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天才造疯者[无限]>第57章 短暂的现实

  回到病房, 许恙刚醒,正在疲惫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他长得高,坐下来依旧占了不少位置,椅子和床上之间距离有限, 两条腿斜放在一边, 看起来格外局促。

  许恙抬起眼, 江秋凉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色很差,眼睛里的红血丝像是一层淡淡的蜘蛛网。

  经过和西格蒙德的对话,江秋凉看许恙的心情都和平时不一样了。

  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人,关键时候还知道隐藏自己的难过, 不让身边的朋友担心。

  江秋凉一向不擅长安慰人, 想了许久的话在唇边绕了三个圈, 出口成了不痛不痒的一句问话。

  “你还好吗?”

  许恙茫然盯了江秋凉五秒, 开口惊人:“你怎么会在我家?”

  江秋凉:……

  正常人管做出这种行为的人叫心思细腻?

  江秋凉深感西格蒙德医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索性将安慰的话一股脑吞回肚子里, 权当浪费脑细胞。

  许恙对上了江秋凉绷直的唇角,露出了一丝奸计得逞的狡黠笑意。

  “哈哈哈你真的很好骗哎。”

  江秋凉坐在床沿上, 不发一言地看着许恙顾自笑得开怀。

  许恙的肩膀一直在抖, 江秋凉的外套从他的肩头滑落, 松散搭在椅背上,他笑了足有三四分钟, 一点点平静下来。他低着头, 垂下来的头发挡住了脸, 看不出表情, 过了几分钟,他的身体轻轻抖起来, 一滴水珠垂直掉落在他的裤子上,濡湿出一个小小的,满月一样的圆形。

  江秋凉叹了一口气,前倾身体,抱住了许恙。

  “这不是你的错。”

  许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遏制住了所有可能发出的呜咽,只有大滴大滴的泪水不受控制从脸颊滑落。

  江秋凉感觉到自己的左肩逐渐潮湿,他伸手拍了拍许恙的后背,像是在抚摸动物的后背。

  “你想哭就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耳边的呼吸更加急促,渐渐化为了止不住的哭声,江秋凉没有打断许恙,没有再说出一个字。

  病房的隔音效果很好,所有的情绪被锁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只有当事人和窗口偶然路过的风知晓。

  灯光很冷,照在眼里没有一点暖意,江秋凉仰着头,任由这样冰冷的灯光攫取自己的视线,直到眼睛发疼。

  异国他乡的近十年,他是孤身一人,许恙又何尝不是呢?他只能看见许恙的漫不经心,看见许恙的肆意洒脱,看见许恙的没心没肺,这些浮于表面多年的假象之下,许恙的心软隐忍,作为最亲近的朋友,江秋凉对此一无所知。

  他甚至不如西格蒙德了解他。

  耳畔的声音渐止,许恙抽身,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江秋凉从桌上抽过纸巾,塞到许恙手里。

  “对不起。”

  许恙用纸巾擦脸,声音闷闷的,像是仲夏夜被罩住的一方池塘,有浓重的鼻音。

  “你没有必要道歉。”

  “这是我的第一个病人,我眼睁睁看着……”

  许恙把脸更深埋进手掌里,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我在想,如果我能够多学一点,如果我没有贸然决定孤注一掷,如果我能够早点发现病情恶化……如果他当初遇到的医生根本不是我,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是我害了他。”

  “不是的。”江秋凉语气平稳且坚定地打断许恙,“时间是单向流淌的,事情既然发生了,不可能存在回到过去的假设。时间流逝是神明仁慈,我们现在所面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未来,即使在我和你说话的此刻,世界上的某个角落也有一个陌生人失去呼吸。许恙,这根本不是你的错,你读完了这么多年的书,到成为这里的医生,全部靠的是自己的努力,你没有必要为此否认自己过往所有的努力。”

  “许恙,”江秋凉念出许恙的大名,一字一顿,“既然选择了这份职业,你一定是考虑过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的,一个人不可能有能力拯救他所遇到的所有人。如果过往让你感到痛苦,不要回头,未来会指引你前往你此刻渴望的方向。”

  许恙很少听到江秋凉如此长篇大论的话。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许恙都充当着两人谈话中“话痨”的角色,大多数时候江秋凉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有寥寥几句,他几乎都要忘了江秋凉也有自己坚定的立场和态度。

  江秋凉见许恙呆呆盯着自己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傻了?”

  许恙胡乱摸了一把脸:“你倒是有点做教授的样子了。”

  “什么啊。”江秋凉察觉到许恙的情绪不再紧绷,心情也终于好了点,“要不我现在给你布置几道题清醒一下……许同学?”

  “别!你教的那些东西我一看就晕。”

  许恙作势晕倒,瘫在椅子上,故意装死。

  偏偏这个时候,他的肚子发出了一声抗议的哀嚎。

  许恙认栽:“完了,忘了自己一天没吃饭了。”

  江秋凉笑出声,拍了他一把:“想去哪里吃饭,你挑。”

  “没得挑,”许恙把椅背上的外套甩给江秋凉,“走吧,江教授,我邀请你感受一下我们医院的伙食情况。”

  ·

  三天后的下午,江秋凉办理出院手续。

  纽厄尔医院离江秋凉家并不算远,开车不过半个小时的路程。只是这半个小时路程的起点因为许恙的一台临时手术硬生生从下午两三点拖到了晚上七八点,江秋凉靠在椅子上看完了一整本之前带过来的游记,许恙匆忙的身影才出现在走廊的拐角处。

