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蕉鹿几事>第137章 桑约

  从火光里冲出来的杨立信一脸横泪,烧断了许多发又烧坏了很多皮,抱出来的聂老已经被烧毁了半个身子。

  杨立信跪倒在地,不知心里咒骂了自己多少次,为何路上不再快一些,为何没有亲去棋州寻聂老,为何…

  海景琛已经失去了陆天承,又失去了聂远案,在城墙上发出牙齿打颤的声响,胸口插着的那箭矢,刺痛着向执安的眼。

  海景琛无助的望着向执安,手抖个不停,向执安双膝软了,磕着头久久都让周广凌扶不起来。

  远处的赵啟骛被楚流水所带的神机营军士从踩踏他的人群里捞出,有百姓愤愤不平的高喊“杀了聂阁老,万民亲眼所见,为何楚指挥使不就地斩杀!”

  民怨四起,楚流水相持与两方之间,只能立誓“若是世子殿下杀害帝师,楚某自当顺应晟朝法度!此案现在泾渭不明!勿做那被蒙蔽了双眼的口舌刀!”

  “还有何可辩解!楚指挥使难道看不到,城墙外那赵啟骛的手下已经带兵前来了吗!他这就是要杀入郃都,自己做皇!”人群中有人叫喊,有人附和。

  “帝师不应赵啟骛自想立帝之心,在这城墙指挥应敌!赵啟骛愤而杀之!我大晟国之重辅,岂可这般丧于刀下!求楚指挥使给大晟子民一个公道吧!”众人按住了赵啟骛,这会儿便要刺他。

  “请唐次辅做个公断!”

  唐堂镜这会儿连马车都没下,就已经听闻赵啟骛将聂远案一箭穿心。

  唐堂镜的手按不住的哆嗦,若是脚能动,这会儿估计已经在趴在地面了。

  楚流水将唐堂镜安置于滚轮椅上,唐堂镜满脸泪水,往抬眼去城墙之上,那个他心心念念追随一生的老者,最终也未去沂水舞雩,琼岛春云。

  “唐次辅!那可是聂老啊!为何还不手刃仇敌!难道是怕他那上梁反军,哪怕今日死的是聂老,唐次辅也要擎跽曲拳吗!”

  唐堂镜闭上了眼。

  唐堂镜发髻的虚汗跟热泪缠在一起,说“唐堂镜在此立誓,若赵啟骛确如各位所说,我必,诛之。”

  赵啟骛被军士们拉进了诏狱。

  赵啟骛比任何人都都悲痛。

  我怎么就杀了聂老呢?

  我怎么可以杀聂老呢?

  为何聂老会在哪里呢?

  这到底是谁的圈套?

  郃都根本就没有苏砚的兵马?

  海先生会原谅我吗?

  唐次辅此刻该有多绝望?

  为何我没听执安的话,在小院不要出来?

  执安呢,执安怎么办?

  聂先生都被我杀了,执安怎么办?

  赵啟骛捂住了脸。

  ***

  这一箭直接让赌坊的盘子提前收了皮。

  赌坊的跑腿们争相要去给各家的赢盘口的贵人们送去银两,贵人们一高兴,从袖子里漏出点儿的跑腿费都够在这赌坊打一年杂。

  唯独两份没人动,硬着头皮赌坊也得给海首辅跟唐次辅送过去。

  来人跪在院外,院里出来了杨立信,收了银子,来人也不敢讨要赏钱,就连滚带爬的跑了。

  沉甸甸的银就堆在院里的案台上,唐次辅没有回来。

  海景琛就这么坐在摇椅上对着聂阁老的空房独坐到天明。

  四更天,没有一点风声,杨立信守着脸色发白的海先生。

  “可有,可有什么线索?你进去的时候,聂老,聂老可曾与你说话了?”海景琛闭着眼问。

  “没有说话,且我感知不出来体温,那块火大,聂老在那坐的久了,察觉不出来。”杨立信尽力的回忆自己冲入火海的那刻。

  “别的呢?什么都没有了吗?”海景琛依旧没睁眼,细细去思索今日有何不寻常的地方。

  “太师椅!!”杨立信突然大喊“那太师椅,材质上成,很是厚重,聂老的衣袍勾住那椅子之时,我往后一踢,很是闷重!”杨立信说“这般的椅子,满郃都不会只有一张吧?”

  海景琛遂然睁眼,说“那椅子只有你见过,你快快去寻,翻遍了郃都,也要把这椅子找出来!”

  海景琛又说“唐次辅丧师心痛,现下郃都人人都逼唐次辅杀了世子为翰林大师复仇,主子需得往宫里去,此事也得避开嫌隙,明日朝堂定会争论不休,都能想到要赵家倒台的那一党明日都能生出什么样的秽语。”

  “世子眼盲这事,牵涉太多,若将此祸一锅儿扣到眼盲之事上,那上梁武装都等不得世子殿下洗清冤屈,郃都奸细都已经想好蚕食上梁。但若不说世子眼疾一事,又如何能平射杀聂老之祸?”

