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泽之外,随着符咒的燃烧,时间已过,大阵中的光芒熄灭。

  阵眼中的胥见心看着瞬间合拢的幽冥入口,他咬着后槽牙,双手狠狠的捶了一下地面。

  这下没人陪他回云天山拜师了。

  晦暗的幽冥中,那道尾羽辉煌灿烂的光带渐渐晦暗下去,转而化作一只展翅欲飞的迦楼罗,没入了含章后的后颈中。

  因为再没有龙力封印的镇压,含章后颈处的迦楼罗印记青光流转,乍看之下,像是还在缓缓的扇着翅膀一般。

  含章依旧紧紧的抱着李孟津,失而复得,让他再没有别的心思去管其他的事情,自己身上的变化也没留心。

  但李孟津是时刻注视的含章的,在他清醒的睁开双眼,眼眸中就映着小公子化身的迦楼罗法相,灿烂的尾羽光芒辉辉。

  从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在默默想着对策了。

  纯青琉璃珠已经在含章的身体中醒来。

  他早就发现,并且曾经尝试过,想要将琉璃珠从含章的身体中抽出来,但并不能成,琉璃珠就是含章,含章就是琉璃。

  与其说是琉璃珠醒了,还不如说,是含章醒了。

  李孟津左手抱着含章,右手则缓缓按向含章的后颈处,可是还没等他靠近,那迦楼罗印记便冲出来,张开嘴迅速的咬了他一口。

  含章似有所觉,抬起头,愣愣的看向李孟津,迷惑的“嗯?”了一声。

  那迦楼罗印记便也一顿,偷偷将李孟津手上咬出的血舔干净了,而后又“嗖”的一声钻回去了,十分的不动声色。

  于是李孟津的右手就顺势按了下去,温热的手掌心轻轻揉了揉含章的后颈。

  “没事,不哭了?眼睛都肿了。”说完李孟津低头亲了亲含章的眼睛。

  含章抱着李孟津宽阔的肩背,被好好的护在这人的怀中,此刻终于有了些真实感。他抬起朦胧的泪眼,然后下意识往李孟津肩膀上蹭了蹭眼泪。

  终于缓过神,含章伸手,仔仔细细的摸着李孟津,从他的胸口往上,沿着脖颈一寸一寸的摸到脸上。

  每一处都好好的,含章放下了心,但忽然又觉得,每一处好像都有些不同,说不出来是怎么了,就是更具象,更充实,与从前浑身泛着金光的龙君大人不一样。

  李孟津垂首抵着含章额头,“发现了?我得了血肉身躯。”

  含章有些蒙,“什么?你之前不是也有么。”

  李孟津轻声一笑,蹭着含章有些凉的鼻尖,“那是法力变的。”

  含章一时间诧异不已,而后更是认认真真的摸着李孟津,最后轻轻捧着男人的下巴,不撒手了。

  李孟津微微侧头,蹭着含章的掌心,“敢进幽冥来,害怕了么。”

  含章本要点头,但想了想,还是摇头,“不害怕,找到你就不怕了。”

  即使你面目全非的是个顶顶吓人的魔头,既不认得自己,也认不出我,但和你在一块,我就能生出莫大的勇气。

  只是这话含章没好意思说,他只是仰头看着李孟津,捧着人家的脸,心满意足的傻笑。

  李孟津看着眼前的小傻子,心里软的一塌糊涂,他有些克制不住自己,低头就要亲。

  但含章这时候已经清醒些了,也想起来害羞这回事,就红着脸一躲,李孟津没亲到嘴上,就咬了含章下巴一口。

  “躲什么?不是说让我吃了你,咱们就算在一块了么。”

  含章没想到李孟津竟然还记得入魔时候的事情,还记得自己说的话,他想起自己那样决绝的心情,那样视死如归的心境,眼睛一酸,又吭吭哧哧的哭起来。

  李孟津一时间不知所措,赶紧抱紧了哄。

  “别哭了,我一直都陪着你。”

  含章却像忽然反应过来些什么,伸手稍稍推开了李孟津,他左右看了看,周围是幽深无边的幽冥,没有一丝光亮。

  “完了,这回,出,出不去了。”

  含章把怎么进幽冥的事情说了一遍,“符纸早就烧没了,只剩这个。”

  李孟津接过含章手中拿着的红玉,看了一会儿,轻轻一笑,“走,我带你出去。”

  说罢,手间将那枚红玉捏碎,牵引出其中与阳泽大阵相连的那一丝气,那丝红色的气像是一条时隐时现的红线,遥遥的连着不知哪里。

  李孟津挟着正在惊奇的小公子,浑身登时散发出巨大的威压,席卷着幽冥中黑压压的魔气,呼啸着朝红线的另一头飞驰而去,一时间惊天动地。

  阳泽处,众妖一时间沉默无言,驺吾和敖稷已经醒过来,驺吾不甘心,这一趟,不但没带回大人,自己就连公子都没保住,想罢,他怒嚎一声,浑身是伤的就要往阳泽的灵眼处冲去,他不如一头碰死了,随大人和公子一同去罢了。

  正在众妖阻拦驺吾的时候,颓坐在地上的胥见心却忽然浑身一动,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推开众人,跌跌撞撞的跑向灵眼,手里也拿着一枚红玉,这枚红玉正在时时的闪着光。

  “都闪开!”

