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哥这气沉丹田的一声怒吼,把对面看诊的郎中惊的一抖,随后还不服的辩解。

  “大,大公子怎么如此无礼!想我行医几十年,难不成还能诊错不成。”

  只是这郎中说完话,一看情况不对,心里就开始一些不着边际的猜想,什么后院之中,深闺小姐未婚先孕,将郎中封口……

  郎中正害怕,就连前院的苏老爹一听大儿子吼声,也赶紧谢客前来。

  “诶呦,这是怎么了,经武你做什么大喊大叫,有失体统。”

  眼下含章已经缓过神来了,他连忙拽住他大哥,然后朝对面眼神发飘的郎中解释。

  “先生,想是我先天体弱,脉象不稳的缘故,一时看错了也是有的。”

  那郎中一听眼前这“俊俏小姐”一开口,竟是清清俊俊的男子声音,当即是既高兴又疑惑。

  高兴他没碰上些大户人家的府内隐秘。

  而疑惑的是,这确实是喜脉啊!

  苏大哥只觉得碰见个庸医,心道,“果然,不知根知底的郎中,在外名声再大,也说不准是假呢。”随即就想打发了他了事。

  只是郎中此刻却犯起了拧,开始质疑起自己三十几年引以为傲的医术了,于是边诊脉,嘴里边叨咕,“不对啊,不对啊……”

  苏老爹一听说这事,也一脸无语,但还是颇为体面的直接掏银子,给了诊费要送客。

  于是,那郎中只得灰头土脸的捧着银子走了,出府的一路上都还在低头念叨。

  眼下含章院子里只剩下父子三人,含章被惊的呛住之后,也没往心里去,一笑置之了,这时候正懒哒哒的倚在软椅中,吃云片糕呢。

  苏老爹和苏大哥相视一眼,就下意识的打量起含章来。

  那郎中的话叫人觉得不可思议,但又忍不住让人往心里去,再这么一瞧,别说,他们家这小公子面色红润,能吃能睡,去了一趟上京,回来竟长了一身的懒肉。

  苏父咳了一声,“咳,章儿,不必往心里去,爹再给你请一位医术更好的来看看。”

  含章粘了一嘴的点心渣子,不在意的摆手,“不妨事,爹,算了吧,我又没什么毛病,断不要向小时候那样,时不时就要惊动整个琼林镇的医馆了。”

  就此,这件事暂且作罢,含章笑眯眯的送走了爹和大哥,而后转头朝小福吩咐。

  “小福!给少爷我炖一条大鱼来,想吃鱼!”

  含章最近总是想吃水产。

  他院中的荷花池子里,本来在池边偷偷趴了一圈来看热闹的小妖怪,热闹是看的挺开心,一只大草鱼还吐着泡泡直笑呢。

  可一听公子要炖大鱼吃,当即浑身一紧,笑容凝固。

  周围的王八章鱼之类的,还在嘁嘁喳喳的怂恿。

  “我说崩葫芦霸,难得公子想吃,你自请去吧!”

  “哈哈,算你大功一件。”

  “快去快去!”

  一众妖精硬生生把崩葫芦霸给举到了池边。

  “公子,公子,这有大鱼~”

  “炖他炖他,陈年老鱼,劲道!”

  对妖怪来说,世间灵气本就越加枯竭,为了修炼,少不了弱肉强食的事情,只是津水中的妖怪不这样做罢了。

  周围没人,含章就叉腰站在水池边和一众小妖怪笑眯眯说话。

  “别闹别闹,你们是我的朋友,哪有吃朋友的道理。”

  何况,对含章而言,但凡开了灵智的,不吝是什么种族,那就和人是一样的。

  崩葫芦霸一听公子说自己是朋友,当即感动的不行,随即甩着尾巴“啪”的一下从池子里跳出来,一脸的舍生取义。

  “公子,你吃我吧,我不怕,为了朋友,我崩葫芦霸两肋插刀!”

  含章顿时哭笑不得,弯腰抱起大草鱼放回池子里,“还贫嘴,快回池子里,鳞片都粘土了。”

  于是,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小公子就趴在池边,和小妖怪们叽叽喳喳的聊天,他手里拿着糕点,自己吃一口,再捏碎了往池子里洒一块。

  “你们和我做朋友,两肋插刀倒是不必,不过有福同享。”

  顿时,又引来妖怪们一阵拥护之声。时不时还夹杂着几条小鱼精争相的细声喊。

  “公子吃我,公子吃我!”

  含章只得挠着头笑答,“不吃不吃,哈哈哈,不吃不吃。”

  就在含章和一众妖怪朋友笑闹的时候,也不忘想着自己人类的朋友,他看着手里红红的糕点,心想,自己托妖怪去送给胥见心画符用的朱砂,不知道那道士收没收到。

  云天山,胥见心听到窗外仿佛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不一会儿,就有小孩子似的人声细细的喊自己。

  “胥道长,胥道长。”

  胥见心还以为是哪个小师弟来玩,结果一开窗,眼前那一对白晃晃的大门牙叫他一愣,仔细一看,竟是一只黑色圆滚滚的豚鼠。

  因为是黑夜的缘故,所以,胥见心只见两颗锃光瓦亮的大板牙在窗前飘着……

  幸亏这几年走南串北,见过不少妖怪,胥见心也算长了长见识,增了增胆色。

  于是此时只是隐晦的微微顿了一下,便开口,“你是哪来的妖怪?怎么敢上道山来!”

