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蕉鹿几事>第92章 杏刀

  向执安看着这天气还可,未入夏,春已过。团着手跟海景琛一道回去,杨叔架着马车送两位老人回院子。

  看了海景琛好几眼,说“我快马加鞭,一会儿就回来接先生。”

  向执安说“我在这呢。”

  杨叔策马疾行。

  向执安说“今日这事儿蹊跷了。”

  海景琛低着头说“这么快便开始发难了,第一刀砍的郭礼的手臂,是于我们示好呢吗?”

  向执安说“我倒觉着是公主。公主将司崽看的比眼睛眼珠子都牢固,不应该有三皇子自己沐浴的事儿发生。”

  海景琛说“是了,但是公主可以挑明了说,也无妨的。”

  向执安说“七日之后,重新开朝,趁着这几日,该下的人也差不多都下了。”

  海景琛说“厉大人交了两册,一册是账目混乱的有嫌之人,一册是板上钉钉的贪污之人。”

  向执安说“盖聂老的私印,该处理的处理一些。”

  海景琛说“主子以为,送大理寺还是督察院?”

  向执安说“有疑的送督察院,稳了的送大理寺。我们崔大人也该洗一洗好言的名声,而我们的楚指挥使,也该开开刀了。”

  海景琛说“崔治重见着这些,怕就知道主子与他不好相与。”

  向执安说“聂老让我坐司库,我倒是懒得与银钱打交道。崔治重现下还未将棉州的账交上来,是我不好相与,还是他崔治重不好相与?”

  海景琛说“唐堂镜怎么安置?”

  向执安说“不怎么安置,他想去内阁,就去内阁便是,他去了,郭礼自然知道聂老牵着唐堂镜,或者我们的太子殿下醒了,也知道唐堂镜已是废子。”

  海景琛说“明日我送拜帖去。”

  向执安说“不用。他自会找聂老。”

  身后的马踏声传来,向执安将海景琛护在身后,條然抽出蕉鹿。

  海景琛说“谁敢在这郃都半夜策马?”

  话没落地,前头也有马踏声音传来。

  向执安说“来人不多,但是前后夹击,哦?让我们看看是谁,半夜邀请我们去做客。”

  向执安的蕉鹿在夜里发出月光,一手将海景琛又往后护。

  海景琛虽见多了战事,但是到底还是个书生。

  马蹄渐近。双方同时到达。

  “……”海景琛。

  “……”向执安。

  还没说出话来,二人都被掳到马上。

  来人是杨立信与赵啟骛。

  错着身子,杨叔急拉缰绳,从前海景琛让赵啟骛给颠坏了,看着这马儿都害怕,但是坐在杨叔身前,杨叔拢过了海先生的唯帽,解开了纱白,只剩下个斗笠,海景琛将斗笠扣在杨叔头上,杨叔策马,海景琛轻轻的惊呼,闭着眼睛抓着杨叔的衣袖,飞驰起来。

  海景琛的眼闭了没多会儿,觉得这唯帽外的空气极速的流过,身后是高了自己半身的身躯,这是安全的,也是刺心的。

  海景琛慢慢张开了手,他摸到了从前。

  在这屡变星霜间,下乔入幽之时,曾以为自己可以浮白载笔,含商咀徽一生,却不曾想早已是郃都的秋风团扇。

  海景琛想起了自己的二十二年,曾想做个行水云身,最后却骑鲸捉月,还好,还好,遇见了自己的尺树寸泓,那位来应州的三月客,为他暖了一身雨。

  “先生,杨立信仰慕你。”杨叔的眼看不见,海景琛只能看到斗笠下的阴影。

  晚风止行。海景琛呼出了一口气,挨在杨立信身上,说“先生也仰慕杨立信。”

  潮湿的马上有人在接吻,他们没有管这是郃都还是应州,也没有在意这是白天还是雨夜。

  书架上有景琛以前写的话本子掉落,《谋士与悍将的卿卿日常》。

  风抚过第一页,上写:

  “生如浮萍隐松风,本该飘零月千里,

  怎奈有人身化鹤,暖得手上盏森伯。

  山温水软黛伊人,悍将卿卿枕梨香。”

  ***

  与海景琛跟杨立信的缱绻不同。

  向执安与赵啟骛一脑门子国事。

  向执安坐在马上,赵啟骛挨着他,有好几日未抱了,赵啟骛想的紧。

  向执安问“今日死了的那小太监,你可认得?”

  赵啟骛闻着向执安的发,说“二皇子宫里的,但是这也太蠢了些。我已差人去查他家中老母父兄,应当不日便有定定论。”

  向执安覆着赵啟骛的手说“明日会送一批人去往大理寺与督察院,岳起元那边,我明日去瞅瞅。”

  赵啟骛说“好。聂老他们要入内阁,折子也该起了,让三皇子盖完了印鉴,便送吏部去。”

  向执安说“现下吏部侍郎不姓林了吧?”