  说完,胥见心聚集起身上仅剩的一些法力,拿出自己的保命符咒,一口心头血喷在上头,符咒之力登时让他手中的红玉光芒大盛。

  原本已经失望的众妖此刻全都紧张的朝胥见心看过来。

  红玉光芒一闪,就见原本毫无声息的阳泽灵眼处,瞬间冲出一股巨大的魔气,将还在附近的驺吾与几个大妖怪掀出老远。

  随后,只听天空中霹雳一声,灵眼处“嘭”的一声被浓黑的魔气炸开,一道黑色的人影顺着魔气飞身而出!

  那漆黑一团,他们还以为像先前一样,是幽冥中的魔物冲出来了,正要远离,却见驺吾一愣,而后瞬间变回原形,“嗖”的一声冲向黑影。

  胥见心一看出来的东西竟是魔气一片,还以为自己存着侥幸心里,迎出来的不是含章,却是个魔物,但等他看到那只花斑的长尾大老虎抱着黑影的袍角哭的稀里哗啦,这才松了一口气。

  众妖就见那包裹着一团魔气的黑影伸出一只手臂,揪起大老虎的耳朵,将死死扒住自己袍角的驺吾给拎到了一边。

  “走开点,你压到含章的脚了。”

  话音刚落,由魔气聚集而成的漆黑袍子便被那只手扯下,他们津水的龙君大人,正好模好样的站在众人眼前,怀里还紧紧抱着个在他胸口埋着脸的小公子。

  “大人!”

  “大人出来了!”

  “果然没有什么能困住大人的地方!”

  众妖反应过来,呼啦啦的全跪在地上,李孟津则一挥手,把漆黑的袍子顺着被暴力炸开的幽冥入口,再次扔回去,弥合上还大敞四开的灵眼破口处。

  幽冥的入口顿时被盖住,而后消失不见了,也没有哪个妖魔敢试探着出来。

  而后,李孟津朝胥见心一拱手,“多谢费心,欠你个人情。”

  说罢,一挥手,一片龙鳞落在胥见心手上,胥见心因为耗尽心血而惨白的脸顿时激动的通红,手里捧着那片完整的龙鳞磕磕巴巴的不敢动。

  “不不不,不敢当次大礼,我,我我我!”

  听闻当年云台山老祖师,只借了龙君半片龙鳞,便敢举剑开天门,他一个山上的二流道士,竟敢拿一整片龙鳞。何德何能啊!

  不过李孟津也不去管他了,反而开始对着众多大妖调兵遣将,好生安排了一番,有叫去皇宫的,有叫去各处水域要道的。

  众妖痛痛快快的领命前去,只有那个一头白发的龟老头,他看了一眼龙君那如墨般漆黑的双眼,而后朝李孟津拱了拱手,他们的津水之主,自有他自己的缘法。

  含章终于晃了晃脑袋,醒过神来,他虽然被李孟津护的很仔细,但打破幽冥入口的巨大冲力,还是让他耳鸣一阵,如今浑身一轻,眼前又是天光大亮,他立刻就兴奋起来。

  “出来了,我们出来啦,你真厉害!”

  李孟津活了三千多年,不知受到过多少叩拜,多少赞誉,但他从没觉得自己如何如何,心无波澜。但如今被含章一夸厉害,就有些说不出的受用。

  只是还没等李孟津说话,那只大老虎听见含章说话,就又扑上来嚎。

  “啊,公子啊公子,你也活着,太好了公子!”

  含章一看这么多人都在,于是轻轻推了李孟津一下,不好意思的从他的怀中出来,回手摸了摸大老虎的脑袋。

  “你还好吗,伤势如何,这一路辛苦你了。”

  驺吾被含章揉的直眯眼,“尚好尚好!”

  李孟津忽然觉得这个陪伴自己多年的坐骑有些碍眼,“你先自己回津水养伤吧。”

  驺吾一愣,“啊?大人不一起回去吗?”

  李孟津手臂一挥,带着含章缩地成寸的飞走了,“还有事情未了。”

  原地只留下驺吾在用后爪子挠头,他想回头问问胥见心,就见那个向来稳稳当当的道士此刻一脸疯疯癫癫,敖稷也是一脸无语的看着还在捧着龙鳞念叨的道士。

  “龙鳞啊!一整片呐!一整片……”

  而含章被男人带着,也想起来些事情,“你要去杀化蛇吗?”

  他知道,花着罪大恶极,皇帝都在手中不知死活,况且,李孟津的眼睛还在化蛇那里没要回来。

  李孟津摇头,“用不着我杀。”

  “那去哪找他?”

  “他区区蛇身,拿着因果龙目,想要炼化,必在人间龙脉处。”

  含章这倒是想起自己曾读过的一屋子书了,于是眼睛一亮,“人间龙脉?秦岭!”

  李孟津点头,看着眼睛亮晶晶的小公子,没忍住伸手去掐了掐他水润的脸蛋。

  自从得了人身,他总是管不住自己的手,自己的眼睛,又时而心思难测,心绪起伏。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和含章说的,小公子看出这位龙君大人的疑惑,心里却为此觉得十分熨帖。

  “做人嘛,都是这样子的。”

  而后又笑嘻嘻的说,“我以后也给你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