  “两颗大板牙”左右晃了晃,语气很是憨厚。

  “啊?我不知道啊,山门口就一只瘦黑狗,让我踹了一脚,吓跑了。”

  “……”

  胥见心直扶额头,他差点忘了,守山兽狮子犬,因为山里灵气稀薄,已经变成一只瘦黑狗了。

  “你踹他干什么!”沦为瘦犬,已经很惨了,这闯进来的妖怪还挺霸道。

  豚鼠吭哧半天,“他,他抬脚往我身上尿尿!可骚呢。”

  胥见心又叹了一口气。

  狮子犬不但灵体保持不住,眼下看来,灵智也退化了。

  于是胥见心不再追究,只问,“你是哪的妖怪,上山找我做什么。”

  豚鼠回过身,在身上翻翻找找了半天,拿出一个小包袱,只是包袱湿了一角,还有股子狗尿骚味儿……

  “我是津水部众,公子差遣我来云台山,给一个叫胥见心的道士送点东西。”

  胥见心一听是含章,心里有数。说话间豚鼠就把包袱顺着窗户递了进来。

  胥见心无语的闻着狗尿味,接了过来,“你们公子身体可好?替我朝你们公子带个话,我办完事,不日就下山去拜访他与龙君大人。”

  豚鼠点头,“公子很好,整日吃个不停,话我记下了。”

  随后,豚鼠精便“嗖”的一下,钻进了事先挖好的洞里,完美的融进了黑夜。

  胥见心关上窗,从包袱里拿出一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一看,是一枚非常上乘的朱砂块,雕成一个展翅欲飞的凤凰样子。

  胥见心大吃一惊,很高兴,凤凰砂很少见,已经失传很久了,可见含章是用了心的。

  只是他欣赏完了朱砂,就看着桌子上凌乱的阵图纸,一时间又眉头紧锁。

  这阵图,是他凭借着记忆,从当时化蛇在阳泽与上京不同的阵法遗迹拓印出来的,他研究了很久,只觉得像是道家之物。

  道家阵法很少外传,化蛇又是从哪得来的?

  胥见心不放心,想了一会儿,他收好凤凰砂,然后带着拓写的阵图,连夜跪在了师傅闭关的石门前。

  “师尊,弟子有事叨扰,还望师尊在关中一见。”

  ——

  苏府,几天过后,豚鼠回来给含章交差,一人一鼠,围着一个装满新鲜水果的大篮子,边吃边说。

  含章边听豚鼠说云天山的样子,还边伸手去揉豚鼠软软的胖腮帮子。

  “辛苦你啦。”

  豚鼠边吃,还边左右瞧了瞧含章的卧室,而后龇着大牙问,“公子,这几日怎么不见大人啊。”

  往常只要他们找不到大人,那来苏府就是了,大人一准在公子卧房里,不是搂着睡觉,就是做些旁的。

  含章一听这话,就幽幽的叹了口气。

  “他有要紧的事情要做,好几天没见人影了。”

  化蛇虽然死了,秦岭山涧里的冤魂也安息了,可是,化蛇作孽后堆积人骸的地方可不只一处。

  最近有好些地方流毒,还不停的烧业火,只有报给了龙君,不过这一番,倒是连当初东海海坝之下的枯骨也有了来处,这一并都是化蛇所为,不知从何时起,他竟悄悄吞噬了这些人命。

  未免有些太多,李孟津原话说,若是按着这个数量来算,那日的化蛇不会那么轻易束手就擒。

  只是李孟津不想让含章操心,出去之后总是沾染一身秽气,他现在是人身,不好化解,于是这几日便没来,怕染给含章,影响他的食欲。

  豚鼠最后抱着水果大篮子高高兴兴的回去了,屋里只剩含章一个人。

  含章躺在床榻上,嘘了一口气,心里想李孟津。

  侧脸往枕头里一埋,还能闻到些男人身上特有的雨后清新的气味与麝香气。

  他从没有像这样依恋过一个人。

  即便是爹爹和大哥,他小时候总在生死挣扎,也不想叫他们再多加烦恼伤心,所以养成了疼也不开口,吐血也悄悄藏起来的性子。

  可是现在,即便是有点吃撑了,自己也想告诉那人,然后就倚在他怀里,叫他给自己揉肚子。

  含章抱着枕头在床上翻来覆去,李孟津再不回来,枕头都要没香味了!

  滚了没一会儿,他就“诶呦”一声,好像是确实吃多了,肚子涨涨的。

  于是小公子就随意的把手搭在肚子上,伸手有一茬没一茬的缓缓揉。

  他正昏昏欲睡,却忽然感觉到手掌下一动。

  含章迷迷糊糊的想,怕是自己吃的太多,食物在肚子里打架吧,哈哈。

  但没一会儿,手掌之下又动了一下,好像有东西踢在自己手上。

  含章顿时清醒了,他猛的坐起身来,盯着自己“吃胖”的肚子看了半晌。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那位给自己看诊的郎中来,心里莫名其妙的有些发虚。

  含章僵住了,心里砰砰直跳,顿时间感觉浑身的血都在往脑子里冲!

  但最后,他仿佛不死心,于是又试探着把手轻轻按在了肚子上。

  然后,没一会儿,手掌下又凸起了一块,很有活力……

  于是,含章现在耳边如炸雷一般,莫名循环着郎中那日美滋滋的道贺声。

  “小姐已经有孕三个月啦!”

  “有孕三个月啦!”

  “有孕啦!”

  “啦!”

  “……”

  晴天霹雳。

  含章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此时已经说不出旁的话来了。

  他只仰起头,深吸一口气,破口而出。

  “你孟津!给我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