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蕉鹿几事>第139章 铜镜

  萧慎此刻被拎到了祭德寺。

  向执安下头的人剿了萧家院子,且将聂远安与刘懿司的事儿全权扣到了萧情跟林时行的头上。

  就等于可以洗干净脖子了。

  萧慎一人盘坐在祭德寺内,听闻二皇子刘懿尤曾在此避世,这倒塌了的佛台当年压的是向执安。

  黄花菜杆子已经是黑压压一片,好似来自地狱的彼岸花。

  萧慎对守院子的军士说“我要见向执安。”

  没有人听他说话。

  萧慎要来笔墨,写了封信,差军士送去给向执安。

  接着依旧在这院里盘坐着。

  向执安没有来,来的是崔治重。

  崔治重带来了上好的饭菜,外头搬进来一张桌案,崔治重又给铺上了一块黑布,细细看来上头还有暗线的花纹,华虫、宗彝、藻、火等等。

  萧慎睁了眼,说“是你。”

  崔治重给萧慎倒了壶茶,又倒了杯酒,说“不知萧公子喜欢喝什么,都带了,尝尝。”

  萧慎端坐不动,说“还劳烦崔大人亲来一趟。”

  崔治重嘿嘿的笑道“萧公子不会以为我是来杀萧公子的吧?”

  崔治重笑着给萧慎添菜,萧慎还是未动筷子。“崔大人,萧慎不明白,您,想要什么?”

  崔治重说“自是国泰民安,阖家团圆。”

  萧慎说“怒萧慎无能,这两点,恐还真不能做到。”

  崔治重说“怎么会呢,吃菜吃菜。”

  萧慎看了一眼,崔治重忙道“没毒!哎呀你这孩子。”

  萧慎问“崔大人,我自觉您不是来救我的,就是来杀我的,其实能说个明白,若是来救我的,今儿这饭我就囫囵个吞一吞,若是来杀我的,我就细嚼慢咽品一番。”

  崔治重说“执安不好相与,等你死了,自然要找太子子嗣,但是我估摸着吧,这般大海捞针估计也找不着,也不知道他向执安会不会随便拿个奶娃娃来搪塞,所以崔某私心,还是萧公子血统正,心地纯,萧情做错了事,哪关我们萧公子的事。”

  萧慎顿了筷子,“什么意思?”

  崔治重道“其实我刚刚也才看完你姐姐,你姐姐的意思呢,就是这些事儿确实是她做的,当时就想了,莫要牵连你,现下啊,你姐姐就希望萧公子能大义灭亲,指证萧情,也能把公子摘出来。”

  萧慎道“我不会。舅母于我有养育之恩,又有教诲之义,如姐如母,我定然不可能背弃萧家。”

  崔治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也是这么跟你姐姐说的,她非让我劝一劝你,莫要被祸害,莫要被牵连,好歹你们兄妹在我督察院手底下也这么多年,我是真希望你们姐弟好,也能让我这个老东西沾沾光。”

  萧慎道“若我认罪,崔大人可否能保住姐姐?”

  崔治重说“你们两姐弟怎么都一个样!这我可选不了,命比什么都要紧,萧公子,我还是劝你韬光养晦,你血统尊贵,可不能一时冲动,反正离着你姐姐处刑的日子还有两天,萧公子,可莫要糊涂呀!”

  萧慎道“刑部都已经审查明白了吗?”

  崔治重摇摇头说“可惜你姐姐了。为了你竟与林家合谋,杀害三皇子。就算没有聂远案,你姐姐也难逃一死啊!这事儿总要有人顶嘴,但是现在是好时候,萧公子现下指证姐姐,给自己换条生路吧!大丈夫能屈能伸啊萧公子!”

  萧慎似是被抽去了一口气,道“大丈夫是该能屈能伸,更该立于天地之间,若连家中妇孺都保不住,谈保天下黎明百姓呢?姐姐的命与我没什么区别,若能换得姐姐活着,萧慎亦是万死莫辞的。”

  萧慎苦笑了一下,起来对着崔治重鞠躬行礼,崔治喊道“使不得呀!”

  萧慎说“那姐姐就劳烦崔大人了。看在那么多年的为崔大人做事的份上,求崔大人怜悯。”

  崔治重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萧公子,崔某佩服你。为着萧公子的情义,崔某定保住你姐姐。”

  萧慎弯腰更深,道“谢过崔大人。”

  萧慎就这么盘坐着,风吹的黄花菜黝黑的杆子吱嘎作响,晚风吹起了他的发。

  萧慎过去点燃了干巴巴的菜杆子,北风一来,火势渐大,萧慎就与火蛇擦着鼻尖,似乎还有什么遗憾。

  崔治重又喝了一口酒,“敢问萧公子还有何牵挂?”

