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帝国英杰传>第117章 命运之剑

  伊莎贝拉惊呼。掌间灼烧般的疼痛让她两只手使不上一点力气。绳索粗糙的编织好似生锈的柴刀,粗鲁地刮过奥维利亚小姐手掌的嫩肉。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手松开,反应过来之前,屁股业已毫不体面地着了地。坠落的力道把她的痛呼捏扁在喉咙里,半边屁股痛得失去知觉,她简直怀疑那半圆润的软肉已经西瓜一样被摔得开了瓢。重弩与臀部同时触地,把手撞向她后脑,万幸没打在曾经受伤的地方。伊莎贝拉捂住痛处,呻吟在坍塌的隧道中低徊。没有人理会她,只有獒犬血爪凑上来。这牲畜伸出它硕大的头颅,试探着闻了闻,最后用它湿冷的鼻子拱了拱不久前它仍防范着的敌人。

  “好狗狗。”伊莎贝拉拭去因疼痛而涌出的泪水,挠了挠獒犬耳根。弟弟安德鲁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读书,从不外出狩猎,父亲却养下十几条猎犬,城堡里雇有专门训练它们的训犬师。伊莎贝拉热衷校场比武,偶尔也溜去马厩犬舍,看猎狗,獒犬与师傅丢球玩耍。

  “血爪,好狗,只要你,别敌对。”马奇仍举着火把,回头告诫伊莎贝拉。他的大陆语不好,要表达的意思应该是:只要你别轻举妄动,血爪便不会对你怎样。我能怎样呢?即便我想,也得有那个本领才行。要不是眼看诺拉学士命在旦夕,我哪有胆量挑战两位小巨人。

  伊莎贝拉咬牙爬起来,拍去身

  上的尘土,努力把“我实在无能”的念头也一并扫去。最初的麻木褪去,疼痛板结成一块,渐渐从臀部蔓延开来。伊莎贝拉捂住摔痛的部位,单脚受力站在碎石堆上,借由火把的光亮打量隧道。

  这地方真奇怪,地道四通八达,好

  像黄鼠狼的窝。阴凉的风在石缝间穿梭,呻吟低徊,脚边的细砂悉索作响,这地方一定通向别处,与其他隧道相连。伊莎贝拉尝试踏出一步,不料石堆松散无法受力,她脚底打滑,不由惊呼,诺拉学士回过头,眉头皱起,神情厌弃。

  早知道不帮她了!伊莎贝拉慢慢蹲下来,一点点挪动步子。真不知道克莉斯为什么交下这样的朋友,她除了头脑好使,究竟哪里值得结交?伊莎贝拉站直身子,她半个身体仍然疼痛,让她行动不便。帝国人与柏莱人齐聚一块半圆的石板边,说是石板,实则跟她住处的那座小喷泉差不多大小,说不定真是半个泉座。了不起的诺拉大人蹲在地面上,手指石刻,与鲁鲁尔交谈。她语速极快,说的都是难懂的词儿,不知道那暴躁的女人如何耐得下性子,倾听她的长篇大论。马奇守在她旁边,伸长火把,跳跃的火光照亮他褴褛的肩膀,柏莱人粗壮的肌肉露出来,坚硬如同石块。三个背影朝向她,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你们居然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吗?留在这里,可救不了人。难道指望她从地道那头走过来,大家说说笑笑,一同返回地面?伊莎贝拉望向暗沉的远方。离坍塌处不远,火把稀薄光团勉强触及的地方,路面喉舌一般向下延伸,尽头是夜的颜色。不用怀疑,它甚至从未亮过。触目所及,岩壁犹如凝固的血块,暗红中散发出死寂的气味。洞壁上瞧不见铁钎开凿的竖痕,跟上层地道不同,这地方似乎是天然形成的。缺乏人工的痕迹让伊莎贝拉的心怦怦直跳,她想到蜜泉,想到血,想到佣兵团长托马被粉碎的手臂,想到甜美名字下面迷宫般的死亡之境。

