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苏府的小公子仿佛心宽体胖了一般,肚子肉眼可见的长大了好几圈。

  苏父觉得无甚可稀奇的,他低头一瞧自己的肚子,嘿!都看不着脚尖,比章儿可大多了,不也好好的么。

  苏大哥却总是有些狐疑,他没事就往含章的院子里跑,要么就是和小弟一起坐一会儿,要么就是靠近了去研究研究小弟的大肚子。

  他觉得章儿的肚子和他爹还不一样,他爹纯属是应酬太多,年轻的时候不爱惜身体,生生的喝胖的,且他爹不仅肚子胖,身上也胖啊,那一走起路来,脸上那些慈祥的肉都直颤。

  可小弟是只胖肚子,脸上,胳膊腿上,还是很匀称的,只眼瞅着肚子和吹气一般,仿佛一天一个样。

  两人坐在棋盘边下棋,苏大哥就看他小弟边下棋还边吃呢。

  “哥,我给你和爹拿去的酒你们喝了没有啊,那可是好东西。”

  小人参从前断了的两条胳膊,被他自己泡在一坛大酒缸里,含章看了一时间有些无语,小人参只自斟自饮,俗称自己喝自己,甚至还给众妖怪分发。

  大家都很喜欢,毕竟是千年的“人参须”泡酒,效果很好。

  含章便想起大哥和爹爹,他自己倒是不喝酒,但是给爹和哥哥喝一些,强身健体嘛。

  小人参恨不得再揪下两条手臂来给含章,但却被含章捏着他的胖脸赶紧制止了。

  “原本掉了的胳膊已经是为了保护我才如此,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你还要扯新胳膊,要我心疼死吗。”

  小人参伸着手臂上的枝叶哗啦啦的去摸含章的脸,笑嘻嘻的,“我愿意给公子吃。”

  含章身上的迦楼罗气息渐渐强盛,小人参从前就是金刚轮山上迦楼罗的部族,此时仰仗着在含章身边,自己修炼都变快了。

  但含章则一脸黑线的想起吃鱼的事情,自从那之后,这些个妖怪都口口声声的说非要给自己吃,叫含章恨不得连鱼都不吃了。

  苏大哥一听小弟说起酒的事情,就连连夸赞,“我和爹都省着喝的,真是好酒,饮上一口,简直神清气爽!就连爹身体都好了很多,现在都不坐马车,自己出门也健步如飞了。”

  含章满意,而后趁着他大哥回味美酒的功夫,小手偷偷扒到棋盘上,耍赖的挪了好几颗棋子。

  等他大哥再低头看棋盘的时候,就见他小弟已经老神在在的迅速伸手落子,“啪”的一声,黑子连成片。

  “吃你大龙!哈哈哈哈。”

  苏大哥则一愣,看着桌上被吃的稀里哗啦的白子,一时无语,他小弟不仅肚子见涨,耍赖也见涨!

  苏大哥走了不久,苏府刚刚入夜,含章便迫不及待的进了卧房。

  掀开飘飘摇摇的鲛纱床幔一看,那位龙君大人早已经宽衣解带的躺在里头了。

  男人侧身躺在榻上,单手支着头,蜜色的胸膛裸露在外,被子只盖到了腰腹微微往上。

  穿堂风从床边吹来,轻纱薄幔之下,男人的身躯将露未露,隐隐约约的……

  含章一跺脚,而后便快乐的扑向床榻。

  “你怎么来这么早啊!”

  李孟津谨慎的接住含章,怕他一个不留神闪了腰。

  “事情办完了,有些头绪,叫他们各自去查了,我想你,就来了。”

  这个男人总是不吝表达自己的爱意,他的爱更多的像野兽一般,直接又热烈。

  含章有时候听着他真诚万分的:“甜言蜜语”,还是忍不住害羞的。

  含章被李孟津搂着,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像又大了些,这小家伙什么时候能出来和我们见面啊。”

  说罢,含章便伸出食指,逗弄肚子里头的小家伙。

  小东西刚刚开始动的时候很不知轻重,有时候含章正睡觉,也能被“蹬醒”,李孟津便大手盖上边给揉肚子,最后李孟津有些生气,朝肚子里头用龙语吼了一句,这才消停。

  李孟津摸着含章的肚子,往里头不断输送灵气,“我也不能确定,我并不是天生之龙,迦楼罗也早已绝种,但或许,等你身上的龙毒被吸完,他便出来了。”

  含章想到这还是有些怕的,“这个,他该从哪出来啊。”

  他想来想去,出口也只有一个……

  李孟津则笑,“不必紧张,到时候你或可化作迦楼罗原身。”

  含章心里稍安,而后忽然又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询问,“迦楼罗也是公的生产吗?”

