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连衣说隔日不来, 舒清晚便真的没有去,这是这一个月多来,她第一次一整天没有离开庄院。

  但她也没有闲着, 而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翻箱倒柜地终于找出一套较新的衣服, 然后来来回回地检查了好几遍,确认没有污渍或者破损之后, 才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床头边上,好等明天天亮后,穿着去见她这辈子的第一个朋友。

  她从前从未有过玩伴,也不大确定什么样的关系会称做朋友。

  只是以前听过几个嬷嬷闲聊, 说起她们年轻时候的故事, 那故事里偶尔会出现一些讲义气的人物, 做过一些让嬷嬷们铭记至今的事情。

  她偷偷问过张嬷嬷那些都是什么人, 张嬷嬷说,那些人都是嬷嬷们年轻时候的朋友。

  她才知道原来朋友就是帮过自己的人。

  阮连衣不仅帮过她, 还救过她的命,那阮连衣自然就是她心里最重分量的朋友。

  但阮连衣每次出现都衣着靓丽,而她只有一身素衣, 纵使她从小极少接触外面的世界, 也能看出阮连衣与自己的不同。

  阮连衣之前那套被血染红过的白衣,虽然舒清晚看不出来价格几何,但她趴在阮连衣的背上时, 那衣服上华丽的暗纹透过她的瞳孔印进她的心里, 无端就让她的心上蒙上一层卑怯。

  那衣服还透着好闻的清香, 摸着手感顺滑漂亮,一看就知道与她的素衣有着天壤之别。

  这鲜明的对比让她即渴望又害怕, 她害怕自己会污了阮连衣那身华丽的衣裳,更害怕阮连衣会嫌恶她,可她又忍不住被她身上的光芒吸引,不由自主地想循着那光芒一点一点靠近。

  阮连衣就像杂草中突然长出的青葱松柏,阳光而璀璨,站在她渴望又不可及的地方。

  她虽然暗淡地自惭形秽,却还是想尽最大的努力站在可以看到对方的地方,哪怕踮起脚尖都还够不到,但只要能够仰望,那也是好的。

  时间如约而过,舒清晚又在树林里等了两日,却迟迟没有等到阮连衣。

  她生怕弄脏自己这件最好的衣裳,所以一直站着,站地久了累了,她便在地上蹲上一会,等休息好了,就又站起来继续等。

  日落回去之后,她就将自己的衣裳脱下,擦洗干净然后挂起来,等着第二日去时再接着穿。

  她一定要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整洁体面,足够站在阮连衣的身边,做她的朋友。

  如此反复两三日,终于再次等到了阮连衣。

  舒清晚欢喜着往前跑了一大段距离,跑到距离阮连衣不远的地方才停下,她仰着头率先道:“连衣,今日你还是去找你师父吗?”

  阮连衣骑着马靠近,然后拉紧缰绳,从马背上跳下来,有些诧异道:“是的啊,你呢?今日又等人吗?”

  舒清晚摇了摇头。

  阮连衣不解道:“那你今日在这里干什么?”

  舒清晚耳根有些微红,她鼓起勇气道:“我......我今日在这里等你,你那天说要带我去看洞云寺,还说要带我去见你的师父,这话还算数吗?”

  “啊?”阮连衣惊讶着抓了抓脑袋,有些不好意思,“你要跟我去见师父啊?”

  舒清晚坚定地点了点头,满眼期待地望着她。

  阮连衣屡次提起她认为的“天底下最厉害的师父”,其实只是孩子的心性在作祟,毕竟她是瞒着家人偷偷出来学艺的,平时根本无人可说,所以遇到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多少也有些炫耀的意思。

  但炫耀是炫耀,可如果要分享,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天她只是一时高兴就说出了口,她没想到对方却当了真,她其实有些不大情愿分享自己这个厉害的师父,毕竟孩子都怕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夺去。

  何况她的师父已经避世很久,如果她真的贸然带着舒清晚前去,师父却拒绝不见,那她多没面子。

  她更没想到的是,对方不仅要见她的师父,胆子竟然还如此地大,大到足够跟她并肩,敢跟一个刚认识的朋友离开。

  当然,她是不会对舒清晚做什么的,她的师父常常教育她世间险恶,让她多提防陌生的人,这舒清晚对她如此地没有防备,倒让她一时有些吃惊。

  她从小便喜欢到处乱跑,兄长和父亲都说她胆大包天,总有一天会闯出些祸来,就连她的师父,也都是她追着猴子满山乱跑,然后在洞云寺后山的树林里遇到的。

  没想到她今天竟然遇到跟她一样胆大的女孩,不仅胆大,还如此地信任她。

  她原本有些想拒绝,但孩子的虚荣心却不大允许,何况她看着舒清晚坚毅而信任的目光,那句拒绝的话她是怎么都无法从嘴里放出来。

  她想着,罔顾人家当她是朋友,还如此地信任她,她却这样提防别人,实在是不应该。

  何况江湖人不都说吗,朋友要肝胆相照,两肋插刀,她要是食言了,以后还怎么行走江湖,做仗义助人的侠客呢?