  “我们应该离开这儿,不该将初衷置之不理。”她建议,只有阵阵回声回答她。只要能让狗听命于我。伊莎贝拉低头瞅了一眼獒犬硕大的脑袋,周身摸了个便,可惜搜不出半块干牛肉,倒在前襟上摘下一小粒石子样的干硬面饼碎屑。她将面饼的残渣搁在食指上,伸向血爪,獒犬喘着粗气,维持坐姿,明亮的黑眼珠转向她。好吧,我连一条狗也使唤不动。伊莎贝拉颓然垂下手。她向昏暗的尽头走去,重弩的皮带勒进她的肩膀,比她的步伐还要沉重。

  火把

  的昏黄如有生命,轻盈跳动,砂岩内的结晶反射出晶莹的细小光点。伊莎贝拉摸向那些小点,索性靠了上去,结实的岩壁让她稍稍安心,她倚靠砂岩,眺望天然隧道深处。

  眼前倾斜的坡道后是断崖,黑乎乎的看不出有多深。断崖前方,视野开阔许多,洞顶漆黑一团,教人看不清真容,想来跟蜜泉底下无甚区别,无非是湿滑的岩石,悬吊的钟乳,拥挤在一起,生满黑绒毛的蝙蝠。想到那些无声飞行,相貌丑陋的小动物,伊莎贝拉泛起一阵鸡皮疙瘩。她立刻收回目光,山洞正中,泛青的岩石地面从断崖的巨大影子中探出头,伸向远方。洞穴尽头似乎是交错的石道,伊莎贝拉依稀望见一处横在洞口,向斜上方倾斜的路径,但实在太远太黑,她瞧不清楚。

  你究竟在张望什么,难不成真的期盼

  她从黑暗之中向你走来吗?伊莎贝拉叹息。她将要离开洞口之际,一抹难以忽视的蓝光一闪而过。向诸神发誓,她真的看到了,她甚至瞥见指甲被那束光芒映照,显出淡薄的苍蓝色的模样。

  “快看!”她低呼,转向火把边。三个

  围住烂石头的人当中,只有马奇抬起头来看她。她指向洞口,迟钝的柏莱人仿佛石头雕刻,一动不动。“她在那儿,就在那儿!”她告诉马奇。她没看到我,如果她发现我在这里,一定会向我奔来。伊莎贝拉转回头,想要呼唤克莉斯,然而浓重的黑暗像一团湿冷的棉花,堵住她的咽喉,教她发不出声音。她焦急张望,先前苍穹的光芒已然淹没在暗影深处,回应她的只有死寂。

  马奇沉默靠近,像个会动的石头人,伊莎贝拉仰望他深陷的眼眶,焦急解释。

  “我看见了,我真看见了,克莉斯的剑,还记得吗?”她展开胳膊比划,“那把剑的光,我瞧见了,黑暗里特别显眼!”

  马奇皱眉远眺,他把火炬留给了鲁鲁尔,昏暗的光线让异族坚毅的脸阴沉不悦。他眺望片刻,猛然间伸出巨掌,抓住伊莎贝拉手腕,将她往回拽。柏莱人掌中硬茧粗砂一般,伊莎贝拉被他强行拖走,既疼痛又惊愕。她用力抽动胳膊,想从柏莱人的钳制中挣脱,结果只换来一阵拧痛。

  “快放手!你弄痛我了!”

  “克莉斯,好战

  士。”马奇答非所问。“好战士能发现你,猎手也能。”

  鲁鲁尔手持火把站起来,说了一串柏莱语。秘法师大人一定听得懂,只是吝啬善意,伊莎贝拉只好求助于她的神色。诺拉学士少见地挑起眉毛,她环顾坍塌近半的地道,不知在确认什么。

  “这地下有东西,我曾经遇见过一些,不过绝非你们口中的‘猎手’。你们说的,是某种有智慧的东西,懂得识别敌人,会追踪,会埋伏,对吧?”学士舔了舔嘴唇,她捞起脚边的背包,埋头翻找起来,宽大的脑门映着跳动的橙黄烟火,给伊莎贝拉很不好的感觉。

  她谈论那东西,就像绯娜殿下谈论蓝宫墙壁上悬挂的巨角犀头颅,她当做玩乐的东西,可能害我们送命。马奇终于松开他钳子样的手,伊莎贝拉抚摸手腕,脑海中尸鬼灰白的毛发,明黄的眼珠挥之不去,令胃肠隐隐作痛。

