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蕉鹿几事>第116章 信件

  向执安在人群中寻觅,刘懿尤却不知躲到了哪里去。

  周广凌在人群中大喊,“我是卫州常备军刺史周广凌,你们的主子,已经跑了,现在若是投降,可保你们不死!若是这城门一开,我的常备军到了,你们可就没机会了!”

  人群还在械斗,向执安已然疯魔,向执安在城墙上提刀寻找,却听到一声口哨。刘懿尤,策马在城外,已然要去逍遥!

  “草!草!我草/0你妈!刘懿尤!”向执安一跃从城楼往下,便要去追刘懿尤,周广凌拦住了摇摇头说,“还不可!上梁乱了,郃都乱了,他总会回来!现下前路不明!穷寇莫追!”

  向执安翻身骑上玉阶白露,后面绑着他的长姐,便往宫里走去。

  向执安一身血腥,长姐已经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

  向执安抱着向芫跪地,刘懿司已经在眼前。

  “舅舅,母亲,跟姥姥走了吗?”刘懿司拉着向芫的手指,问道。

  刘怀瑜说“姑父与母亲一道走了,他们都看着司崽。司崽不要哭。”

  刘懿司忍了一会儿,说“姑姑,我还是想哭。”

  刘怀瑜自己的眼泪也掉了下来,搂着司崽说“那便哭一哭。”

  天没亮,裴部背着毛翎,走向了向执安,裴部说“我弟弟死了。”

  他说的弟弟是毛翎,还是别人?

  裴部掏出几封信,说“弟弟之前跟我说,在郃都,遇到了可怜的心上人。”

  众人都沉默,唐堂镜颓丧的发白的脸色,费劲的从滚轮椅子上支起,伸手问道“我可以看看吗?”

  毛翎的字写的扭曲,一丝儿没学到几位先生。

  唐堂镜接过,信上写着“裴哥,如果一个人,要坐一辈子的滚轮椅,心里是不是会很痛?如果痛的话,我该说什么?”

  “裴哥,我突然发现我不喜欢打架了,从前觉得主子们议事没意思,现下觉得主子们议事很有意思。”

  “裴哥,我可能不回来棉州了,我在这里有想一直照顾的人了,他太可怜了,但也不全是因为他太可怜了。”

  ***

  向执安安顿完已经是一日之后,策着玉阶白露往上梁跑。

  一路,曾经在他进郃都前好好的九州,从霄州开始,已经有了厮杀的痕迹,直直杀到上梁。

  向执安的心一直提在嗓子眼。

  到了上梁,赵啟明一脸晦气。

  向执安一身血衣,胸口起伏,手上还绑着蕉鹿剑,颤抖着问“赵啟骛,在哪里?”

  赵啟明指着骆济山,说“就剩下个小将,将我父亲背回来。他说,啟骛杀去了卑盐部,霄州也向上梁发起了攻袭,缪真跟卓必也没闲着,一个从前锋营杀过来,一个从絮梁线起袭。”

  向执安想策马跑向骆济山,刚翻上去,赵啟明说“都是丹夷的人,他们的大军扩了。你现在过不去,不要白白去送命。我信中没告知母亲,啟骛不见了。你现下先去歇一会儿,你脸色太差了。”

  向执安魂不守舍的来到赵啟骛的寝帐,躺在赵啟骛的床榻上,便开始做噩梦。

  梦里的赵啟骛还是变成了骆济山的雁,但是他没有飞向梅江花影,他冲破了蒙蒙的黑雾,盘旋了一番,直直冲向了黄泉碧落。

  他一头扎进雪中的骆济山,骆济山煎盐迭雪,埋葬了那个烈马金鞍的少年,他扭头甩起发间的青羽片,头也不回的断了向执安的一夕千念。

  向执安猛然惊醒,紧紧捂着自己的璎珞,掐着自己的脖颈,妄图从这里还能摸到一丝赵啟骛的气息。

  向执安伏在赵啟骛的被子里哭泣,一声又一声,他自从遇到赵啟骛之后,每次都颓败,难看,糟糕的时候,赵啟骛总能神兵天降,这给了向执安一种错觉,就是现下若是自己性命攸关,他是不是又会策着霜梨乌衣冲破重重的阻碍,来到自己的身边。