  许恙已经忙了一天了,脸上有明显的倦色,眼睛却是亮的,浑身上下有一股说不出的精神气。这种精神气来自于对于职业的热爱,只有正在实现自己理想的人,才能在日复一日枯燥的生活中找到亮点,并一直将理想坚持下去。

  在某种程度上,许恙称得上罗曼·罗兰口中的英雄主义者。

  江秋凉合上书,指了指医院外早已深沉的暮色:“我合理怀疑你在公报私仇,我还有证据。”

  许恙是跑着过来的,他平复了一下呼吸,不知悔改:“我也没想到弄到这么晚,早知道让你再住一天,我干脆明早再来接你得了。”

  “你敢。”

  入冬以来奥斯陆的白天和黑夜的界限已经不再分明,像是巧克力酱搅拌进打发的奶油里,昏黄的路灯投下几道温和的亮光,车灯划开前路的阴影,照进空无一人的街道。

  车载广播里的女声很轻,和冷气一道融入暮色之中,江秋凉靠在副驾驶座的靠背上,任由广播里的话语声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降温,说不定还会降雪。”许恙开口,“你的病刚好,最近还是尽量别出门了。”

  “我没这么弱。”江秋凉不满地打断他。

  “我没说你弱,施瓦辛格在这种天不穿上衣瞎晃荡也会感冒,多少总得注意点。”

  江秋凉知道他是在说上次洗澡不穿上衣出来的事,过去了这么久还出来提一嘴,除了许恙也没谁了。

  “那次是意外,我会注意的。”江秋凉懒得和他争辩,说不过索性认下来,“我以前怎么没注意到,你的话怎么这么多,和唐僧一样。”

  许恙扶着方向盘笑:“唐僧就好了,我自己啃自己一口,从此长生不老。”

  “你想着吧。”

  偶有车辆交汇,两人的谈话渐止,车内广播里的女声又一次掌握了话语权。

  这种夜晚真的太安静了,如果不是街边房屋里的灯光,几乎要让人怀疑这是一座巨大的空城。

  女主播顾自絮叨,先是聊起了最近时事,又过渡到了变化的天气,江秋凉没有再留意她究竟说了什么,直到广播里的音乐声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手风琴的曲调在瞬间抽回了他出走在冬夜中的思绪。

  江秋凉愣了一下,伸手调高音量。

  “这是1968年法国冬奥会的《13 Jours en France》吧。”许恙单手转方向盘,通过调子辨认出了曲名,“怎么,你很喜欢这首曲子吗?”

  “太安静了,随手添点热闹。”

  江秋凉靠回副驾驶,闭上眼睛沉浸在乐声中。

  在黑暗中,光影交错而过,像是一条满载记忆的火车从江秋凉的脑海中闪过。酒吧昏暗的光线下,空气中有清淡的香气,并不是单纯的酒香,而是混在沁人的花香中。有人在台上给他弹完了一整首曲子,动作优雅,让人联想到清晨在花园里轻嗅玫瑰的中世纪欧洲贵族。

  他的口袋里,佩戴着一朵独属于他的白玫瑰。

  玫瑰没有意义,有意义的是要见的人。

  欲望浸润夜晚,是渗透了烟火的油纸,欲望在浪漫之前褪色,浓重的暮色化作花瓣上一滴将落未落的露水。

  有些话适合诉诸于口,成为佩戴在耳畔铃铛作响的饰品,有些欲言又止沉在心底,或酿成佳酿,或腐烂成脓。

  许恙专注路况,扫了江秋凉一眼,见他闭着眼,只当他是累了,便没有再出声打扰他。

  他没有注意到,一曲终了,原本合着眼的江秋凉偏过头睁开眼。灯光从他的眼底一闪而过,复又沉入黑暗,短暂的如同幻觉。

  ·

  江秋凉回到家,时间已经不早了。

  打开灯,空置三天的房屋一如从前,大而空旷,和屋外冬日呼啸的夜风一样寒冷。

  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

  江秋凉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才慢吞吞换上拖鞋,走进这个所谓的“家”。

  他随手打开暖气,趁着屋里暖起来的空隙去浴室冲了个澡。

  热水淌过皮肤,水汽朦胧了浴室的玻璃,江秋凉终于感觉自己活过来了,所有因为冬夜寒冷而沉睡感官都开始一点点复苏。

  擦干身上的水,吹风机呼呼作响,江秋凉刚从浴室走出来,就听到了敲门声。

  难道是自己落了什么在许恙车上?

  江秋凉心虚地扫了一眼自己没穿衣服的上半身,转身先去捞了一件灰色的连帽衫套上。

  “来了!”

  江秋凉揉着末端还有点潮湿的头发,趿拉着拖鞋走到门口,一把拉开了门。

  “我落了什么……”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细碎的雪花从浓重的暮色中悄然落下,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下描绘出夜风的形状。街道两旁光秃秃的树枝上笼上了一层白色的光,街道上未化干净的积雪又添新色,像是圣诞夜面包店橱窗里姜饼屋上的糖霜,是晶莹剔透的甜。

  夜风趁着开门的空挡钻到室内,比想象中还要冷。

  迎面而来的风吹进眼眶,干涩的,寒冷的,让人无法呼吸。

  几片雪花落在江秋凉的脚边,转瞬化为了肉眼看不见的水珠。

  凌先眠站在屋外,撑着一把伞,伞上也落了雪,和身后浪漫的景致浑然一体。

  在屋内延伸而来的柔光下,他轻轻扬起唇角,笑意冲淡了五官中与生俱来的冷意。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