  “你见过?敌人是什么?”伊莎贝拉问这地下最友善的人。马奇将他的厚嘴唇抿了又抿,生满胡茬的皮肤一阵波动。“快走。最好离开,尽快。”最后他只吐出这么几个字。

  鲁鲁尔舞动火把,扯出一条橙黄的残影。诺拉学士直起身来,手里端着一张小巧的弩,本该放置弩矢的地方是一大块圆柱状的乌黑玩意儿,三双眼睛同时盯住那东西瞧。

  诺拉学士举起她的怪弩。 “既然有幸遇到,不抓一头活的回去怎么成?” 她将那黝黑的玩意儿拍得啪啪响,神色好不得意。

  “疯女人。”惊愕凝固在鲁鲁尔脸上,伊

  莎贝拉暗暗点头,却不敢表现出来。鲁鲁尔的银白眼珠转向碎石,她在犹豫,在她眼中,脚边七零八落的石刻和克莉斯的生命几乎同等价值。理所当然,两个衣衫褴褛的异族究竟为什么要关心克莉斯的生死?真该死,当时急于出逃,如此重要的事情居然没有细想过。

  “庸人眼中,只要与平庸不同的,都是异类。天才,绝不甘于平庸。”诺拉学士拨动把手,为她古怪的武器上膛,她的身后,稀薄的火光尽头,铃声叮叮当当,仿如午夜钟鸣。伊莎贝拉浑身汗毛炸起,两个柏莱人同时举起武器,诺拉学士举着她怪异的弩,自信的微笑尚且来不及撤去,那东西便冲了进来。伊莎贝拉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景象。骑士未着铠甲,反倒跟伤员一样浑身绷带。看他举刀袭来的姿势,绝不是受伤的模样,缠绕他的布条污迹斑斑,呈现出血块凝结的暗红色。这地下究竟会有多少活人供这怪物劈砍,伊莎贝拉简直不敢去想。

  绷带怪人胯下坐骑更加古怪,伊莎贝拉不怕蜘蛛,可那八爪玩意儿的尺寸,让她觉得自己是只被拔去翅膀的虫豸。它挥舞八条细腿,沿着洞壁径直爬到天花板上,摩擦它生毛的弯曲獠牙,嘶嘶怪叫着扑下。诺拉学士转身扣动扳机,怪弩黑乎乎的锤头里噗地喷出一张乳白的大网,迎向怪人。怪人跨骑蜘蛛,头朝地面,反应仍快得惊人。

  伊莎贝拉没瞧仔细,但她知道他挥刀了,她听见利刃的低吼,怪人的弯刀切中白网,却没能如愿将它斩断。怪弩发射的网绳张开雪白的大手,将怪人抓在手心。怪人和他诡异的坐骑被捆在一起,嘶嘶乱吼,像台破了洞的鼓风机。合拢的网绳射向地面,将人与蜘蛛抛在地上,蜘蛛的长腿钻出网眼,挣扎着要爬起来,网绳绞紧,白绳勒进它柔软的肚腹,教这玩意儿翻不过身来,它的骑手被它压在身下,狂怒吼叫。

  “看看——”诺拉得意的声音尚未落下

  ,鲁鲁尔便冲了过去。她挥舞狼牙棒一通乱砸,垂在脑后的银白发辫抖动不已。狼牙棒的尖刺扎进蜘蛛肚腹,黏腻的汁液四处飞溅,有些直飞到伊莎贝拉脚边。她悄悄挪开,端起重弩对准昏黑的通道。火把燃烧的臭味与蜘蛛体液独特的味道四处蔓延,给人很不好的感觉。

  “在野外,死尸引来更多的死亡。那些咀嚼枯骨,生啖腐肉的东西。”

  伊莎贝拉记得父亲曾经教过她。不会轻易结束的,她攥紧帝国弩的握把,汗水濡湿皮革。要是有东西胆敢过来,我就让他尝尝重弩的滋味。她再挪几步,确保准心远离友军。在她耳边,巨大的黑毛蜘蛛抖落最后几声嘶鸣,八条腿无力垂下。怪人破口大骂,说着没人能听懂的语言。鲁鲁尔呼吸沉重,她提着沾满绿汁的狼牙棒,绕到网绳侧面,搜寻怪人要害打算给他致命一击,初战告捷的诺拉学士站在高大的女人与网绳之间,拽住柏莱人手腕。