  杨立信绕在海景琛之后,细细的给他按着脑袋,说“海先生怎不说,海先生也很痛。”

  无言的清泪从海景琛眼中闪过,海景琛偏过头去,那泪便盛在了海景琛的眼窝里。海景琛偏头看着杨立信,说“痛。”

  杨立信转过来正对着海景琛,慢慢蹲下,与他平视,说“海先生,哭一哭,会好些,明日的事情也没有人去抢。”

  海景琛扑在杨立信的怀里,小小的一只瑟缩在他胸膛。“我已无恩师,我便觉得脚下似踩着水缸,娘亲已去,学生已亡,恩师魂断,我不知我坚守在这里究竟在做些什么。杨立信,我不想再管大晟了,我也不想再走恩师的路,若有一日我需死,也是让我的死能换的更值得的东西,而不是连死都是武器,都是钢刀,都是那些阴谋者弄权时刺向旁人的剑。”

  杨立信轻擦着海景琛的泪,道“我的海先生,没有人能用你做剑,我守着你,谁也不能沾到你。”

  杨立信抚平了哭的皱皱巴巴的海先生,让鬼骑看好了院子,便黑色夜行衣去翻各个楼里的太师椅。

  但是太师椅实在太常见,杨立信又去翻晚间被围了的城墙,火海已经熄灭,寻着聂老死去的地方,杨立信寻了半晌,终于找到了一节这圈椅留下说扶手,轻轻擦拭,还能看见上头雕刻着螭首。

  杨立信凑到鼻前一闻,应当是黄花梨螭首大圈椅。

  杨立信找来青稞,全郃都搜索这把太师椅,但是不得惊扰,不得露出消息。

  鬼骑的兄弟们领了差事,与杨立信从四方搜开。郃都酒楼数以万计,这事儿是个苦差,白日会有佯装客人的光明正大往楼里去逛,也有扮成商贩的去各家工坊里头问寻。

  终于在二日后,杨立信寻得了三家。

  海先生看着杨立信不眠不休的找了两日,心里心疼的紧。看着地图上杨立信做出的标识,一家在北,一家在西,扛着这么把椅子跑去放在城墙上,先不说笨重,还很惹眼。

  只有东面这家,离得城墙不远,这楼子里平常去的都是贵客,掌柜与做事的都是好评的嘴严麻利。

  但是为何要大费周章的搬着这把椅子,去城墙?为何非要让聂老死在这把椅子上?可是有什么故事?

  海景琛率了一众鬼骑,团团围了这楼。

  掌柜作揖满脸堆笑,道“海首辅,海首付,可是小人有什么事儿没有办妥?”

  海景琛也没答话,说“搜!”

  掌柜还在给海景琛沏茶,茶还未喝下一口,杨立信在顶楼喊“速去禀报海先生。”

  海景琛闻言上了楼,掌柜还是满脸堆笑的跟在后头。

  海景琛进了屋,瓜皮核桃扔了一地,数个酒罐倒在地面,唯一能立住的,还是因为里面灌了尿汤。

  海景琛去查检床铺,果真见了聂老的黑一截白一截的发,最让海景琛笃定的,便是这床榻里还有一根缠着发的牙签,聂老素来用完便会插进自己的发髻里。

  连堆在墙角笤帚旁的,都是聂老爱吃的菜色,海景琛去翻着这些垃圾,杨立信却找到了一页残纸,烧毁的严重,上面依稀能辨认出几个字“叩拜…师,空千秋”

  下面的能辨,不但内容能辩,字体也能辩“惟善永昌”。

  海景琛皱着眉头,摩挲着这字迹,问道“萧情可是在寻聂阁老?”

  杨立信自是听说过这事儿,猛然又想到那日萧情说“唯有海首辅与唐次辅才可保大刘安定。”

  她怎不提聂阁老?

  杨立信返回小院取来萧慎送给向执安的画像,纸张正是同一批。

  海景琛偏头厉声问道“此间厢房是咱们郃都城内,哪位大元?”

  掌柜应声跪下抖如筛米,说“小人,小人,这是贵人们的私事,海首辅未有朝堂公文,小人,小人…”掌柜频频磕头。

  海景琛的脖子往回转动,闭着眼说“这楼子里干的不清白的事情多了,但是今日之事,若掌事无法交代,那么,我迟早能知道他是谁,而掌柜,怕是没缘分见到那日。”

  杨立信一脚踹翻,掌柜的跪趴着说“我即刻,即刻去取。”

  须臾。

  掌柜递上了册子,杨立信辨认了一眼,说“林时行下头的小厮。”

  海景琛淡漠的说“林时行。好啊。”

  海景琛咬紧了牙,都未通报向执安便直接前往萧家院子。

  萧情做礼,道“海首辅,节哀。”

  海景琛挑着眉说“若没有萧姑娘,我恐不用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