得烂熟,也不客气推辞,捡了粒蜜饯han在ko里,ko齿不清评价说:“他凶是凶,我也不是不经世的,倒也欺负不到哪里去。”

  陆斗捏拳怒道:“那便是欺负你了!明儿我就递折子上去,参他在我司作威作福目无法纪!”

  老何凉凉看他:“咱们折子递得上去吗?”

  递了那么多次,还不是原奏返回。

  陆斗:“那也要恶心恶心他。”

  “论起来还是咱们先理亏。”老何伸手想捏片糖酥,被陆斗出掌拍掉。

  “去去去,你馋什么,给兰台压惊的!”

  “小商你看看他。”老何冲着商闻柳摇头。

  商闻柳笑着把八宝盒塞去老何手里。

  陆斗再次露出他管家婆婆的本质,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

  “喏,我这还有ro干。”

  商闻柳接下吃了。

  老何嚼着糖酥幽幽道:“算算早饭才过了多久,有你这么喂吃食的吗?”

  陆斗说:“兰台来时瘦伶伶的,多亏我每日精心调配糕点零嘴,这才日益白嫩健壮起来。”

  商闻柳低头,发觉腰身似乎确实比来时粗了一圈。

  他手停在半空,痛定思痛放下ro干,陆斗希冀地说:“还有坚果哩!”

  商闻柳坚定道:“不吃了。”

  镇抚司衙门。

  武官多不惧冷,房内没点炭,大开着窗。

  书案上摊开几张陈纸,最末盖了锦安府与大理寺的朱红印鉴,随手一翻,记录语焉不详,凶器不知,嫌犯身份难寻,草草裹了尸体送回原籍埋葬,无人敢言。

  看起来不过是轸庸年一桩无足轻重的命案罢了。

  温旻冷着脸,指头点着纸面,武释和另外两个同知坐在两侧,脸色也不好。这并不是一桩随意可以糊弄过去的案子,牵涉到的恐怕不止一个小小的婢女这么简单。

  他重新审视这份卷宗。

  轸庸二十三年五月初一,商贾马久志从家中出发来到京城,在京中待了整整一月,住在客栈里鲜少见人。这便是第一处疑点,身为商人来到京城,既不是访友也不是做生意,完全是赔本的买卖。接下来的五月廿六,马久志离开客栈,同月,有人以马久志的身份从银号取走大量白银,用以购买丝绸,在他死后,这批丝绸却又不翼而飞了。

  第二处疑点正是这笔钱,卷宗中竟对这笔钱只字未提,若不是唐录从客店顺藤摸瓜找到了当年遗留的账目,又从其中一条出行租马的记录中翻到了马久志的名字,这条线索根本无法被发现。究其根本,这银子究竟是不是用来购买丝绸,如果是,那么丝绸又去了哪里?不论钱货,涉及数量都颇为巨大,足是一个五品官员十年的俸禄,如此巨大的流通,在当时为何无人注意?

  唯一的解释,是有人故意隐瞒了这笔银子的去向,甚至有可能那笔钱就落在那个人手中。

  案件再度搁置,皇帝必将起疑,可若是追究起来,怕是牵连甚众,其中关系错综复杂迷雾重重,稍有错漏,不是他们能承担起的。

  锦衣卫抢着接下了烫手的山芋,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等着踩上一脚。

  被阴了。

  马久志一案的真相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谁想要锦衣卫吃这个闷头亏。温旻面沉如水,紧紧盯着大理寺的朱印。

  锦安府作为案子审理的衙门,掌握了大部分线索,暂时是理不清的。那作为勾朱结案之一的大理寺呢?

  命案发生时,现任寺卿傅鸿清上任正好一年,风头无两的探花郎跑去做了刑狱官,一时作为街头巷尾的谈资论了好些天,也恰好是那一年,傅寺卿御前失仪,先帝杖责其咎,还是保留了他的官职。

  傅鸿清虽是寒门出身,但难保其不结朋党。

  大理寺究竟在不在这潭浑水里?

  这和傅鸿清故作清高不和旁人来往,人人都说他一蹶不振,此番看来,莫非是谁留的底牌?

  温旻心烦意zao,捉笔在纸上圈点,不想手掌过处用力过猛掀翻了砚台,黑漆漆墨汁洒了满桌,墨点溅得一身,指甲上染上几粒墨星。

  武释连忙唤人进来收拾,两个守门跑来手忙脚乱地擦净了桌子,又见指挥使双手墨黑,赶忙端了温水给他净手。

  座下两名锦衣卫相视一眼,起身道:“指挥使,我二人先行去查办剩下事宜。”

  两手交替浇水搓着手,温旻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屋内便只剩他与武释。

  武释见左右都退了,便说:“早晨陛下问到案子的进展,左右的都在推诿,想是一会要派人过来了。”

  “知道了。”温旻揉了揉太阳xu,连日绷紧的精神得不到舒缓,头疼欲裂,“还说了什么?”

  他放下手,想把桌上打乱的纸展平,忽然注意到虎ko处还有一小颗墨点没有洗掉,墨点又细又小,像个针孔,刚才就这么略过去了。

  大理寺……大理寺——

  那个商闻柳。

  温旻的神思微恍,眼前乱晃的又是早上那颗不知是朱痣还是朱墨的小点。

  这世上原有一种人,他越是看着温吞良善逆来顺受,越是一身反骨,靠近了才看见他磨牙吮血。鲜红色的点伸出血淋淋的细牙,每颗利齿都没入血ro,轻而易举将他攫住了。

  温旻怔愣地看着那根指头,火烧火燎的奇妙感觉似乎还没有褪去,他摩挲着指腹,那片白腻的皮肤仿佛还在眼前,舌根一阵焦渴。

  武释讲了许久,ko干舌zao停下来,上司却并不回应,他奇怪地抬头。

  只看见温旻两眼虚望着掌背,不知在琢磨什么,便低声唤道:“指挥使?”

  温旻忽的回神,粗暴地擦去那点墨迹。

  “走神了,方才说的,你再复述一次。”

  武释便简要道:“陛下说镇抚司办案向来雷厉风行,此事迟迟未报想必还有不明之处,总归也不算大事,叫下面仔细查好就是了。”

  温旻缓和脸色,皇帝还是倚重他们的。

  但他马上又感到另一种压力,一旦此事案纠结不清,失信于御前,于公于私都不好交代。

  他心绪纷纭,望着窗外。

  阴晦厚云翻动,是大雪将落未落的天气。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人还未见,就听见声音急吼吼的传来:“指挥使,宫里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