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衣醒来时, 天色已经有了微微亮起的征兆,周围的空气夹杂着混沌的微光,将冰泉周围氤氲地有些亮度。

  她正靠在冰泉不远处的一块石头旁边, 身上盖着三层加厚斗篷, 其中一件是她来时穿的, 另外两件则是了慧和玄清前面披在身上的。

  了慧看她咳着醒来,伸手凑近一探她的额头:“可还觉得冷?”

  连衣摇了摇头, 整个人显得特别疲惫。

  现在他们的位置已经远离冰泉边,倒也不是特别冷,就是这一身湿透的衣服粘着有些难受,还透着点凉意。

  之前她整个人往下沉时, 也不知道是不是了慧给的驱寒丸起了作用, 只那一瞬间觉得冷到身子里的所有水分都跟着冻结, 接下来便像失去知觉般, 再也感觉不到那彻骨寒意。

  可奇怪的是,她根本没有失去意识, 隐约还能听到周围的水流声以及外面两人的诵经声,只是旁边的光色不知怎么的就越来越低,没多久就陷入一片黑暗。

  而她心里那股原本越涌越多的慌乱也在逐渐升级, 随着周围的亮度变黑, 愈加肆无忌惮,就在她忍不住想要扑腾着钻出水面的时候,胸口突然窒息一疼, 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了慧看到连衣眼底的倦意, 又关切道:“可是身子有什么难受的地方?”

  连衣又咳两声, 扶额深呼吸一下:“师兄,师父, 让我先休息一下,我现在头有点疼。”

  了慧吞回担心的话,把目光投向旁边盘腿坐着而刚睁开眼睛的玄清,想询问他的意思。

  玄清观察几眼连衣的面色,轻叹一口气道:“随她去吧。”

  听到玄清这么说,了慧便没再多问什么,而是盘腿也坐到玄清旁边,闭上眼睛继续打坐。

  连衣闭眼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只觉得里面突突发着疼痛,仿佛那想起的记忆将她脑袋塞的发胀,一个个都恨不得从她眼里跑出来。

  她尝试捋了一下记忆,那些画面就争先恐后地跳了出来。

  ——“我的天哪,我瞎了,从来没看过这么难看的电视剧!这也太狗血了吧?”

  ——“父亲!阮玉婵也太难听了吧?我不要叫这个名字!”

  ——“好!就这么说定了哦,那我们下次见面,你可就要收我做徒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兄长,你看这两句诗怎么样?这是一个叫李白的人写的,他可有才华了,他们那里的人,都叫他诗仙呢!”

  ——“哥哥,我跟你说啊,我以前看书上说,有一种叫做缆车的东西,可以直接坐着上山和下山,可舒服了,根本不用直接爬山,而且这山上除了那个冒烟的泉眼,也没什么好玩的呀,为什么要爬上来。”

  ......

  是的,她想起来了,她想起了阮连衣八岁前的所有记忆。

  她现在终于知道阮连衣为什么给自己取名叫连衣,也知道为什么阮连衣明明已经找到消煞之人,却还会在裴家的池塘里殒命。

  因为阮连衣自始至终都没有死。

  因为她就是真正的阮连衣,她就是那个给自己取名叫连衣的阮连衣。

  直到现在,那些想起的记忆跟她原有的记忆无缝重合,她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她竟然就是原本穿过来的那个阮连衣。

  可如此完整无误的记忆摆在眼前,又不得不让她相信,她就是自己心心念念想要替代的那个人。

  串联起这个世界里阮连衣这二十年来的所有记忆,她才终于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二十年前,她从现实世界里看网剧熬夜殒命后,便穿越到这个网剧世界里,胎生成阮林一嫡亲的妹妹阮连衣。

  阮连衣此人是网剧的隐藏人物,虽然没有展示她的命运,但她的存在和消失会影响到阮林一的性格发展,故而她的性命早已注定,会结束于八岁那年的冰泉。

  一切的改变便是她穿越过来后又遇到玄清。

  玄清小施操作,便让她的命格改变,用八岁之前的所有记忆做代价,成功从冰泉底下死里逃生。

  从此她便忘记自己是一个来自现实世界的人,而阮家的人更害怕她知道之前的事情,会产生不好的影响,于是都缄口不提,只希望她能快快乐乐成长。

  之后阮家的人便放任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更是对她不学礼仪与女工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追究她对学业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简直趋于放养。

  她就这样开开心心地度过将近六年的时光,期间还遇到舒清晚这个她命中注定的化煞之人,两人渐渐产生不为人知的情愫,直到阮林一遇刺,她收起洒脱,从此将自己锁进阮府的牢笼,不问世事。

