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蕉鹿几事>第118章 食言

  芫妃娘娘是三皇子刘懿司的生母,也是未来天家的生母,被二皇子刘懿尤虐杀这事在晟朝是现下最大的八卦。

  这世上最难堵的就是嘴,什么千奇百怪的以讹传讹都不是什么新鲜事。那座黄色围城里的贵人们私下是个什么德行,那些血色情仇哪有比街头老百姓更清楚的?怕是连海先生来了都比不上他们会写话本。

  但是向执安未有体面安葬长姐便得匆匆出宫。

  赵思济的骤然离世,公主刘怀瑜常常不得安睡。

  公主与郡守的感情甚笃,晟朝无人不知,几十年相濡以沫,公主现在仍稳着晟朝的局面连朝上的老臣都涕零。

  旁人都说唐堂镜就是死了个侍从,但是这会儿也只有海景琛知道,毛翎对于唐堂镜跟向执安来说,从不只是个侍从。

  最后还是海景琛与刘善文在天寿山还是皇陵之间做了选择,将向芫安息于皇陵偏墓。

  这事儿也是有些讲究,但是现下这形式也没法子仔细去考究了。现下上梁的大乱,向执安拼杀在外,海景琛也知睢应线一破,二皇子便如瓮中鳖。

  迟早的事。

  裴部的骤然入都,也引的海景琛警觉,虽说毛翎的离开裴部有完全回来的理由,但是裴部昨夜去督察院这事儿还是悬在海景琛的心上。

  海景琛在夜里与上梁遥遥对望。

  “海先生,主子走的时候让我不得离你身,不然我也…”杨叔越说越轻。

  “主子胸有筹谋,不会胡来。”海景琛回道。

  “海先生,快落听了。等三皇子受业,什么都会好的。”杨叔立得端正,目光如炬。

  “但愿吧。”海景琛微微勾着背,好似漫不经心,又好似全然已经没有了精气神。

  杨立信偏头看了一眼海景琛,寻思是不是在怪向执安固执的非要去上梁,为向执安开脱几句。“也不知主子那,怎么样了。世子最得郡守宠爱,郡守骤然离世,上梁军心不稳,主子…没法子守在郃都。”

  “我知。所以我们得守着郃都。等明日,尘埃落定。”海景琛说。

  ***

  安建在大家眼中是个好的内务官。

  除了向执安,但是向执安对安建的怀疑也未有实在的证据。

  安建不摆谱,也极少出宫,唯一一次出宫还是向执安与赵啟骛的合府宴上去讨了杯水酒。

  刘怀瑜最近不得安睡,找太医杜空山开些安眠的方子。

  入夜。

  刘懿司还在明镜台端坐着,哪怕在朝上装的再像,可到底还是八岁的娃娃。

  安建在后头跪着,啜泣着,说“芫妃娘娘于奴婢有恩。”

  刘懿司怔怔的看着明镜台这字儿,稚嫩的小脸儿上的丧了亲娘的的痕迹无处可躲。

  后面一群太监丫鬟低声的呜咽,这倒不是装的,其实二皇子的生母与三皇子的生母在这宫里都算好伺候的主子。

  安建匍匐在地上,说“可怜芫妃娘娘,与陛下情深义重,竟只能草草葬在偏殿,连些供奉都香火都吃不上。”

  安建越哭越凄,结结巴巴说“奴婢还想再见一见芫妃娘娘。尽一场主仆情意。”

  刘懿司偏头看着安建,张了张嘴,没说什么,起身走了。

  ***

  赵啟骛不知道自己在哪。

  父亲的殒命是赵啟骛未能料到的意外,直到现在依然一想起就心痛。

  父亲的手上是常年使长枪留下的厚重的茧,这双手从自己脑袋上摩挲的触感,从三岁到了十三岁,十三岁再往上,赵啟骛大了,便没有了。

  战死沙场是一个将军最好的归宿,这是世间说烂了的话,但是赵啟骛偏想要让父亲岁岁康健,看盛世长安。

  赵啟骛恨自己,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能拦住发生的一切。

  骆济山曾是赵啟骛的千岁鹤归的心安处,现下却成沉疴难愈的梦魇。二十四载的每个春日,他都从骆济苏醒,这山有让他沉水风止的魔力,现在却成了槐安一枕的惊醒。

  赵啟骛觉得痛。他觉得浑身都痛,那个山顶传来的女声,是他日夜忘不了的害死了父亲的缪真。

  他与缪真缠斗,边杨与花鞘与他一样痛苦难抑制。赵啟骛不知道搏斗了多久,久到他觉得骆济山都已经慢慢被移平。

  他想不起向执安,也想不起刘懿司。他的心都空了,他丧失了拼出去的勇气。强烈的自责在梦中一次次侵袭。

  缪真说“都怀疑了军师,竟还心软?赵啟骛,你活该失去你父亲。”

  缪真说“可怜你的父亲,直直的看着你的兵马才倒下,你再早来一会儿,估计你爹还能有口气。”

  缪真说“都已然被霄州夹击了一次,怎的还是这般没心眼,张百龄这么被我们的世子殿下看轻吗?”

