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蕉鹿几事>第31章 心事

  赵思济还没进门,后面就冷箭齐发,赵思济身后挤着许多捡军械的军士,生生都替前方人挨了。不知对方援军来了多少人,“先进城!”赵思济大喊。

  本来都退兵的战事又发生变故,战马珍贵,也被射中了几匹,战士们比自己受伤了都心疼。

  就这一遭冷箭?大门沉沉关上,赵思济站在城楼上,远方已经翻了鱼肚白,整修整修,还不知何时丹夷又要进攻。

  赵思济想起来刚满了十六岁的赵啟骛。

  赵啟骛还小,在校场操练的时候跟着些,闹着说已经长大了应该带他去打仗。

  赵思济只说太小,还不该去,应当好好练枪,等时候到了自然会带他一起。

  赵啟骛哪里能随了他的愿,出兵迎敌的时候他也在人群之中,他连锤都耍不动,转一圈差点把自己转晕。这锤太重了,能拎着这玩意儿杀敌的,赵思济都得竖个大拇哥。

  赵啟骛想杀敌,不是为了护一方安逸,也不是有多仇恨丹夷,他就是为了自己,想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去取敌将的首级。

  赵啟骛压根没有这个能力,他非要往上够一够,真到真刀真枪的杀起来,赵啟骛还是懵了,上梁军士的头被敌军横抡一刀。一摊的血糊在了赵啟骛的脸上。

  他慌张的抱头蹲在这沙场人马刀剑之中,一声“爹!”喊的赵思济分了心,本来那一竖刀,可了结了对手的纠缠。

  赵思济策马去捞赵啟骛,对面看准了时机,配着三根箭的弩·枪直勾勾的出啸,直直的打在脖颈,后背,后腰上。

  赵思济扎着三箭,将赵啟骛横挂在马上,马的战甲顶着赵啟骛的肚子疼,父亲一路杀敌,起伏又立起的马背颠着趴昏了赵啟骛直直的吐,他的脑袋太靠近地面,甚至连地上头颅被割下脖子上的血脉都能看清楚。

  这一仗,本就艰难,加上赵啟骛这个拖油瓶,更是火中取栗。

  终是骁勇的儿郎,从日头的高悬到天色渐暗。压低着的乌鸦停在跪着未倒,扶刀而去将士的肩上,似是选择太多,他就在那死寂的战场里欢跳。

  赵啟骛像个被死人堆里捞出来的,抱膝蹲在角落,一言不发,发梢滴滴答答的血水滴落。

  无人提这场战事,却成了赵啟骛的心事,他从来父母娇纵,身份尊贵,又有着比他大几岁也天天宠溺他的哥哥。

  赵啟骛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但是这场战事,让他知道了没有人能随随便便守边陲,也没有人能轻轻松松立军功。

  这场战事一过,营中的人都少了小半,大家都默契的没有提起离开的人,只是过年的时候都会撒上酒。

  直面死亡的勇气不是每个人都有的,那般暴烈的绝望扑面而来,能打直了腿走路已经算镇定。

  世人皆爱的将军,是这个世上最悲怆的存在。血肉之躯,扛起一方平安,你只看见他受爵簪缨,你只见他丹书铁券,你可知冷冽的尖刀划着你的喉结而过,光是刀风都能汗毛倒立。

  每一次的大捷,都是一场新生。

  “儿子,愿你能早日成为一个好将军。”

  智勇仁信义,你都会有的。

  ***

  向执安将家里这些不便的人留在应州,自己跟毛翎要亲上棉州那边看看。赵啟骛的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想着什么就写什么。他在郃都打听这些旁的就很是靠谱。

  但是向执安翻完了信件也没一个字是写给自己的。

  向执安有些负气。

  怎么一个字都没有。

  将信丢在边上便不再看。

  绿柳垂荫,夏蝉聒噪,本想等天再凉些再动身。

  与棉州相连的卫州,向执安在图上打了个红色的叉。

  向执安带着毛翎与他的细柳营小队慢慢的往卫州赶。

  若棉州是那一摊污水,卫州就是将这污水似覆住般倒扣着的碗。

  卫州半数与棉州接壤,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买卖都在睢州与棉州卫州的交界处完成。