  李孟津抬着眼眸想了想,“还在我未曾有灵智之前,天地间原本有很多强盛的个体,他们由于太过强大,也总是形单影只,因此也是不分性别的,而在我常年累月的长出灵智,化作津水中一条龙鲤之后,那些强大的个体就不知为何渐渐消失不见了。”

  李孟津仿佛回忆几千年的时光一般,“世上最后可以撼天动地的强妖,就是迦楼罗了,只是就连他,最后也在金刚轮山上自焚而亡。”

  含章听完有些唏嘘,“这才有了我。”

  李孟津点头,“纯情琉璃珠原本被迦楼罗的旧部众供奉在金刚轮山上,不知何时入了人间,我才得以能见到你。”

  含章听着这些大妖怪长长久久的过往,心中便有些说不出的惆怅,就连那样强大的妖怪,都在不知不觉间灰飞烟灭,不知道李孟津又会不会有事,现在世间怕是也剩一个他了。

  小公子抱着男人,心里暗暗的想着,自己要是也强大起来就好了,他也要保护李孟津。

  隔天,含章还没醒,就听外头闹吵吵的,他伸手一摸床榻,果然,搂着自己睡了一晚的男人已经不在了,他们说好,白天怕苏父和苏大哥总来,李孟津便不在这里。

  于是含章迷迷糊糊的起床,就见衣服已经在床头的架子上摆好了,那是一件说不出什么料子的薄衫,轻轻柔柔,又细细密密,穿上冬暖夏凉的,还遮肚子,是李孟津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稀罕东西。

  含章下床,因为不方便小福照顾,便一应事情都是自己来,可是肚子有些不好弯腰,李孟津就遣来一些小妖怪,每天照顾含章。

  此刻屋里没有小妖怪,听着外头吵吵嚷嚷的,含章就知道,必是都在外头吵架了。

  于是,他穿了衣裳,挺着肚子开了门,迷迷糊糊的朝外头一喊。

  “怎么啦,不要打架!”

  那帮小妖怪一看是公子来了,就一同扑到含章眼前,抱大腿的抱大腿,扯袖子的扯袖子。

  “公子!有个家伙非说是公子的仆从,来和我们抢饭碗啦!”

  “呜呜呜,公子不要抛弃我们啊。”

  含章一脸黑线,怎么搞的自己像个负心汉似的。

  “在哪呢?我看看是谁,认识不认识。”话音刚落,就见在众多小妖的包围中,气势汹涌的冲出一只七彩的、浑身脏兮兮、毛如狗啃的——野鸡。

  含章还没等说话,那只野鸡就“喔喔喔”的叫了起来,背着小包袱,扑棱着翅膀,满眼含泪的朝含章扑了过来。

  “主人!主人!在下来晚了。”

  野鸡的嗓音粗糙,又声泪俱下,简直是闻着伤心见者落泪。

  但没等野鸡扑过来,他就被一堆小妖怪张牙舞爪的又按了下去,含章生怕惊到府中其他人,这要是谁一开院门,好家伙!入眼全是妖怪,于是赶紧去拉架。

  “都别打,坐下好好说!”

  公子一声令下,非常见效,一众小妖整齐的趴在水池边,那只野鸡也非常规整又庄重的跪在地上。

  没错,一只鸡跪在地上,翅膀还很有风度的拄着地,低着鸡头。

  就很怪,但,看起来莫名的感觉很坚毅……

  “呃,请问,您哪位?”

  野鸡一听,顿时叹气,“唉,看来主人已经不记得了,小的是金刚轮山上的雉鸡一族第五百六十一代族长,遵循族中先令,特来寻主人。”

  含章一听金刚轮山,就恍悟,“哦,你主人是迦楼罗吗,不过我不是迦楼罗。”

  野鸡摇摇头,鸡冠子跟着扑棱棱直甩,“您是圣物所化,自然是我等残部的主人。”

  说罢,含章还没等问其他,就见这只鸡忽然伸着翅膀,搂过背后的破烂小包袱,很是坚定。

  “请主人笑纳!”

