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蕉鹿几事>第108章 冕旒

  这一切来的太突然,甚至于朝上的所有人都没想到。

  皇后娘娘癫狂的笑起来,“哈哈,向执安,你说我做戏找你做什么?嗯?你这个恶鬼!你这个畜生!你这个…”皇后娘娘被一众人拉了出去,赵啟骛在发狂的大喊,“找太医!”

  向执安的耳朵里开始尖锐的鸣镝,他丝毫听不见这朝中各人都在说什么,向执安觉得发困,他想睡觉,赵啟骛抱着向执安在宫中奔跑,每一步,向执安都觉得心被绞着疼痛,向执安的喉间感觉涌上了苦血,眼前的赵啟骛变得通红。

  向执安就这么迷茫的看着赵啟骛,看着看着,便模糊了。

  他在闭上眼睛的前一秒,听到了聂老的声音,听到了毛翎的喊叫,听到了海景琛的颤抖。

  他想睡了。

  ***

  崔治重撇着茶沫说“啧啧啧,若是向执安没有这么苦苦的寻找他长姐,把动静闹得那么大,我们皇后娘娘就算为着自己的太后之位,也不能出此下策呀。”

  骁骑说“定是有人告诉皇后娘娘,芫妃不日就将回宫。”

  崔治重喝了口茶,修剪着自己的小胡子,说“呀,芫妃怕是有大用呢。我们的二殿下还指着芫妃娘娘伤一伤向执安的本元呢。”

  骁骑说“那一刀扎的狠,不知还能不能救。”

  崔治重说“那就是他们该合计的事儿了,为何不好好的听我的呢?我这般费心助他起势,这般忘恩负义,是该吃点苦头的。唐堂镜如何?”

  骁骑说“养在院里,废了,听说都得别人给他把尿。”

  崔治重修剪好了小胡子,说“跟我面前装什么傲骨,他不是最看不上郭礼身上那尿骚味么?现下还嫌么?我本以为他是个聪明的,他是不是最敬聂老么?聂老最看不上的,就是他那副软骨头!他越硬,聂老越喜欢。可惜了了,这厮是真不懂,一辈子也入不了聂老的门。”

  骁骑说“现下唐堂镜与海景琛一干也住在一个院里,怕…”

  崔治重将剪下来的胡须沫拢在茶叶里,说“他瘫个几月,你再看看吧。自己这般凄惨,却见着眼前的海景琛一步步,登阁,入相,幸福,美满,而自己,一夜一夜,只能让别人来给他把尿。啊!敬爱珍重,能抵过日日夜夜的痛苦与折磨吗?”

  崔治重站在那个窗口,远处是皇城,窗下是百姓,说“景琛啊,你一定要,好好的,让我们的唐次辅瞧瞧,日子,到底能美成,什么样儿。”

  骁骑说“上回向执安合府,您为何要说与唐次辅有点拨之恩?”

  崔治重往窗户下扔了几个铜板,四个孩子,他扔了一个,小孩子为了争抢铜板在打架,喊声连这楼上的崔治重都能听见。

  崔治重说“我不说,向执安就能不知道了吗?就是因为我说了,向执安才是定顶是恶心透了,他啊,就是太看重这些所谓的朋友。朋友嘛,利用一番就得了,他偏要,偏要让我瞧瞧,他能为他这帮人,做到什么地步。他越这样,我越高兴。嘿嘿嘿。”

  ***

  “哦?皇后将向执安捅了?”翌日清晨,二皇子还在翻土,上回这黄花菜被向执安全给糟蹋了,脸上好了些,二皇子又在慢慢的翻。“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啊!”

  “扎的胸口,昨晚儿是指定没死,但是太医院的人都轮了好几番,命就吊着呢。”玉堂在一旁讲枯了的黄花菜杆子收拢。

  “这怎的还给扎偏了?我们的皇后娘娘也不看的准一些,那世子殿下,我那个兄弟,这会儿岂不是得心疼坏了?哎呀!怎么整,我们的世子殿下这会儿怕是巴不得自己替向执安挨了那一刀。”二皇子翻累了,坐下来喝口茶。

  “也不知这娘娘怎贴的向执安的身,好歹也是个武将,怎轻易就被伤了。”玉堂将枯杆子点起火。

  “向执安这个人啊,在宫里长大,也是皇后看着养大的,他知道皇后娘娘现下失了太子,失了郭礼,失了秦诛,照着我们向载府所想,皇后娘娘应当惜命,应当卖傻,应当啊,苟活着。”二皇子喝着茶,又起来刨地。

  “我们的崔大人,这会儿得高兴坏了。”二皇子说。

  “崔治重这番将二殿下卖给向执安,与向执安示好,其心可诛。”玉堂说。

  “不不不,就因为他将我卖给了向执安,我与崔大人,才能上一条船。”二皇子也不顾袍子脏了,说“向执安知道我与崔治重不同路,才是我们同路的好时候。”

  “可是二殿下这脸…”玉堂支支吾吾。

  “谁能带上那至尊冕旒,谁还会在意冕旒下的这点疤?谁人不得遭点罪,皇兄还因此赔了命,”二皇子摸了摸嘴角的疤,说“多好,日日,都能记得。”