  鹿鸣跟鹿困将与卫州的商户消息写满了册子。

  鹿鸣在信中特意提到,棉州之所以忌惮卫州多年,乃是卫州常备军指挥使铁面不阿,棉州各方势力都想与指挥使行个方便,睁一只眼闭一眼的,能让这些人再卫州也吃上一口。

  卫州的常备军既无神机营的精妙装备,也无两边大军的数量庞大,所以这些年指挥使异常艰难,指挥使打掉多少,棉州便从未能跟卫州接壤处的西南面又偷偷送进军资,卫州指挥使当年跨马来到这西南面与睢州刺史正面相交,可惜那睢州刺史是个没胆色的,他从接任睢州,睢州就穷,连自己的兵都养不起,棉州想借道,卫州指挥使被磨了多年都冥顽不灵,睢州的倒是轻易答应了。

  睢州刺史的胆怯并不是没有一点道理,棉州本就三不管,他没有任何的矿产,也没有什么水田,光秃秃的连木也多是坟长才长的那些,真划给谁了,谁还得花钱在那养兵,后面的骆济山脉就那么蹲在哪里,玛尔格朗是疯了才会翻骆济来棉州。

  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都可以在棉州明目张胆的放上台面,朝廷来的都与他们混在一处,卫州指挥使倒是硬骨头,睢州啥也没有,跟着棉州这帮子土匪打交道倒还能混点买路钱,既然他们规矩的在棉州不出来,有什么不能松松手的,总不能真跟卫州一样,将他们逼的走投无路,与睢州拼死一搏吧。

  睢州刺使这般也是得了朝廷的授意的,小小的关口灵活多变,所以多有压制睢州兵力之嫌,真要是想痛下棉州杀手,怎会扔了个这样的刺使?但是朝廷对卫州要钱要人的折子倒是无有不应的。多番明里暗里示意,卫州不可乱。但是真到了拨这些的时候,就砍了半数往上。

  向执安选了卫州,也是得了聂老的示意。

  聂老说“要么全部都给,要么一分不给,你就这么吊着卫州,迟早要出大乱子。”

  聂老说“朝中有人既想牵住卫州这条狗来咬死棉州,却总不让狗儿吃饱。那卫州指挥使的狗毛都快让朝廷拔光了,还以为对人家恩典多重呢,一面忌惮卫州,一面还想人家给你卖命,这么多年,指挥使不容易啊。”

  海景琛听完说“若我是睢州刺使,你这番前来,我就假意与你斡旋为上,你既来了,总要出点诚意,你真要我与你压制棉州,我就告诉你我无兵无钱,两手一摊。你若不出钱,招待招待,我就送客。你若是出钱——那我就让你出钱养着我的兵,我的马。这些人在睢州早已经习惯买路财来的容易,最会曲面逢迎。”

  聂老说“你若想与卫州指挥使交好,光有钱可不行。你得想点儿别的,他缺什么?”

  卫州指挥使缺什么?

  慢慢吞吞的马车,脚下的绿野已经开始淡去,向执安望着窗外摇着蒲扇。

  天太热了。

  ***

  赵啟骛得了向执安的信,上面只有一个卫字。

  卫州指挥使本是刺使,屯了一万军马就做了指挥使,一万这个数字控制的刚好,既能有兵,又不至于太多。

  吓唬吓唬棉州够用,放到别的地儿去就不值钱了。

  卫州指挥使周广凌,本是在郃都的,但是此人油盐不进,多年都升不了官,人家姜满楼都统领了几万大军,他还在这守着他的一万大军当宝贝。

  实在在朝廷混不上个排面,又逢卫州原刺史辞官,接了这么个烂摊子,这辈子都要与棉州拉扯。

  刚来的时候周广凌在心里默默立了志向,要将这棉州的灰色血洗成明光,当然了,到现在也还是当年那副德行,棉州甚至还与睢州狼狈为奸,大有茁壮之势。

  周广凌数月前才去了郃都,别说要钱了,连人都没见上。

  周广凌若是记性好,就能记得其实向执安早早就见过他了,就在神机营巡兵的时候。

  ***

  向执安在这南北往来,大名自然是周广凌也听说过得。有钱的贵客,稍微从指甲缝里漏出一点儿,就能让军士们吃上半月,人家连姜满楼那样的肚子都能喂饱,别说自己这一万的军士了。