  含章就见,那个破包袱里,整齐的摆着一堆的葱姜蒜,还有桂皮八角,香叶陈皮……

  含章舒了口气,他实在是在妖怪手里收到太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了,于是这只鸡送的香料,就看起来正常的叫人想流泪。

  “主人,我肉味稍有腥,但不妨事,香料齐全,只要稍稍炒制一番,便可入味。”

  “……”

  含章上前收香料的手愣是一顿,而后渐渐颤抖,“什,什么腥。”

  野鸡大义凛然,“听闻主人有孕,在下特不远万里而来,炖了自己给主人补身体!”、

  含章倒吸一口气,嬉嬉闹闹着来开玩笑说要给自己吃的妖怪有很多。但自备调料的,还是头一个!

  一旁的众妖看这个场景,顿时对野鸡敬佩不已,瞧,这才是食材的终极自我素养。

  野鸡一抹汗水,回想起自己这一路的不易,如今能把自己完好无损的送到主人身边,就是靠一个坚持不放弃。

  他躲过黄鼠狼的堵劫,越过村口大黄狗的封锁线,从街边大鹅的围剿中杀出一条血路,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野鸡激动的都快流眼泪了,含章看着一脸慷慨就义的野鸡,咽了一口吐沫。

  “呃,不必不必,我不吃妖怪的。”

  野鸡一听,却顿时像受到了晴天霹雳一般,鸡生都失去了光彩。

  他们一族原本就因极其大补而沦为妖界众妖的头号捕食对象,奈何自己法力又微弱,一时间差点被捕食灭族,最后还是迦楼罗怜其同为翅羽一族,这才开了金刚轮山的山门,庇护了雉鸡一族,叫他们得以苟延残喘。

  迦楼罗法力广大,地位超然,族中一直想报恩,却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只同金刚轮山上的妖怪一同,都称其为主人。

  金刚轮山是迦楼罗出生之地,灵气与气运都与迦楼罗紧密相连,那时山上的妖怪们都在主人的庇护之下,自在快活。

  直到迦楼罗触山自焚而死,那时仿佛有一场大战,山上厉害的羽妖都随迦楼罗而去了,于是金刚轮山百族凋零,最后竟然连琉璃珠都没护好。

  而雉鸡一族因为太弱,实在派不上什么用场,才留了下来。

  那时族中先辈就有言,若有一日主人需要,赴汤蹈火,欣然赴死。

  所以,自从小人参在金刚轮山留下消息,说主人现世了,因为龙毒有点虚,又有孕之后,这雉鸡一族第五百六十一代族长,那叫一个心潮澎湃,慷慨激昂。

  他们虽说谁也打不过,但大补啊!

  唯一报答主人的机会就在眼前,万不能错过。

  要知道,族中有记载,主人强盛之时,一天可食百龙!

  可谁知棋差一招,这主人变成凡人之后,他不吃妖怪了。

  含章看着瞬间蔫吧的耷拉翅膀的野鸡,挠了挠头,“你好好回去生活吧,有什么难事,也来找我,能帮我就帮了,但是吃你可不行哦。”雉鸡连连叹气,“主人,都怪我们没本事,不然,也抓一条龙来给您吃!”

  还没等他说完,不知道从哪里的来消息的小人参赶回来了,他在雉鸡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连忙把手臂化作密密的树枝,严严实实的裹住了雉鸡那张嘴。

  但俨然没赶上,抓龙这话一出,小人参顿觉浑身一紧,就见一院子津水的妖怪,瞬间安静下来,眼睛发着光,死死的盯住他俩。

  一时间就连迟钝的含章都察觉到了杀气,于是他赶紧解围。

  他尴尬一笑,“哈哈,那个,笑话,他说笑话呢。”

  小人参则一脸的惨不忍睹,这雉鸡是不是在山里呆的太久,把脑子消耗没了,他难道不知道,现在世间就只有一条龙了吗!

  而且,还是咱们以后小主人的爹……

  小人参紧急的趴在雉鸡耳边,叽叽呱呱一顿说,奈何脱离世间太久的雉鸡一族思维实在转不过来,他们的想法还停留在从前不知多少年的时候。

  雉鸡不服,但是小人参看了一圈龇牙咧嘴的津水妖怪们,为了保命,他只得一甩头上的朝天辫,点着脚继续在雉鸡耳边悄悄咕叽。

  “大人天天晚上都吃龙的,我住在这的时候,总看见呢。”

  雉鸡一时间瞪大了眼睛,“果真如此?”