  向执安将自己掐了个半死,门外树叶子都没有落下一片。

  向执安行尸走肉的起身,看见了赵啟骛的盒子,里头是以前的璎珞,还有自己的信件,还有,自己的发。

  向执安笑起来,从怀里掏出了赵啟骛给自己写的信,相比而言,向执安写给他的实在太少,太少,赵啟骛总是无时不刻的再分别的每一日,都似疯癫一般给他传信。

  向执安一封一封的翻看。

  开头都是一贯的执安吾妻,见信展颜。

  “今日训兵,骛郎打了丹夷一个小旗,痛快!但是就是想你。”

  “执安,你何时来看我?是不是在睢州日日听曲,都快忘了骛郎?”

  “执安,今日司崽缠着骛郎带他来看你,怎么办,要不要就依着孩子算了?”

  “执安,今日骆济压了雪,我去跑了一圈,合年的时候说带你去看日出,下回再来,骛郎带你去骑马。”

  “执安,前锋营有个小子,跑马跟你一样烂。但是骛郎没骂他。”

  “执安,上梁的甜瓜可以吃了,但是你上次中了毒之后,世子就不爱吃甜瓜了。”

  “执安,为何姜清今总是给我兄长传信,而你就总是不给我传呢?”

  “执安,爹可喜欢你了,今日我还听他跟娘夸你了,怎么没夸我?”

  “执安,等安定了,我们一家人,在上梁,可好?安个家。”

  “执安,初见小君颜,赛雪惊鸿面。”

  “执安,斜倚美人肩,护君长平安。”

  “执安,你立高殿上,勿要染苍苔。”

  “执安,霜花结明堂,年年与君好。”

  “执安,昭昭骛郎心,款款随你去。”

  向执安翻看着这些鸡零狗碎的信件,一封一封看,笑着,哭着,最后眼泪跟断了线的春雨,撒在了这整整一台面的信件上。

  有些,他差人寄出了。

  有些,他都没有寄出过。

  而自己,从始至终,只写给了他一封信。

  而上面那句话,他惦记了四百多个日夜。

  孜孜不倦的反复询问,反复确认。

  “思君切切伴我眠,梦中见君十三遍。”

  向执安没擦泪,将这些信妥帖的按着时间,一封封的收叠起来,直到有一封被压在箱底。

  “执安吾妻,见信展颜。

  今日我刚到上梁,军中危机四伏。

  我心中不再恐慌,甚想拼死一战。

  你务必小心。珍重万千。

  今日我心中不安,怕来不及交代,

  你那日灼火,与我说话,未有回应,

  羞于出口,但却想说千遍。

  我爱你。

  我好爱你。

  我永远爱你。

  我爱你爱到死。

  莫笑骛郎脸皮矮,骛郎毕生忠诚你。”

  向执安将信狠狠的揉进自己的怀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响动,只见一个脏兮兮的白袍染血的少年,捂住了他的心痛,张着嘴却没出声一个字。

  他俯身在赵啟骛的床榻上,开始胡思乱想,这满满都是赵啟骛的味道,从最初赵啟骛捏着他的下巴那狠恶的眼神,到后来他从酒楼瞥去看到赵啟骛被舞女依偎,又在无人处掸去被枕过得脂粉。

