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章是在一阵摇摇晃晃中醒来的。
他好像以为还没完事,于是哼哼唧唧的求饶。
“不要了,不要了,你快走开,晤嗯。”
只是没等含章清醒,就听见耳边一个熟悉的童声叽叽喳喳的响起来。
“公子,什么不要了?啊,云蒸糕片不要了吗?”
含章被吓得一激灵,赶紧睁开眼,就见头上是一片脉脉残阳晚照,此刻自己正在一座巨大的船上,轻柔而色彩绚烂的船幔纷纷扬扬的被风轻轻吹起,拂在自己脸上,痒痒的。
眼前已经没有男人的身影了,入目是一只大大的银托盘,里头装着点心,托盘边上,是小人参一张欠欠的脸。
含章一股脑的坐起身来,伸手举着人参娃娃惊喜道,“小人参!你怎么来啦,这段时间你到哪去了!”
小人参也快乐的伸出绿油油的树枝来,像是波浪一般晃来荡去。
“我受了点小伤,被津水的大妖怪们捡回去啦,好了就来找公子了!”
含章一听小人参受伤了,就有点心疼,“伤哪了?我看看。”
小人参则把晃悠悠的枝条变作白嫩嫩,胖乎乎的手臂,“都好了呢,泡在津水里,长的可快了。”
含章嘘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问自己在哪,他上一回意识清醒时的所见,还是秦川之下摇摇晃晃的地脉光芒。
“这是大人的画船,咱们在往秦淮走呢,大人昨天抱着公子你回来,说要坐船,带公子看看这世间的山川大河。”
含章一听,心里软极了,那人知道自己从小就困在琼林镇,哪里都没去过。本来他一个法术之下,天南地北哪里到不得,但却铺铺张张弄了这么大一艘人间的画船,他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船。
“那,你们大人呢,怎么不见人影。”
小人参一笑,“大人呐,他给你摘莲蓬去了。”
含章这一醒,不仅是小人参,还有好些熟悉的脸庞,一一从船下的水面上冒出来,什么崩葫芦霸,霸葫芦崩,随风倒,倒随风,僧三点,点三僧的……
他们都在船下叽叽喳喳,“秦淮源头溧水里,有个大妖,他们家的莲蓬好吃,大人给公子要莲蓬去了。”含章有些不好意思,怎么还特地给自己要吃的去,又窝心又怪难为情的。
但依旧伸手,挨着去摸这些小妖怪水润润的脑袋。
含章反问,“那溧水远不远啊。”
水底下的乌统领回答,“不远,越过一十个水川就到了。”
含章“啊?”了一声,心道这还不远,都够他们这画船摇摇晃晃走三个月的了,可见对于妖怪而言,水与水之间的距离,是按川算的。
虽然李孟津不在,但他想的周到,船上船下都是含章熟悉的妖怪,有的掌舵,有的悬帆,只是含章出了船厢往帆面上一看,心道好家伙,这船帆还有眼睛呢!
旁边的妖怪人形化的很好,很是彬彬有礼,含章也认识他,这是自己当初在白玉京开课之后的第一批学生。
“公子,这妖怪叫眚,身轻,又薄又阔,最喜欢吹海风,听说大人要带着公子乘船而归,自告奋勇来当船帆。”
含章对于妖怪的热情很是感激,于是连忙朝那巨大的船帆拱了拱手,谁知道那船帆瞬间就变了个颜色,从白色变成粉扑扑的了,怪好看的。
“哈哈哈,公子不要见怪,他这是害羞了。”
含章也笑,他此刻觉得很轻松,又说不出的愉悦,所以看什么都是快乐的。
正说着话,含章就听着远处仿佛有歌声传来,但抬头一看,他们离岸还有好远。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耳朵灵敏的不得了。
那妖怪看含章往远处的岸边望,就说道,“公子,那边是秦淮岸边,或是有不少花船,很热闹的,要去看看么。”
含章一听,赶紧点头,“你们也经常去人间的港头去玩么?”
眼前这个人身化形很好的妖怪点头,但跳上船来的小娃娃鱼却只摇头,“哪能呢,我们只敢沉在水里遥遥的看上一看罢了。”
含章一看是久违的粉角娃娃鱼,便高兴的弯腰把他抱在怀里,“那这回索性我带你们去好好看看!”