  周广凌听说了向执安要来,虽然向执安已经洗了罪臣之子的名号,又冠以赵啟骛小君的身份,总该客气些,但是也不能再过谄媚,让人小瞧了卫州。

  向执安到了卫州,没急着先去见周广凌,买了一处小宅子,就住了下来。

  卫州是粮价比益州倒是高了一些,流民到棉州都得需要经过到卫州,睢州的买路钱越来越贵了,卫州这边的军士早有不满,偷偷要点碎银子就放人过去。

  “都是一样的当个兵,那睢州的倒是吃得饱,我们卫州的兵个个都恨不得三天吃一顿才好!”

  “朝廷哪有钱,天天都是大白牙,说得好听,真到咱手上一个子儿都得算天大的恩惠”

  “没钱养什么兵!都是爹生娘养的,凭啥老子的贱命只值这几个铜板。”

  “真不行老子就弃了这军装,到棉州当土匪去,起码不至于饿的每天一碗粥三颗米,寡的连盐都舍不得放,老子都浑身没劲!”

  向执安对外说,父亲私卖了的铁矿铜矿,自己想买来再还给朝廷,可惜当年父亲就贱卖,现在涨了一番,自己也真是无能为力。

  连旁人听了都不得不说一句,虽向燕无耻,那向执安真不像他生出来的,朝廷追杀了他那么久,他还为着朝廷想。

  向执安放出消息,要依着跟下奚上梁一样,都拿个五百钱贴补贴补,算给向家赎罪,卫州的兵也是大晟的,自然也是一样的。以后下奚上梁如何,卫州也如何。

  罪太重了,需得多赎几年才是。

  向执安虽然这么说,但是他并没有去提钱。

  向执安就在这街上晃,盐贵,米也贵,流民知向执安在这卫州,都赶着去参军,就为着去分五百钱。睢州的流民听说了去卫州当兵就可以分钱,又不用去棉州做匪,急着就往卫州走。

  官府门口挤满了要参军的人,周广凌的手下已经一日报了多次,参军之人实在太多,现在连校场都不够睡得了。

  周广凌急啊,他怎么不想有兵?他太想了,他做梦都想,但是这个向执安就是不来找自己,总不能自己上杆子找人家吧?

  他说的五百钱到底是不是他说的,还是坊间的传言?若是坊间的传言,自己又想留住这么多兵,怎么算都属不可能。

  周广凌天天都盼着向执安来找自己,短短几日,常备军已经到了一万三千人。

  这会儿的常备军都没个邋遢的样了,听说向执安在下奚可是犒赏了有样的官兵,抚着头发就拨了每人几两的娶媳妇钱,连战中死了都将士都差人送了安置费。

  向执安还在院里小睡,睁了眼问毛翎,“大概有多少军了?”

  毛翎说“新增了三千,怕周广凌要去卖裤子才能喂了。”

  向执安说“周指挥使都收了?”

  毛翎说“有兵来还不收?他想什么呢。”

  向执安说“那五百钱的消息如何?”

  毛翎说“兄弟们都是混在流民队伍里说的,说自己就是在下奚没混上军身,得了消息公子来卫州买矿,都传公子提了银子,往周府走。估计都以为那周广凌,得了银子私藏呢。”

  毛翎说“马车都装的大石,路过周府的动静大。”

  向执安说“那可太冤枉了。周广凌是个好官,好官不该受委屈。”

  向执安说“晚上周广凌做什么?”

  毛翎说“去完校场应该就回府了。”

  向执安说“那就去看看我们周指挥使的兵练的咋样了。”

  毛翎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