  挣扎良久,阮连衣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然后她扶着舒清晚爬上了她的小马,两人共乘一骑,朝着郊外的洞云寺而去。

  马儿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郊外的洞云寺。

  洞云寺不算宏伟,但香火却很旺盛,整个寺庙隐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之间,颇有一种世外桃源的景象。

  阮连衣率先跳下马背,然后伸着手扶下舒清晚,有些隐隐的自豪:“清晚你看,这里漂亮吧?我跟你说,这山上风景更好呢,我师父他就住在这山上。”

  舒清晚从小便被嬷嬷锁在庄院里,她从来没有见过小村庄以外的其他建筑物,瞬间被眼前的场景吸引了,她愣愣地点了点头:“这里,好漂亮。”

  舒清晚的肯定大大助涨了阮连衣的虚荣心,她绑好了缰绳,豪迈道:“那当然!我师父住的地方,那肯定是最好的地方。”

  “你看,我师父就住在这上面的上面,不过......好看是好看,就是路有点远。”她指了指蜿蜒而上的几千个台阶,还有些自豪的表情微微露出一点一言难尽来。

  舒清晚仰头看着山顶的红墙灰瓦,跟着阮连衣走到台阶下,就听到阮连衣接着有些支吾道:“那个......清晚,这台阶太陡了,我就......就不拉着你了,你要是有力气的话,可以先走,不用等我。”

  话虽是这么说,但为了不在小伙伴面前丢脸,阮连衣还是率先往上爬去。

  阮连衣虽然喜欢到处疯跑,翻墙爬树更不在话下,但她却最讨厌爬山,特别是这种一眼就望不到头的台阶,看到就觉得头大。

  奈何她的师父就偏偏住在这座山上,要去找她师父,就只能去这座山的山顶。但去山顶,倒也不是没有别的路,但算着最近的距离就只有这面台阶。

  就算多么深恶痛绝,但为了她将来要仗义闯江湖的梦想,她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阮连衣爬了不过百来个台阶,就已经气喘吁吁,她挑了一处较为干净的石头,小心地靠在上面。

  她上气不接下气道:“清晚,你......你你先走吧,不用,不用等我,我.......我爬不动了,得休息一会,我待会待会再上去。”

  舒清晚却不似阮连衣那般喘地厉害,她只额头微微出了一层薄汗,呼吸比原本急促一些而已。

  她并没有按照阮连衣说的那样,自己一个人率先往上爬,她只站在阮连衣上面两个台阶的位置,扭头看了连衣一眼,继而依旧抬眼向上望着,未答只言片语。

  她就这么一直等着,等到阮连衣休息够了,两人才继续一前一后地往上爬着。

  没过多久,阮连衣又实在喘地不行,这次她没有挑什么干净的石头,而是一屁股直接坐在了稍有些干净的台阶上。

  她朝舒清晚摆了摆手,一口气闷在胸腔里,堵地窒息:“我......我我不行......不行了,你......你让我......让我再休息......休息一会......”

  阮连衣平时自己来的时候,都是边玩边向上爬,全靠对梦想的意志力,虽然累是累些,但好在步伐并不怎么赶。

  但今天她为了不在自己朋友面前丢脸,想快些爬上去,特别是她看到舒清晚和她爬一样的距离,却并不喘息地多么厉害时,她的心里更是有些较劲。

  于是为了追赶对方的步伐,速度加快了一些,激地呼吸更不顺畅了。

  阮连衣独自喘了一会,正想回头看看后面的舒清晚是否还在的时候,却看到舒清晚走了下来,走到她的旁边,虽然也微喘着,但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她道:“连衣,我拉着你。”

  舒清晚见阮连衣抬头望着她,眼神有些疑惑,她重复道:“我们可以慢些,我拉着你。”

  阮连衣没想到对方看着比自己瘦小一些,爬山却比她厉害的多,而她现在不仅要自己爬着,居然还敢伸手拉自己,着实差点惊掉了阮连衣的门牙。

  阮连衣虚吞了一口气,又深呼吸了一下,才勉强把气顺出来:“你要拉着我呀?那你......那你会很累的哦?”

  舒清晚的胸口微微起伏着,表情认真:“没关系,我们可以再慢一点,我不赶时间。”

  她顿了一下,微皱起眉头轻声问:“那你,赶不赶时间?”

  阮连衣又顺了一口气,摆了摆手:“不不赶,那那那我们慢一点好吗?”

  舒清晚点了点头,应了个“嗯”字。

  阮连衣休息够了,便拉上舒清晚的手,跟在舒清晚的后面往上爬去。

  舒清晚虽然依旧领先于阮连衣一个台阶,但果然把速度放慢了许多,而她算着台阶的数量,每爬几十个台阶,便停下来稍作休息,好让阮连衣有缓和的时间。

  就这样停停爬爬,后面的台阶两人倒也轻松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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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啊啊啊......晚晚从小就会宠人,老母亲颇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