娃娃鱼高兴,头上的六只小粉角抖来抖去。
桅杆上高挂的眚一听含章要靠岸,于是猛的吸了一口气,而后鼓着腮帮子,朝后“呼啦啦”的一吹,这艘大船便迅速的破开水面,朝岸边靠拢而去。
而从深处的秦淮河底,方可看到,这不但是一艘行船,水下还乌泱泱的跟着一群说不出名的妖怪。秦淮河的鱼群哪见过这样的场面,纷纷躲的远远的,只以为是传说中的龙王出行呢!
含章并不知道自己的排场有这么大,他只觉得没一会儿,自己这艘巨大的船便渐渐近了岸。
此刻天渐渐的暗了下来,含章扒着船舷往前一望,登时觉得书本上的诗句形容不虚!
十里秦淮,微雨含烟,黄昏的晚霞映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岸边华灯璀璨,管乐悠扬,有歌女绵软的歌声,叫人觉得沉醉。
船上船下的妖怪眼中,都映着人间的繁华,或许也正是这样,做人,才叫妖怪们向往。
岸上很是热闹,人影攒动的,含章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叫大家靠岸,他船上都是妖怪,李孟津又不在,未免惹出些什么乱子,即使没有一只突然说人话的鱼,那他桅杆上“船帆”的两只大眼珠子也够耸人听闻的了。
于是大船只远远的徘徊,一船的人与妖都静静的欣赏美景。
兴许是夕阳未尽的缘故,港口不断有各种花船敲敲打打的出河来游,上边粉红的纱帐飘飘摇摇,好些美艳的歌姬舞女,在其中献艺,引得船上客人连连叫好。
因为含章他们这艘船既大又豪华,所以不少花船竟划到这边来,兴许他们以为这船上必然有出手阔绰的富甲。
不少妖怪赶紧躲进水底,还有妖朝“船帆”大喊,“眚!快把你的大眼珠子闭上,要被人看到啦!”
慌忙一阵之后,在外人看来,这艘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大船既安静又文雅,实在是很吸引人。
但花船一般都很含蓄,他们并不出言挑逗,而是将乐鼓打得更急了,一众歌女竞相争艺,甚至有几艘船上,那些大胆的舞女腰肢柔软,蒙着面纱,露着一截白生生的小腹,随着异域的弦乐,极富韵律的婉转抽腰舞动。
含章哪见过这样的场景!
他倒不是觉得舞女多么美艳,只是没见过这样热烈的舞蹈,很好看。
小公子傻头傻脑的,看着各种花船一个劲“啪啪”的鼓掌。
离得近的船上,或有看到含章的,无不惊叹这手大船上公子的容貌气度,甚至还红着脸窃窃私语。正在含章看得入神的时候,就见对面花船不知怎的,舞女都停下了,男人女人都忍不住盯着这边瞧。
含章正纳闷,就听耳边一道呼吸,男人“哼”的一声,“好看么。”
含章刚要点头,就见说话的人正是李孟津,他此刻正捧着不少鲜嫩欲滴的玉莲蓬,袖口都湿了,眉毛上还结着清霜。
一众妖怪都弯腰行礼,花船上掌舵的仿佛也看的呆住了,两艘船头不甚撞在一起,而后在惊呼中艰难分开。
含章见此,“噗嗤”的笑了出来。
“那必然是没有龙君大人好看的。”
李孟津尚且不罢休,拖着还在笑的小公子,几步就进了船舱。
因为龙君现身而在花船中引起的波动较大,妖怪们也很有眼色的把船开得远了,而花船也很知晓进退,没在跟上来。
到了船舱,李孟津把含章按在柔软的坐榻上,先是亲了一通,便随手拿来新鲜的莲蓬,挨个扒开。
“章儿,你尝尝,溧水的莲蓬要三百年才熟一次,既然路过,少不得给你吃一吃。”
含章刚才乍看李孟津眉间结的清霜,就知道他必定是匆忙赶路,也没歇一歇。
他张口,含住了男人手指间如玉子一般晶莹的莲蓬,而后笑着搂过李孟津,含糊不清的说,“你也尝尝!”