  小人参一跺脚,“不信你晚上自己趴墙角嘛。”

  雉鸡信了,一时间感叹,果然大人是无敌的存在啊。

  含章直接上前收好了雉鸡“炖自己”的佐料,而后笑着和他说,“你的礼物我收到啦,回头我赠你些人间好吃的谷子麦子,你拿回去也给家人们尝尝。”

  雉鸡一听谷子麦子,本来很动心,但转念便克制住了,他得念着大义啊。

  “主人,在下请求在此带上一段时日,也好趴墙……”

  他刚要说扒墙角,就被小人参抽了一下,于是赶紧改口,“也好,这个,照顾主人,也好叫族人安心。”

  含章倒是没话说,他这里妖怪多的是,也不差收留一下这只鸡。

  况且,含章又瞧了一眼一身羽毛凌乱全是灰尘的鸡,心里怪过意不去,他是有多努力的想被自己吃啊,一路风尘仆仆的。

  “那这样,你和小人参一起住在西厢房中,我给你接个风如何。”

  雉鸡觉得自己哪能有资格叫主人给接风,但是没等他反驳,含章就上前一步,将鸡一把抱住,带去洗澡。

  “就这么决定了!”

  于是,等苏大哥又来小弟院子里的时候,就见他小弟今天倒是没打瞌睡,反而撸起袖子蹲在门口,门口放了一大盆热水,水里泡着一只落汤鸡。

  “小弟,你要吃鸡,叫厨房收拾多好。”说着,就要上前去端水盆。

  水盆里的水正经挺脏,苏大哥就觉得这鸡也太脏了,“扒皮吃吧,皮太脏了。”

  雉鸡对于吃自己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可是扒皮不可,皮上更有营养的。

  于是他不服,张嘴就要辩论,含章哪能让他开口,所以眼疾手快的一把捏住鸡嘴。

  “别,大哥,这鸡是我捡的,挺有缘分,想洗干净养着。”

  苏大哥无奈,他小弟不知从何时起,就偏爱养些动物,之前那只花斑大黄狗就是,还有池子里一堆奇形怪状的鱼,眼下,还要养鸡。

  苏大哥无奈,“那你小心些,别被鸡啄了。”

  含章赶紧连连点头,但看他大哥好像还有话的样子,含章就一问,“怎么了哥,有旁的事嘛。”

  苏大哥拍了拍弟弟肩膀,一脸的“老怀欣慰”。

  “章儿,我和爹相中了前街赵大官人的小女儿,很不错,人品家室也相配,今天下午有一场游湖,你们相看相看?”

  含章一听,手上顿时紧张的一按,雉鸡半个身子泡在了热水中,开始挺烫,但是很舒服。

  雉鸡泡的正好,但一身的鸡腥味也被热水彻底激发出来,水蒸气腾腾的往上一蒸,顿时将含章熏得够呛。

  于是苏大哥就见本来好好的弟弟,一听要相亲,顿时就脸色一青,歪着头就朝地上吐了起来。

  苏大哥吓得不行,大喊一声,“小弟怎么了!”

  情急之下,也不管三七一十一,苏大哥上前一步,熟练的拎起含章的胳膊,一把就将人背在自己身上,丝毫也不担心吐自己身上。

  “小弟,章儿!坚持住,哥这就带你去看郎中。”

  说罢,他就像小时候背含章去看病一般,撒开腿就往医馆跑。

  含章止不住的吐,于是也说不出话来,等他反应终于能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哥已经带着他一路小跑的爹,还有好些拿衣服,拿水盆,拿炭炉的小厮丫鬟,整整齐齐的在医馆的雅间里了。

  “郎中,快看看我弟弟,怎么吐个不停啊。”

  苏老爹也担心,在地上来回的走。

  郎中是含章的熟面孔,也是苏老爹的朋友,他自幼多病,这位琼林镇数得上的郎中没少去府中给他看诊,最后为了方便,索性就连医馆也改建在了苏府附近。

  含章喝了一口茶,连忙朝众人摆手。

  “没事,没事,我这就是暑热,现在就好了。”

  郎中对待含章是很谨慎的,他与含章也是相识已久,知道他的脾气,就是嘴硬,不好受也不说。

  于是他也不听,伸手就给含章去摸脉。

  含章吐完,正是手软的时候,没防备,被郎中抓了个正着。

  于是在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那郎中好像头一回认识含章似的,他诧异的上下看了一眼含章,又看了一眼苏老爷。

  “苏兄!这个,你这位小儿,其实,其实,是个千金吧!”

  含章无奈的扶额。

  苏老爹憋了一会儿,脸涨了通红,深吸了一口气,喝人参酒的好处也体现出来了,中气十足。

  只听这苏老爹张开嘴,指着郎中大骂。

  “赵瘸子,我去你奶奶个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