  赵啟骛想起了向执安说“你需一击即中。”

  赵啟骛想娘,但是他又不敢面对娘。

  赵啟骛的的手指被滴答的水滴冻的发凉,他的眼睁不开,他浑身都是伤痛,他觉得喘不上来气。

  最后求生的本能让他闭着眼睛往外爬。

  他还没带赵思济回家。

  不知道在黑暗说溶洞里头爬了多久,爬的赵啟骛的膝盖都已经肿痛成冰。

  “世子?”“世子你在吗?”

  从溶洞外头能传来细微的声音,震的赵啟骛的耳朵却如惊雷。

  赵啟骛的嗓子翻涌着血腥,发不出声音却敲打着手边的石头。

  边杨与花鞘来了。

  ***

  崔治重在督察院拿热水的铜壶压自己关袍的衣袖,脸上的表情却凝重。

  骁骑进来拜见。

  崔治重漫不经心的说“我们二皇子,就留在棉睢线上了?”

  骁骑点头。

  崔治重重重的压着官袍,说“可惜了,这郃都城里,竟再没有与我一同下双陆的‘朋友'了。”

  崔治重撒开了铜壶,督察院的小窗正正好好能卡住崔治重带着官帽的脑袋,他将双陆的棋子从窗口倒下,说“留着也无用了。”

  骁骑说“苏砚有动作。”

  崔治重眯着眼看了骁骑一眼,说“二皇子都殁了,我还以为他舅舅得找个地儿躲了。”

  骁骑说“苏砚已经知道二皇子的事。现下下奚郡已失了两城,怕姜郡守这会儿分身乏术,连三皇子的登基都赶不上。”

  崔治重说“三皇子登基与他干系不大,若是有的选,他宁可去我们赵郡守的头七。”

  骁骑说“苏砚已将赵郡守殁了的消息,传给姜满楼。若向执安与下奚传信,便是苏砚的最好时机。”

  崔治重逼近了骁骑,骁骑的铜面具纹丝不动。崔治重轻轻说“你说苏砚还会相信我吗?”

  骁骑轻轻点头。

  崔治重又问道“那我们的杜太医,会选安公公吗?”不得骁骑答话又说“我们的裴将军,会选毛翎,还是你呢?”

  骁骑未有说话。

  崔治重又说“你会知道的。”

  ***

  姜清今这会儿魂不守舍,瓦剌这几次都突刺都有些强了兵马的意思。

  本下奚有向执安这般有力的后援,守个下奚并不是什么难事,上梁郡守的事儿动摇着下奚的军心,也动摇着姜满楼的心。

  姜满楼骑着马望着颓山关,可能这山关的意义,与骆济的意义在将军心里都是异曲同工。

  姜满楼爬满了泪痕的脸上痛骂着赵思济。将军的泪无人知晓,只能撒在烈风裘马之上。

  姜满楼觉得赵思济真是这世上颅脑最有恙的将军。

  他满晟朝的给媳妇买葡萄,他满晟朝的给媳妇买钗鬟,他曾经告诉姜满楼,刘怀瑜变卖的那八十八抬的嫁妆,他会凑八百八十八抬再还给他媳妇,可惜就是没钱,只能劣质些,比不得宫里的,慢慢凑就是了。

  赵思济的死对姜满楼的打击压根不亚于赵啟骛。

  可是姜满楼连去送最后一程这事儿都做不到。瓦剌已经冲破了颓山关,随时都会逼近下奚大境,应州的农人才撒下种子,自己必须保证给他们一个平安的年岁。

  青青的麦苗尖尖晃动着姜满楼的心,姜满楼曾想等姜清今成婚那日与赵思济一醉不休。

  ***

  刘怀瑜已然睡去,送来的饭点纹丝未动,没有人知道刘怀瑜在想什么。

  悄悄的北风似跑了好远好远,最后落在刘怀瑜的鼻尖枕着她最后的流连。

  案台黄叶上的泪滴清晰可见。

  笔迹再也没有原先的稳重果敢。

  是颤抖的,是涂改的,是不舍的。

  不应出自那个飒爽的,文能呵笔提词,武能骑马射箭的暮年女人。

  乱成一团的书页被北风吹起:

  “硁硁之愚莫几知,孤鸾照镜不得双。”

  “濯濯童山未添稠,秣马一生裹尸还。”

  “七举时节忆更浓,寒蝉仗马谁惜君?”

  “郢中白雪无人识,铁剑浮筠髯霜重。”

  “数载东风射马耳,木干鸟栖不旋踵。”

  “春树暮云一樽酒,停云落月封故识。”

  “丹心许世万之晟,约有三分握怀瑜。”

  “再有来世喜与乐,与君共享山晚晴。”

  书页翻动了多次,连书页上泪滴都被吹干,外头的树叶淅淅索索的摇动,那位雪山上的将军,再也不会回来。

  二十六年前那个高傲又孤独的公主,在圆月之夜,爱上了驻守漠北的嬉皮笑脸的小子。

  那个小子对着骆济山向公主许誓,“刘怀瑜,骆济山为我作证,我要与你百岁相伴,护你万世平安。”

  他食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居然有10个收藏啦!

  哈哈!谢谢小宝贝们~啵啵!

  然后我就好紧张,后面的也一直在修改…

  如果朋友们愿意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给我提提意见的话我会超级感谢!!

  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