于是便含羞带怯,又欢快的扑了上去。
才吃完了一粒莲蓬,两人气喘吁吁,李孟津却不依不饶起来。
他拨开了自己胸口的衣袍,盯着含章的眼神有点邪气。
“刚才她们跳的舞好看么。”
含章嘻嘻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
李孟津又解开了腰带,“我看你倒是喜欢的很。”
含章这时候才认怂,他这回知道了,在这方面,这男人绝对惹不得,毕竟憋了许久,算起来,几千年也是有的……
只是已经晚了,男人握着他手,贴上了自己光裸的健腰。
这让含章下意识的想起昨夜一些零星的画面,于是就连眼睛也变得水润润的。
可即便这样男人也还没完,他将小公子的手按在腰上。
李孟津学着花船上舞姬的动作,但又跳出了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感觉,没有婉转的弱柳扶风,反而刚健而有力,充满着雄性气息。
看着含章的眼神很直白,仿佛在说,你既然想看,不如看我,我也会扭。
“好看么。”
含章心里痒的不行,他觉得自己都快流鼻血了。
“好,好看。”
于是李孟津笑着扯开衣衫。
纱幔轻飘的画船上,锦绣堆积的船舱内,凤箫声动,玉壶光转,又是一夜鱼龙舞。
……
画船载着含章与龙君,又载着大大小小的一众妖怪,从河川中顺流而下,一路游览了不少名山景观,等到了琼林镇附近的州府港头,已经是两个月之后了。
这一路含章开心极了,也收获颇丰,主要是因为含章在妖怪中的口碑很好,又有龙君作伴,所以每到一处,总是有妖怪来接待,又送了好多礼物给含章。
含章盛情难却,挑了些不扎眼的想给爹爹和哥哥带回来,剩下的一些分给了同船的妖怪们,还有一些叫李孟津给他收起来,也做个念想。
各地的妖怪也都以接待了龙君和公子为荣,倒是在妖众里留下不少轶事。
有说公子给自己家儿子起了名字的,有说吃到了公子做的人类吃食,更有的,幸运的得了封。
李孟津也不再阻止含章给妖怪们封正,只是封正不是说能封的就封的,机缘,运气,修行,一样都不能少。所以这一路,倒也没有几个得封。
妖怪们也不贪心,只希望做个人,在人世里走一遭,好好体验一番。
含章有时候回头一想,他的朋友中,倒大部分是妖怪。他夜里趴在李孟津身上,笑着说造化弄人,都是一月初一那一场奔雷引来的。
含章游玩之前,是托妖怪给家里寄了信,报了平安的,于是等他们的船停靠在小港口,苏府一家人已经在远远在镇门口迎接了。
含章想到能见爹爹和大哥,高兴了不少,但转脸一看李孟津,又有些支支吾吾的心虚。
他怎么敢把人往家里领啊!
含章是很有些自知之明的,他平日看李孟津的眼神都拉丝,到时候都不需要用心,以他爹和大哥对他的了解,一瞧,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想到时常背过气去的老父亲,含章还是觉得,这事得从长计议啊,真是任重道远,前路漫漫。
李孟津是丝毫不在乎这种事情的,他能不能白天进苏府,和晚上能不能和小公子一个被窝,这个两件事丝毫不冲突。
于是给含章整理好行囊,便挟着众水族,回津水了。
两人腻歪半天,含章才红着嘴唇画船的船舱中出来,身边还跟着驺吾刚给原来的随从小福。
胥见心等人早就告诉含章,说你那小厮安全的很,天天在妖怪窝里睡大觉。
所以含章也不担心,回来的时候,小福又被乌统领轻车熟路的电了一番,他脑中只记得,和少爷上京求学的事了。
且他自己也不多想,仿佛已经习惯了,有时候记忆在哪里打了个结,小福就很自然的绕过去。心宽体胖,长寿之相啊!
含章也叹气,心道真是为难我这小厮了,以后可以谨慎些,最好让他留在家里算了,这一回一回的,别把孩子电傻了。
含章拎着一路上置办的礼物,甚至还给小福拿了一份,小福也高高兴兴,一笑,有些微的富态。
含章欣慰的拍了拍小福的肩膀,“小福,你胖了啊。”
“是呢少爷,怎么一眨眼,我就这样胖了!”