  赵啟骛抬起头说“吏部之前姓林,孙蔡司死后就急急的卸职了,但是后来再无响动,我估摸着,人在督察院呢。”

  向执安说“哦?崔治重如此在意?吏部确是好地方,不管是皇后娘娘还是二皇子一党,谁能把持了这吏部,谁便能在这朝上弄虚作假。”

  “还是得有钱。没钱养一堆人也没个什么用。”赵啟骛昏昏沉沉的说。

  赵啟骛这几日天天坐在宫里梁上,这会儿困意袭来,向执安怕他从马上摔下去,便拉着赵啟骛的手拢住了自己的腰。

  到了小院,四下安静,偶尔虫鸣。

  ***

  翌日。

  向执安来到宫外,岳起元每日天不亮就来跪着,皇后娘娘有意晾着。

  向执安站在岳起元边上,说“岳大人,何故还跪着呢?”

  岳起元长跪着说“向载府,何必明知故问。”

  向执安说“楚指挥使前两日找我,听起来他对太子昏迷一案颇有微词。岳大人,你说我查是不查?”

  岳起元说“向载府,我既缴械,迎你进都,也知道此身难保,鹿走苏台。我儿虽非栋梁,但是向载府答应了的,留我岳族一脉。”

  向执安说“公子得与我说,究竟做了什么,才能保下。我见过岳公子,你说让他残谁一条胳膊,他能干出来,但是真要他杀人,还是当朝的太子,倒不是向某看不上,确实也没人敢这么干,譬如向某,向某都到这份上了,太子殿下就那么躺着,我也不敢动。”

  岳起元说“吾儿糊涂,但绝不会如此。”

  向执安说“有功夫带来说说话,岳大人,今日开始不必来跪了。”腰间岳杜康的腰牌耀眼,岳起元沁出了汗。

  向执安走了。

  晚间,贼头贼脑的岳杜康就来了院子。

  杨叔搜了一番,啥也没有,院里坐着向执安等五人,向执安与海景琛在翻花绳,赵啟骛就抱着刀在边上看着。

  “来了?”向执安放下了花绳说“坐。”

  赵啟骛与岳杜康年纪相仿,但是赵啟骛从上梁来,本身就一股子煞气,对着郃都细皮嫩肉的世家书生,更是活像个阎王。

  岳杜康颤巍巍的坐下,“喝茶吗?”海景琛一出声,岳杜康吓得人都要弹在椅子上。

  “我可没世子殿下吓人吧?”海景琛对着杨叔发问。

  “没有的事。”杨叔抱着刀,今日做活,腱子肉若现,身上带着些刀疤。

  “此次请岳公子来,就是想问问,今年郃都春猎的事。”向执安给倒了一盏茶。

  “是…”岳杜康这几日没怎么吃饭,人都瘦了一圈,干瘪着肚子蜷在椅子上,背脊看起来都是弯的。

  “你只需告诉我,你是如何得知春猎,按吏部的册子,你入职兵部首要就是为了此次春猎,且就这么巧,我一说要彻查太子昏迷的案子,这牌子,就到了我手上。”向执安将腰牌扔在岳杜康的脚边。

  “说说吧。”赵啟骛在向执安身旁擦蕉鹿,凌冽的寒光使岳杜康发麻,半晌都没说出来一个字。

  “我答应了,便会做到。岳公子不必害怕,现下朝廷用人之际,岳大人因我向家无辜连坐,执安此番还得多做补偿才是。”

  岳杜康的肩膀子松了些许,说“我就是让父亲给我找个差事…我想立功,等太子殿下掉进猎户挖的坑里,一边…罚楚指挥使,一边我去将太子殿下救出…有个由头,也能…能让向载府,看见我……”

  “哦?为何要罚楚指挥使?”向执安发问。

  “自当是因为……因为……”岳杜康支支吾吾。

  “因为好让兵部侍郎掌了神机营,以此与我们做一番交易,你应是听说了,五州集结的兵马都是草台,真要与神机营针尖对麦芒,向载府未必能轻易拿下,且郃都迟早要败,拿来岳家给载府卖个人情,没什么错的。”赵啟骛说。

  “尤其,若是与三皇子攀上了关系,又救了太子殿下,岳大人掌了神机营,个中好处,自然都是岳家的。可是你不知道,那坑让人做了手脚,太子殿下的马都活活扎死了,若是太子殿下是一人摔下,后果可想而知。”海景琛说。

  岳杜康的手指关节都已经发白,嘴唇也已在颤抖。

  “别怕,你只需告诉我,谁知道你这些事,或者,谁暗示与你,给你方便了?”向执安的脸逼近,这是岳起元第一次看见向执安的脸。

  郃都有传言,向执安美貌无双,垂眸敛光。这样的一张脸,怎眼里都是慈悲的杀意。

  连他说话的口吻都是,听起来白水煎月,戛玉敲冰,但是怎么听都带着杏刀梨剑,暗藏汹涌。

  郃都有传言,说混子赵啟骛是向执安的刀,但是岳杜康觉得,赵啟骛一身煞气虽然骇人,但是压根没有向执安的那种盯久了你会发现的他的笑脸比赵啟骛的凶脸更令人毛骨悚然之感。

  笑面佛。

  岳杜康只能感受到这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