  他想起赵啟骛盯着自己脖颈的一闪而过的茫然,又想起自己的蹩脚的算计赵啟骛欣然进局。向执安想起他的口是心非,想起他递给自己的大氅,想起公主明明已经平安他却信守诺言。

  明明他早说尽了心意。

  向执安亦不是冲动的人。

  但是偏偏,遇到了赵啟骛。

  赵啟骛让他觉得,活着,若是不疯一把,没盐没味的往前奔,倒不如死了算了。

  没人能做高山湖泊,也没人能做酌冰丹鹤,没人能不凭爱意高贵,也没人能在情深里趟出一条血路。你是,我也是。

  这一生唯一那条万物生花的春路,被一场大火烧了个精光。

  而此刻,烈马身死,树断藤毁。

  向执安没听赵啟明的劝告,带着鬼骑与神机营的将士们便去翻骆济山。

  骆济山顶长年飘雪,此刻的向执安看到了赵啟骛一直想带他看的雪山日出。

  日尽釉岚,霾释夜汀,缓缓的红日印着这北国的风光,这是赵啟骛生长的土地,是他最爱的骆济。

  向执安闭眼从雪山顶落下,走到哪里,便算哪里。

  卑盐?皇子?权势?钱银?上梁?

  军师?提督?丹夷?卓必?骆济?

  他通通不要,他只要,赵啟骛。

  向执安一路在雪山顶滚爬,一路寻找,手已经被冻得通红,终于在雪山的顶端,他看到了赵啟骛的错金。

  向执安没有哭,他疯狂的刨着雪,没有找到赵啟骛,很好。

  他没有在这里,很好。

  接下来的很多年,只要他没有身死在自己眼前,什么都不做数。

  就算身死在自己眼前,有何不能追随着去?那不过是另一种相逢。

  向执安没有了之前的怒气,他变得平静,他冷静的指挥着鬼骑寻找,他在上梁的每一日,他都会来寻找。

  向执安的第一个目标,张百龄。

  从前向执安做事需要有证据,有说法,但是现在,他不需要。

  他只想杀人。

  一日见不到赵啟骛,这些人,便得一个一个的死,幕后的那位人,不妨可以猜一猜,第几日,向执安能屠干净了这些硕鼠,也不妨可以猜一猜,他现在还能畏惧什么?

  向执安带着鬼骑翻查完絮州的骆济,看着赵啟明的人马鸣镝,向执安翻身上马,带着鬼骑与丹夷杀个至死方休。

  向执安的脸上没有慌乱,也没有倦意,只不过他的眼梢通红,杀意在眉目间展露无遗。

  向执安收起了适合他的蕉鹿,用起了赵啟骛的错金,他阴着脸冲向卓必,一句话也没有给他留。

  向执安似乎没有任何的表情,他就是一味的拼杀,不是为了胜,似是为了死。

  卓必对着向执安说“你这个娘娘腔都能来当大王了?”向执安没有理会他,疯狂的向他出刀。

  向执安的白衣白马特别扎眼,但是好在,他娇小灵活,与卓必的厮杀里不落下风,向执安想起了赵啟骛,卓必趁着向执安要戳他另一只眼睛都空隙,狠狠的扎进了向执安的小腿。

  很好,向执安就等着此刻,他一把抓住了卓必的长枪,一个條起便与卓必错身相交,趁着卓必拔枪的一瞬,向执安狠狠的用赵啟骛的错金,扎进了卓必的胸腔,铠甲很硬,只伤了分毫。

  卓必口忍着鲜血,又要朝向执安的喉间出剑,向执安脖上的璎珞确实很勾引人往这儿扎。

  向执安在马上盘腿一踢,又在须臾间抽出了蕉鹿,软剑缠上了卓必的胳膊,向执安顺着卓必而去,相持的一瞬间扎穿了卓必的腰。

  向执安被卓必的长枪划伤了脖颈,鲜血在此刻渗出,向执安不觉得痛,他觉得爽。

  向执安一刀扎进卓必的马,马将二人甩在了地面,向执安拖着残腿一个打滚,被卓必压在了身下,卓必拔出腰间的短刃,下一秒就要刺进向执安的眼睛。

  向执安就这么看着他,蕉鹿划开两人的距离,向执安像一只可怜又可悲的小猫,又像一只被人丢弃的疯狗,向执安脚见勾起错金,反手用蕉鹿剽去,错金被向执安一踢,稳稳的扎进卓必的脚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