含章安慰,“没事,你长身体嘛。”想必在妖怪窝了,受到了山珍海味的款待,只是可惜他此时都忘了滋味了。
说话的功夫,苏家老爷和大少爷便驾着车从镇门口直接迎到小港口。
一见面苏老爷免不了流泪,含章经历了如此多惊心动魄的事,终于再次回家,见到了爹爹和大哥,百感交集。
最后,他调整了表情,他笑着举起了繁多的礼物。
“爹!大哥!我回来啦。”
琼林镇苏府,连着放了三天的炮,热闹的不行,大伙一问,才知道,是那位顶顶灵秀的小公子回来了。
不少乡绅来登门拜访,当然,也是抱着相看相看小公子的心思。
这苏家的小儿子说是以前体弱多病,可如今都好起来了,又到上京求过学,现在眼见着年龄到了,岂不是该说亲了!
苏府正厅中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小公子却只见了前来拜访的张屠户,两人聊了许久。张屠是来和含章告别的,他过几天就要搬离此地,去和驺吾一块住了。
“镇上人多眼杂,左右我孤家寡人,也不怕就随他去了。”
含章也为张屠高兴,心道那大老虎最好识相,不要辜负人家。
张屠临走前,含章又送了好些礼,都是平日能用上的物件,“等你乔迁之后,再请我去你家坐。”
郑屠颔首回礼,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泥腿子,怎么有朝一日,就和苏家金尊玉贵的小公子攀上交情了。
但听驺吾说,小公子也是他主人的内眷,所以他才敢对含章知不无言,只管尊敬便是了,何况小公子这样和善亲切又热心。
午后,含章仰躺在花池边,这里他吩咐小福新搭了小榻。
盖因为最近自己总是懒懒的,又觉得屋里干干的,还闷,便整日在花池子边的小榻上吃些零嘴,困了就打个盹。
苏老爹一直红光满面的忙于应付来说亲的人,别说,他还真就看好了几家的姑娘,只等时机一到,叫含章去相看相看!
苏大哥却坐在懒懒的含章身边,伸手掐了掐他小弟的脸。
“章儿,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含章正吃着剔透的水晶虾饺,闻言连连摇头,而后斩钉截铁的说。
“嗯?怎么可能,我身材一直很好的。”
当然,这样坚决的自信,离不开每天晚上那位龙君大人给灌的迷魂汤。
苏大哥细细的打量了小弟一番,只觉得他小弟眉眼间波光潋滟的,顾盼间很有一番春色,虽然是胖了,但面色如桃花,粉嫩的白里透红。
他这才察觉出,他小弟的美貌来,但看着含章那副嘴硬又懒懒的样子,就伸手去拎他。
“章儿,我在你这年岁的时候,恨不能把天都捅个窟窿!如今眼见着你身体好了,可不要忘了勤动一动。”
含章浑身都是软骨头,被他大哥拎都拎不起来。
苏大哥却抱着含章一愣,而后又伸手在他肚子上摸了摸,而后一脸黑线。
“还说你没胖,看这肚子!”
含章“哦?”了一声,低头仔细研究了一下,确实,好像,稍微,有那么一点胖了。
苏大哥不放心,“我看呐,还是请个郎中,来给你调理调理,别整日懒懒的。”
含章摸摸小肚子,点了点头,心里还默默的想着,自己不会像爹一样,还没年过半百,就又秃头,又大肚子吧,那可怎么办!
于是在苏大哥的雷厉风行之下,没到晚上,郎中就来了。
说是请了近来从大州县来到琼林镇的郎中,从前治了不少疑难杂症,最擅长调理,很有名。
含章也很谨慎,等会儿他就问问郎中,有没有什么生发又瘦腰的方子,留着以防万一。
但郎中却一脸难色的在含章的脉门处摸了又摸,诊了又诊,把自己搞出一脑门的汗。
苏大哥一看这情况有些着急,“我说你倒是说话啊!”
郎中抬眼瞧了好几眼含章,试探的问了一句,“这位是公,公子还是小姐。”
苏大哥直翻白眼,心道这郎中老糊涂了不成。
“少废话,赶紧说。”
于是郎中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
“我看,小姐已经有孕三个月啦,胎相极稳……”
含章正喝水,闻言一口水喷在郎中的脸上,呛了个昏天暗地。
苏大哥更是气走丹田,大喝一声,惊飞了院外一树的鸟。
“我去你姥姥的庸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