  五年后,她再一次遇到命中之劫——品花大会。

  她落入水里之后,因为身体本能的怕水行为,让大脑神经果断放弃这里的所有记忆。

  于是她从水里出来后,便将网剧世界里十九年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忘却,反而想起现实世界里,追剧潇洒的现代生活。

  这才有了她一直以为她是在品花大会那一日穿越过来的记忆。

  如今记忆恢复,最让她心疼的莫过于一直在等她的舒清晚。

  初遇时,舒清晚在森林里等她几个月,就只为了能跟她说上几句话。

  往后三四年里,舒清晚还是日日在森林里等她出现,她也不知道舒清晚每天都是多早到的路口,只要她来,舒清晚就必定在那。

  后来五年,舒清晚还是等她,找她,甚至为了她,不惜进入城区那龙潭虎穴,孤身一人为她寻找真相。

  而她最初的记忆里,舒清晚明明和她说过,一辈子的愿望就是陪着她,和她无忧无虑地浪迹天涯。

  可如今,舒清晚为她放弃原本可以恬静的生活,主动深入世家之间的斗争,而她竟然还怀疑舒清晚别有用心,怀疑舒清晚另有企图。

  连衣越想越觉得心口疼的厉害,仿佛有个什么东西堵着,不上亦是不下,压着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真的是让舒清晚等她太久太久,现在,她再也不能让舒清晚继续苦等了。

  连衣深喘着气扶着石头站起,踉跄站稳,看向旁边担心她的了慧以及玄清:“师父,师兄,我有点急事,我就......就先走了,我改日再去竹苑看望两位,实在抱歉。”

  连衣抱起斗篷递给了慧,自己兀自穿上一件,然后再次歉意地双手合十,拜道:“谢师父师兄为我跑这一趟,我就先别过了。”

  连衣说完,听到玄清轻声的“去吧”两个字,就飞快往外疾走而去。

  她走着走着,又觉得速度有些太慢,便顾不得什么礼仪,直朝着下山的路狂奔而去。

  连衣到达舒家附近时,天色已经大亮,城区路上到处都是早起的商贩。

  因为是白天,她没有办法直接翻墙去找舒清晚,最后就只好先回家,把这一身狼狈先处理掉,然后等晚上天黑,她再摸黑往舒府里去。

  她原本想回家之后找周氏或者安涟上道邀请的帖子,去舒府直接把舒清晚请过来。

  可突然想到她现在与舒清彦这么剑拔弩张的关系,阮府就算去了帖子,舒清彦也不一定会让舒清晚孤身来到阮府。

  而且刺客的事情,现在还没明了,她也还没捅给阮姥爷和周氏,所以阮府现在还没有和舒府撕破脸皮,她要是直接上个邀请函而舒清晚来不了,就很容易把两家之间的关系弄僵,到时候不好收场。

  她现在知道自己就是舒清晚心里的那个阮连衣,就更要为她和舒清晚的将来考虑。

  若是两人将来厮守终身,那阮府和舒府的关系,则是她和舒清晚要重中之重权衡的大问题,所以目前不管怎么看,她都暂时不能轻举妄动。

  纵使连衣恨不得现在马上扑进舒清晚的怀里,但这么多利弊之事横在眼前,她也只能暂时先收收心,坐等天黑之后,再找舒清晚诉说衷肠。

  连衣收拾完自己,吃了早饭便回屋准备养养精神,晚上好有精神出去。

  她推开房间的门,明明只是两夜没有回来,但透过记忆,却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深叹了一口气,脱了外衣和鞋子,就准备掀开被子躺进去。

  没想到她把被子刚拉过来,被子带过来的流动空气里竟然带着一丝浅淡的木兰清香。

  连衣以为是她太过想念舒清晚所以产生了幻觉,没想到她凑近闻了闻,果然就是雨后木兰的清香。

  一直堵在她心上的沉闷顿时消散大半,连衣小心掀开被子,自己挪着动作往里,然后再轻轻盖上被子,生怕动作太大会让被子上面残留的味道消失殆尽。

  连衣埋头往里一嗅,果然被子里的味道更是浓郁一些。

  看来昨晚她没有回来,舒清晚在她的房间里等了一夜,甚至躺过她的床铺,盖过她的被子。

  虽然临走之前,将被子又叠回原样,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但残留的味道又怎么逃得过同样眷恋舒清晚味道的自己呢?