  萧慎背着身,光看着这冲天的焰火,说“想知道聂老的朱批,到底写了什么,火烧坏了,看不清。”

  火舌已经燎到了萧慎的衣袍,他站在那还是没动。

  萧治重这会儿也费劲的起来了,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师恩难偿,国士无双,大晟儿郎,惟善永昌。”

  崔治重重重的关上了祭德寺的门。

  ***

  崔治重一转身,杨立信抱着刀就在他跟前,后头的军士一呼而上,踹开了祭德寺的门,将萧慎从火海里拉了出来。

  崔治重还是僵笑着,问“杨将军来这儿是看萧公子么?看着好像不是来杀萧公子的。哎呀,聂远案可是教了一帮白眼狼啊。自己个儿被人掳了都不知道囚了多久,最后还被世子射杀了,想想都忧心我朝国运啊。做局的不能死,拉弓的也不能死,那聂老不是白死啦?”

  向执安从后头团着手慢慢走来,海景琛与唐堂镜也下了马车。

  崔治重说“那瞎了眼的世子殿下没跟执安一起来吗?”

  向执安说“嗯。世子眼瞎了,搁院里喝汤药呢,就不过来了。”

  鬼骑这会儿将烧了个半死不活的萧慎胎上了马车,院里的火势已经熄灭,就是焦煤味儿有点难闻。

  给这黄花菜扑了几桶水,向执安说“崔大人,请。”

  崔治重道“怎不去督察院谈呢,这鬼地方大晚上阴森森的,刚燃了火味儿也不好闻。”

  向执安说“咱俩还挑什么地方啊,真不行随便找个弄堂靠个尿墙一坐就成了。”

  向执安掸去了这石凳子上落得草木灰,说“回头将这些烧了的灰放附近的天里去,也好肥一肥。”

  崔治重也过来坐下,道“执安要与崔某讲何事?从前执安邀崔某入内阁,也是崔某舍不得督察院同僚,对执安多少有点不客气了,但是你看看现在这朝堂,确实是督察院监察不利,唉!都没脸做这个提督啊。”

  向执安也不看他,就呆呆的看着这座榻了的大佛,说“崔大人,我有一事,您可否为我解惑?”

  崔治重说“哦?执安还有疑惑?”

  向执安道“你说这大佛,建造之初是想杀谁呢?”

  崔治重说“这我可连热闹都看不出来了,这大佛那不是张百龄张大人,当年领着公输墨大人建的么。啧啧啧,这真当是金庙银殿,金桥银路,建一个都够家里头吃饱了。”

  向执安道“我又没说这些,崔大人怎么上来就泼脏水。”

  崔治重哈哈一笑,说“要不是张大人叛国,又是死于执安剑下,光听这话,还以为执安与张大人是好友呢。”

  向执安转过来直视着崔治重道“好友,便不能杀了吗?我还以为,好友,在崔大人手里,就是用来杀的呢。”

  崔治重搓着手,这会儿杨立信给倒了一壶茶,向执安转着小盏子,也不说话了。

  崔大人问“这大晚上的坐在这里,执安等什么呢。”

  向执安道“什么也没等,就想跟崔大人安静的坐上一会儿。”

  喝了茶,向执安终于也是坐够了。

  向执安说“这一下,我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聊。其实崔大人也知道,当你说出聂老的朱批的时候,你就已经输了。”

  崔治重拍拍大腿,眨巴了一下眼睛,说“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就这么点儿遗憾,一时心软啊。”

  向执安说“那崔大人自己说说吧。”

  崔治重就看着海景琛笑,说“景琛,坐。”

  海景琛说“今日来听崔大人训诫,不可坐。”

  崔治重抬抬手,对着海景琛一副可惜了了的意味,说“景琛,为何你们三个,我唯独喜欢逗弄你吗?”

  海景琛一拜,说“愿崔提督赐教。”

  崔治重说“景琛啊,世上最好的骗术,就是将你,也变成骗子。”

  向执安说“其实执安知道,聂老不是崔大人杀的,但是聂老也迟早会死在崔大人手上。聂老若死,那便般条圈椅往那一搁,若是没死,那便绑上绳子,捂住口鼻,烧上一烧,怎么说,都得悬命在崔大人手上。”

  “我亲去看了聂老烧剩下的尸身,没有中毒的迹象,口鼻处也未有浓烟呛过。且那手,还胖乎了一些。可见崔大人并未苛待聂老。聂老应该大限归鹤,怎么耐崔大人还要拿他做刀。”

  崔治重呵呵一笑“既然执安明白,为何还要留我于此地,怎么,是因为他萧慎自己个儿想死,便要赖到我头上么?聂老之事,可是景琛自己查的。”

  向执安分开双膝,将手肘置于膝上,从下望着崔治重肥厚的下巴,道“崔大人,就是太不了解聂老了。自以为将聂老用过的一切衣食寝居都搬了过去,便可做此局了?你那厢房的铜镜实在太亮,而你聂老从不照镜,他若住了哪,连镜面都会往下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