  “快些吧,清明前得翻出来,不然赶不上种豆子了。”二皇子说“今年祭祖,皇陵有戏,搁老祖宗面前唱上一出,才好看呢。”

  ***

  向执安已经昏睡了两日。

  那一刀扎偏了一点点,不然现下连救一救的机会都没有了。

  向执安以为自己能算。

  但是很多东西没法算。

  比如唐堂镜在郃都三城还能围困棉睢卫之时,明明当时的郃都还有机会,明明他胜了就是晟朝的重辅,他不知崔治重说的是真是假,他对聂远案又敬又怨,但是他依然会一次又一次,奔向聂远案。

  比如周广凌在霄州攻袭益州之时,他明明在此之前让向执安哄骗着一踩一陷阱,利用了个完,他依然会觉得向执安大利民生,虽手段不磊落,但依旧是明主,在郃都与向执安之间摇摆,最终选择守城益州。

  比如皇后,向执安以为她想苟活,她不在意夫君,不在意儿子,不在意满晟朝的百姓,只在意自己的荣华,当太后是她最大的执念,但是,她愿意为她的儿子,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在这般的处境下,依然给了向执安一刀。

  向执安算错了。

  他还没有算到的是,赵啟骛会如何?

  向执安做了很多零星的梦。

  但是每个梦里都有赵啟骛。

  他梦见太子殿下拖着锁链,脸上的痦子又大了一圈,上面还长了几根毛,他没有舌头,朝着向执安张着嘴“啊…啊…”,太子殿下离他太近,口水流在向执安脸上,他浑身被束缚,怎么都动不了,他看见赵啟骛扛着刀走来,一刀劈断了那锁链。

  他梦见了自己被囚在太子的寝殿内,皇幔烧起了满天的火,横梁即将砸向自己,他见到赵啟骛策马奔来,在横梁落下的那一瞬,将他紧紧的抱在怀中。

  他梦见他跪在地上被鞭打,鞋垫子塞进他嘴里,他说不出任何话,对面的人看不清脸,逗弄着一只蓝色的小雀,坐在高台上喝茶,赵啟骛一脚踢翻了茶台,放飞了小雀。

  他梦见母亲的发簪被人狠狠的踩进尸堆里,他梦见父亲的眼还是亮的。他梦见祖母至死都抱着屠家军士的腿,不让他们去找寻找向执安,向执安赤着脚,一路跑,一路痛,最后摔倒在泥坑里。赵啟骛就扎着那三股骚气的小辫儿,风吹的他的青羽片吹起,他扛着刀对着他说“你脏死了。”

  ***

  向执安在赵啟骛的面前,生生被人扎了一刀。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混子,得要皇后娘娘殉一条命作陪。

  但是赵啟骛就是每日准时来皇后宫门口,砍门,横着砍,竖着砍,日也砍,夜也砍。

  天太暗了,哪怕是白日都是乌云压城。

  闷重的砍刀声混着惊雷跟和暴雨,雷劈开的瞬间,皇后娘娘就能看到高大的身影,一刀,一刀感觉下一刀就要把门劈开。

  有时候赵啟骛说“我来看你咯。”

  有时候赵啟骛说“我送你去见先帝咯。”

  有时候赵啟骛说“你要么一辈子别让我瞧见。”

  守门的侍卫也没法子,人家小君受了伤,只是来砍一砍门,能如何?后头跟着毛翎跟杨立信,打也打不过,说好了就是砍砍门,只当瞧不着了吧。

  没有料想之中的好戏,众人都有些失望,毕竟火不烧到自己头上,看热闹才是第一等的大事。

  连二皇子都觉得不可思议。

  赵啟骛就每日照看着向执安,脸上也看不出什么神色。

  看一会儿,也不知道去哪了。

  直至向执安昏迷的第三日,皇后逃出了宫。

  赵啟骛没有再去砍门,就一心一意的守着向执安。

  向执安的手指微动,赵啟骛一骨碌醒了。“想想,想想,你醒了吗,”赵啟骛颤抖的摸着他的手,小心翼翼的扶起他的头,向执安好痛,但是再痛也要窝到赵啟骛的身上去。

  赵啟骛笑着,好像没发生什么大事一般,将向执安横抱在怀里,顺手去遮他的脚,“我睡了,几日?”向执安闷着声问。

  “可睡好了,睡了三日呢。”赵啟骛摸着他的发,垂眸看着他。“嗯…还想睡…”向执安说。

  “想睡便睡,骛郎在这里呢,守着你。”赵啟骛的指节粗糙,连发丝去他的手上都会流连忘返。

  “有没有,想吃点儿什么?”赵啟骛轻轻的问。

  “不想吃,不吃。”向执安唇色发白,看起来甚是不舒服。

  “少吃一点儿,好不好?”赵啟骛像哄着小孩儿。

  “嗯…明日吃…”向执安越拱越深,就沉在赵啟骛的怀里。

  便窝在怀里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