  “松

  开,矮子!”柏莱人甩掉学士大人的手,向来傲慢的学士居然没怎么生气,反倒费心跟她解释。“蜘蛛也就算了,我手里有幼体,下面这个我必须留下。活的。”她仰起脸强调,“活的意义重大,非你所能想象。”

  “关我屁事。”柏莱人啐了一口,挥开学士,双手抡起狼牙棒。学士的手伸进宽大的袍袖里,一道乌黑的影子掠过视野,紧接着是重物落地与学士的痛呼。伊莎贝拉循声望去,只见帝国獒将大人压在身下,掀起嘴唇,犬齿外露,口水滴落在学士颈项间。诺拉学士挣扎了两下,迎来马奇带血的木棍。

  “您不会想要。”他提起棍子,伊莎贝拉怀抱武器,手指却僵住了似的,无法动弹。我不能射击,她端着弩,犹豫不决。老松湖畔,这东西曾经射穿盾牌,马奇会死,血爪和鲁鲁尔将与我为敌。踌躇间,杂乱的闪光噼啪作响,照亮远处深蓝的洞窟,暗沉的洞顶映出亮白的光之网。焦糊的味道窜进地道,显然不是火把的气味。

  “有敌人,触发了我的陷阱!”诺拉学士想要推开獒犬,血爪不让她如意,脚爪摁住她的胸口,压制住她。学士为自己声辩:“我设计过,两名以上敌人才会触发。”她嘴角泛起自得的笑意,疯狂又傲慢。

  伊莎贝拉牢牢盯住洞口。鲁鲁尔提棍向前,一个灰白的玩意儿猛地冲入视野,伊莎贝拉想也不想,立刻激发弩矢。强弩之箭犹如一道灰色的闪电,击中来敌,立刻便被撞飞。弩矢飞向岩壁,击落几粒火星,坠向阴影深处。伊莎贝拉抽出一枚弩矢,但重弩上弦着实不易,令她苦恼不已。敌人掷入地道的苍白武器飞过鲁鲁尔身侧,向伊莎贝拉旋转飞来。

  这是……回旋镖?真是生平仅见的巨大。它锋利的骨刃灰芒闪烁,沉重的身躯呼呼搅动空气,若是挨上一记,必定皮开肉绽。伊莎贝拉准备低头避让,腰部猛然一紧,整个人便被掼到地面上。她的脸撞上砂岩,疼痛让她头脑发昏。与此同时,耳畔乱作一团。她听见巨大的骨质回旋镖盘旋飞过头顶的声音,然后是金铁交击之声。獒犬奔跑,诺拉学士冷哼,柏莱人一声不吭,她的狼牙棒击中了什么东西,骨骼碎裂的动静让伊莎贝拉的心一阵颤抖。

  紧接着,扑倒她的马奇松开手,伊莎贝拉抬起脸,瞥见他一步跨过横在地面上的火把,宽大的背影迎向来敌。敌人面前,他像个行动迟缓的石头人,挥舞的长棍被对方低头避过,乌金的光芒向上撩起,切向他腹侧。伊莎贝拉惊呼,以卧姿射击。弩矢激射而出,似乎擦燃空气,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它就像自己的剑,她能随意挥洒,只是不必将它握在手中。中了!伊莎贝拉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场,敌人没有叫喊,但她知道弩矢成功避开队友,命中来敌。

  我第一次在

  战斗中帮上忙!伊莎贝拉坐起来上弦,兴奋教她双手颤抖不已。在她的协助下,马奇成功将敌人逼退。诺拉学士端起她的网弩。她是发明武器的好手,用起来却不成样子。增援的敌人不肯进入地道,学士的弩失去准头,乳白的大网除扑进黑暗,幽然的蓝光为它弯曲的长尾抹上忧郁的色彩。

  蓝光?伊莎贝拉猛然醒悟。她扭过头,坍塌的地道后面,乱石的缝隙中,苍穹蔚蓝的光芒有如呼吸,一明一暗。她看见层叠在一起,暗红崎岖的岩石,看见紧贴地面,探出裂隙的吹箭,甚至望见瘦长的箭筒后面,绷带损毁,露出狰狞伤疤的丑脸。