  想到昨晚舒清晚跟她躺在同一个地方,连衣心里就一片暖热,她拉过被子,用力地吸一口被子上的舒清晚的味道,顿时觉得整个身心都觉得放松不少。

  她就这么浸在被子上舒清晚残留的味道里,模模糊糊间,一夜未睡的困意终于爬上心头,将她松弛下来的神经咬的麻痹,一下就坠入梦乡。

  连衣睡的迷迷糊糊时,曾感觉有人端着饭菜进来找她,她实在困的不行,于是随意应了一声,抱着被子翻身向里,又再次睡了过去。

  但那人似乎又在房间里唤了她几声,她睡地太沉,只隐约听见,却分不了神搭理。

  等连衣再次醒来,天色已经逐渐暗沉,而她肚子时不时的叫声提醒着她,她已经睡的直接错过一顿午饭。

  想着很快就可以飞奔去见舒清晚,连衣赶紧穿上衣服去往餐厅吃饭。

  席间,周氏问她这两天去了哪里,她嘴巴忙的都空回答,只想速战速决,最后敷衍地挤出个理由,说是去了一个较远的布庄查账,然后把剩下一点吃食解决,就告别大家回房。

  就在连衣打包好夜行衣,准备出门找个客栈换上衣服去找舒清晚的时候,门外有阵轻缓的脚步声逐渐靠近,随后门扉响了响,门外传来安涟柔糯的声音。

  安涟道:“相公,你在吗?”

  连衣赶忙把打包好的夜行衣塞回柜子,隔着门回答:“我在,什么事?”

  安涟没有直接回应,又轻声问:“相公,我可以进去说吗?”

  她们是拜堂过的正经夫妻,就这么当着一众打手奴仆的面隔着房门说话,似乎有些说不过去,连衣想了想,反正天色还善早,索性还是让安涟进来。

  门外的安涟换了件桃粉色的裙子,粉嫩的颜色衬的安涟整个人娇嫩温柔,十分赏心悦目。

  她的眉眼以及衣服的颜色,不由就让连衣想起同样穿过桃粉色衣服的舒清晚,顿时心里思念越发浓烈。

  那时舒清晚在生辰宴穿着桃粉色衣服让人惊艳的模样,以及穿过人群望过来的那一眼,如今想起,依旧让她悸动不已。

  安涟看到连衣有些微微失神,甜甜一笑,将手上端着的糕点往前递了递:“相公刚才似乎没吃多少东西,中午又未吃午饭,我怕你晚些时候肚子会饿,回来时便给你捎了一盘糕点。”

  “好吧,那你放下吧。”连衣退后一步,让安涟进来。

  连衣想着,反正她也不会吃安涟拿的东西,所以也就没有必要拒绝,何况她现在急着出门找舒清晚,不想和安涟因为一盘糕点撕来扯去耽误时间。

  安涟欣喜地端着糕点进来,然后放在桌子上,随后转身却把房门关上。

  连衣不解:“你关门干什么,这里也没别人。”

  安涟有些娇羞和唯诺道:“妾身想,跟相公商量些我母家的事情,所以......”

  “行吧。”连衣说着,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然后拉开面前的椅子坐下,“那你说吧,我听着。”

  连衣抬手想要倒杯茶水,安涟却讨好地抢先一步。

  安涟随意拿起一个倒扣的杯子,放到连衣面前,然后将茶壶提起,伸过去倒好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安涟挨着连衣坐下,端起杯子浅浅地喝了一口:“妾身前几天听说,旭离城那边的母亲生病严重,我想找个日子回去看看可以吗?”

  按道理说,连衣已经给钱把安涟买了下来,安涟自然与那边的母家没有瓜葛,可连衣是现代人,她没法这么残忍地要求人家彻底断绝关系。

  何况那是安涟的亲生母亲,安涟如今也算贵家嫡少夫人,就算不回去看看,寄些银子也是好的。

  但连衣现在满脑袋都是舒清晚,一颗心早就飞到舒清晚床上,哪里有空盘算这些。

  她没好直接回答,于是随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敷衍道:“这事你容我想想,我这两天想好了告诉你。”

  安涟感激一笑:“谢谢相公。”

  眼见天色越发暗下来了,连衣一口喝了杯子里的茶水,站起来就想送安涟回房,她好赶紧出门去找舒清晚。

  可她刚站起来还没说话,就感觉脑袋有些发胀眩晕,甚至视线都有些不清楚,眼前的杯子晃成两个叠影,好一会才重新汇合在一起。

  她晃了晃脑袋,撑着桌子想要说话,却没来由小腿一软,险些就要往旁边倒去。

  安涟眼疾手快地站起扶住连衣,甚至羞涩地将连衣揽进怀里,甜甜地又叫了声“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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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连衣:替身竟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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