  伊贝拉甚至来不及呼吸,指头凭借自己

  的意识,扣动扳机。帝国弩双臂齐振,下一个吸气间便扎入绷带怪人残废的眼中。他带着满脸不可思议的惊愕,被弩箭的余威推倒,倒翻过去。沉重的坠地声传入耳畔时,伊莎贝拉的心神才终于回到体内。她持弩的手臂肌肉紧绷,地道内滞重的冷空气被她大口吸入,冷汗沿着脊椎滑落。

  回旋镖只是诱饵,他们真正的计划是包抄偷袭,用毒针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我们。还有苍穹……为什么苍穹会在这东西手上?!

  伊莎贝拉不敢细想。她奔向堵塞的地道,

  扒住岩石裂隙,朝下望去。下层的道路已经完全崩塌了,乱石堆成陡坡,看上去比背后的断崖还要深。浑身缠绕绷带的怪人背朝伊莎贝拉,一动不动,苍穹静伏他背上,没有剑鞘,只草草以绷带缠绕,捆在那怪人的皮背心上。微弱的蓝光透过绷带缝隙向外溢散,勾勒出周围石壁朦胧的影子。

  “你们快来,看看这个!”她回头呼唤。偷袭者的意外身亡似乎教袭击者退却,不知何时,打斗的回音业已散去。诺拉学士半蹲在陡峭的地道入口,端着网弩眺望洞窟,不知又在打什么凶险的主意。马奇弯腰拾起火把,火焰将息,青白的烟缕盘旋升起。鲁鲁尔拎着狼牙棒向伊莎贝拉走来,面色不善。“看你送死吗?”她狠毒地问。

  “下面,那把剑,克莉斯的。”鲁鲁尔的凶狠让伊莎贝拉着急起来,她让开洞口,将重弩靠在脚边,空出手比划,说起话来像个迟钝的柏莱人。鲁鲁尔浅色的眼睛瞥了她一眼,而后移向洞口。她的脸色缓和下来,却没有要向伊莎贝拉致歉的意思。她蹲下来,嘱咐背后的马奇,“保持警戒,那些东西说不准会从什么地方蹦出来。”

  柏莱女人高大的身躯挡住窄小的洞口,火光只剩下最后一缕枯黄的微光,教人辨不清她的面容。伊莎贝拉伫立一旁,心思全在苍穹上。得把剑捞回来,交还给克莉斯,可如何才能让她听我的呢?伊莎贝拉很清楚,眼下的地道里,占据绝对优势的是向来最受帝国人蔑视的柏莱人。大脑门儿的学士大人虽然认定自己是世界的主宰,然而人家可有两人一狗,马奇只要伸出手掌,就能捏扁她聪明的脑瓜。

  “只需要把洞口撬开一点儿,我

  能捆着绳索爬下去,把剑背回来!”

  “噢,体贴的建议。”鲁鲁尔的回答比砂岩还要冰冷。她放下狼牙棒,空出手来,晃了晃离她最近的岩块。石堆没有伊莎贝拉想象的结实,她目睹柏莱人轻轻松松搬走两块大石,每块都有她半个人那么大。

  “现在。”柏莱女人转过身来,面对伊莎贝拉,两手摸上她粗糙的腰带。伊莎贝拉仰头看她,异族人银白的头发与眼睛仿佛稀薄的月光,在昏暗中格外显眼。噢,天呐,她好高,几乎跟克莉斯一样高。她要是……哦不,不不不,她解腰带做什么?

  一时间,绯娜殿下端详女人的□□眼神,艾莉西娅爵士毫不遮掩的告白,她们在树林野地里弄出的窸窣动静尽数涌进脑海。伊莎贝拉不由自主向后靠去,拉开她和柏莱人的距离。她摸向两度立功的帝国弩,却在慌乱中将它碰倒在地。她弯下腰去捡,鲁鲁尔束腰的麻绳已完全松脱下来,半截垂落地面。她缺角的粗布长袍轻薄宽松,虚虚地贴着她的身体,高个儿修长而结识的轮廓若隐若现。

  “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吗?双面软

  蛋。”鲁鲁尔拉紧麻绳两端,一脸错愕。噢,她不是,不是那种人。真该死,你现在怎么看谁都跟自己一样!伊莎贝拉的脸腾地热起来。可我既没有背叛过柏莱人,也没有蛋。她在肚里辩驳,佯装无事,抱住弩缓缓直起身子。

  如

  她所愿,鲁鲁尔用麻绳捆住她的腰,她本欲携带帝国弩同行,但洞口太窄,只容她勉强挤过,她只好将它留在洞口。柏莱人的手臂正如想象中一般有力,伊莎贝拉安稳落到岩石地面上,腰缠长绳,摸向微光朦胧的苍穹。

  她本欲挥

  剑斩断布条,以苍穹的锐利,绝对办得到。她曾目睹过它如何切割皮肉,斩断人骨,然而办不到的是她。伊莎贝拉抽动肩膀,使上全身力气,这时常出现在她梦中,无与伦比的利器却像一块铁砧。别傻了,这可是克莉斯的武器。伊莎贝拉仰起脸,她收腹挤下来的洞口不算太远,鲁鲁尔铜色的脸堵在洞口,明亮的眼睛灼灼地盯着她,随时准备讥讽她的软弱。

  不,没有你想的那样难。伊莎贝拉松开手,在大腿上蹭掉手心的薄汗。她重新攥着剑柄,深吸了一口气。这次她比上一次更加卖力,被血水濡湿的鞋底却教她脚下打滑。她蹬落一块碎石,右脚腾空,身体失去平衡,不可控制地朝地上的死鬼扑去。

  噢,不,不不不不。她压了上去,胸脯撞上苍穹钢铁的身躯。俯倒在缓坡上的怪人尸体在滑动,向下层通道坠去。情急之下,伊莎贝拉捞起腰上绳索,试图固定他,但鲁鲁尔护腰的麻绳虽长,也不足七尺,眼下早已绷得笔直。死尸渐渐失去重心,微侧过身,露出他被利器削掉,血肉模糊的耳朵。伊莎贝拉不忍去看,移开目光,匆忙揭开腰上的麻绳。

  “笨蛋,你在干什么?”鲁鲁尔的呼喊从头顶传来,一如既往地暴躁,“敌人在你身下!”伊莎贝拉猛地低头,身下的怪人不知何时转过脸来,弩箭还留在他眼窝里,完好的黄眼圆睁着。他张大嘴,露出满口发黄的利齿,咬向伊莎贝拉腹侧。伊莎贝拉大惊,胡乱抄起身边碎石,砸向怪人面门。光线太暗,她甚至辨不清究竟砸中了何处,只听沉闷的钝响一下接着一下,手指沾染上黏滑的液体,一块不知名的柔软物什飞到她手背上,贴在了上面,她不愿停下来想那是什么,再次高举石块。

  “你要把他捣成肉酱吗?别浪费力气,蠢丫头。”鲁鲁尔呵斥。伊莎贝拉举起的手顿住,继而狠狠砸向怪客头颅。砂岩锐利的边角崩碎,击中她的手腕,击打的重力终于教他连人带剑彻底滑落下去。尸体沿着缓坡滑动,最后翻过低矮的断崖,落入下层通道内。

  “这下可好。”鲁鲁尔铜板

  样的脸从洞口移开。洞内渐亮,脚步声响起,想来马奇点燃了新的火把,正向洞口走来。伊莎贝拉向通道深处望去。微薄的光亮让通道深红发黑,周围静悄悄地,没有蝙蝠振翅,没有蛇蜥爬过的窸窣脚步声,没有流水,没有风,甚至连一顶蘑菇也瞧不见,放眼望去,只有阴沉的死寂。寂寥反而给了她信心。附近没有危险,她评估处境。怪人可以伏击,但他们的蜘蛛止不住动静。这里离洞口断崖一定不远,从他们发现我到包抄后路,一共也不过几句话的时间。她抛下石块,虚握滑腻的手指。我能行,路途不远,我拖着剑也能行。

  “请给我一把匕首,或者短刀,石斧,什么都行。”

  “用不着为了这点小事自杀。”鲁鲁尔冷冷地说。

  “不是的!”伊莎贝拉解下腰上的麻绳,走向洞口。“我要把苍穹弄下来,我会绕到前面那个洞窟里。”她指向来路,“我能行,我一个人就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