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三年过去, 旧城变成不熟悉的模样,秋风扫起落叶,白靴踏过青砖, 犹豫往后一瞬,又大步跨出往里头走。

  从前那些个不伦不类的中西交织建筑, 全换做古楚样式的房屋, 大街上人流涌动,店铺小摊交织, 处处繁华热闹。

  错过它三年的旧客在都城……不,它已被当今女皇陛下改回原来的名字——帝都。

  江辞卿站在帝都长街上,穿梭在人群之中, 切身体会了信中描写的繁荣景象。

  比寻常女子要硬朗些的五官轮廓柔和下来, 一双漆黑眼眸褪去当年清澈, 如同一块经历风霜的墨锭, 沉稳深邃,清水晕染开,便能绘出万般景致。

  虽然只着了件毫无花纹的普通白衫,却被优越身材比例衬得青隽挺拔, 是在茫茫人海中一眼望去就能注意到的存在。

  悬挂在腰间的玉佩大幅度摇晃, 略显急切的脚步快速。

  倒是有些抱怨起许浮生来,若不是城中各种新规定,她已骑着马冲向皇宫去, 不会像现在, 只能靠着两条腿往里头走。

  不过想起还在城外,焦急等待报备马匹的狄长杰, 她又觉得好过了些。

  狄长杰急着跑回家见妻儿, 半路就暂别江辞卿绕路回去, 结果却被告知江家人都已搬入帝都内,只得又急吼吼地赶过来,正好撞见在排队的江辞卿,下一秒就被抓了壮丁,将两匹马都丢给狄长杰,自己孤身走进来。

  她忍不住笑了声,下一秒却被人拦住去路,江辞卿一怔,抬眼看去。

  “你、我……”对面的Omega脸颊微红,磕碰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江辞卿顿时皱眉,被风雪雕刻出的眉间竖纹深陷,无意露出几分成年累月在战场上堆砌出的威慑,寻常新兵都会被吓得腿软,更何况是一个娇滴滴的Omega。

  那人顿时说不出话来,垂在身侧的手捏成拳,竟有些抖。

  最后还是站在远处的同伴忍不住上前,又急又忙地开口道:“她是想问你娶妻了没……”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旁边的Omega拉住手,许是真吓破了胆,刚刚被美色冲昏的头脑一下子就冷静了下去,她赶紧试图阻止。

  可朋友却是个热心肠的急性子,还是嚷嚷着:“你怕什么啊,就是问一下罢了!”

  转头又道:“你是Alpha对吧?娶亲了吗?”

  帝都现在如此开放吗?Omega竟可以在街上如此大胆……

  久在军中、不了解如今风气的江辞卿回过神,沉声道:“我已定亲,过些日子就会成亲。”

  两人瞬间露出遗憾神色。

  江辞卿不等她们再说什么,脚步一转,当即绕过她们离开,

  可后面两人略显遗憾的对话却钻入耳朵里。

  “唉,怎么就定亲了呢?难得在帝都瞧见个不文文弱弱的Alpha,你瞧见她衣服底下的肌肉没?比那些个文绉绉的Alpha健壮多了,而且长得也不错。”

  那先上前搭讪的Omega反倒成了宽慰的那一个,松了口气道:“她看起来那么优秀,早早定亲也正常。”

  “也是,”

  她啧了声,话锋一转却道:“咱们的大楚军还有两日就要到达帝都了,听说那江将军也生得清朗俊美,想必和这人差不了多少,到时候我们……”

  旁边的Omega直接跳起来,大声道:“你想什么呢?那可是江将军,咱们大楚的战神!”

  “两年前剿灭旧梁叛军,去年联合北狄、一齐瓜分东夏,单枪匹马闯入皇宫中,一刀斩娶东夏皇帝的狗头,回来必定是要封王的,那轮得到我们两肖想?!”

  旁边的人连忙解释道:“我那敢啊!我只是想说等军队入城时,我们一起去看看,遥遥看一眼就知足了……”

  江辞卿绕过拐角,话语声彻底消失在喧闹中。

  只是她这趟回来,注定要多受几次坎坷。

  比如现在,朱红围墙近在眼前,手底下有十万大军的江辞卿却被拦住宫门外。

  城中守卫早就换了一茬,众人只知江辞卿,却不识其人。

  眼下横刀阻在她面前,让她出示身份令牌,甚至带着怀疑的目光盯着她,要不是江辞卿面容还有几分贵气,他们恐怕都要怀疑是不是哪个愚蠢的刺客,试图用这种方法偷入皇宫内。

  被拦住的江辞卿却无奈极了,从前朝到如今,何时用过什么令牌?早习惯了她这张脸就是身份证明,去哪儿都通行无阻,行李里倒是有个可以证明自个的虎符,可是都在阿福那边。

  没想到自己抛弃了大部队,快马加鞭赶回来,却落得这番模样。

  江辞卿顿时哭笑不得,不知道自己瞎折腾些什么。

  “没有令牌就走开,皇宫哪是什么人都可以进去的,去去去,一边去,”见江辞卿拿不出什么身份,那士兵顿时轻视,直接挥手驱赶。

  江辞卿张了张嘴,本想让这人给自己递个话,可想了想又觉得不妥,陌生人见他都需层层审查,更何况堂堂一国之君。

  “算了……”她扯了扯嘴角,又无奈又好笑,经历那么多事了,撞到许浮生这儿还是鲁莽如稚子,心思一转,便想到现在的江家去看看。

  刚转身,却瞧见一个眉眼似曾相识的女孩骑马而来,身着的烟云蝴蝶裙随风扬起,手腕上的银镯摇晃。

  “秦小姐!”刚刚还在厉声呵斥的护卫换了一副谄媚嘴脸,急忙抱拳喊道。

  也不怪他们这幅模样,如今的秦允儿可不再是当年那个被欺负后、只能哭哭啼啼的小女孩。

  她父亲如今位列三品侍中,自己又是唯一一个可直呼当今陛下为姐姐的人,还被唯一的皇女殿下日日黏着,可谓恩宠无限,帝都上下谁不想巴结她,连当朝丞相大人都要让她一分,更何况他们这些小小的侍卫。

  “快快快,快去把门打开,让秦小姐进去,”为首那人连忙喊道。

  身边的护卫立马开门,完全没提到什么身份令牌。

  可秦允儿停在原地没动,眼神直直看向旁边的人,表情又惊又喜,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你怎么……不是两日……”

  “你长大不少,”站在旁边的人感慨了句,面容多了几分惆怅。

  行军打仗时,不觉得时间飞逝,如今回到故乡,才发觉在那些自己不曾参与的时间里,旧城故人都变了模样。

  只是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江辞卿越发迫切地想见到那个人,不等对方开口,语气一转就道:“我想进去。”

  “我带你进去,”秦允儿压住情绪,努力维持住表情,喜意却从眉眼泄出,可见有多高兴。

  对面的侍卫却犹豫:“秦小姐,这不合规定啊……”

  “有什么事我担着,开门!”

  宫中景色与记忆中相似又不同,不过江辞卿一路上已习惯了这样的落差,走在黄瓦红墙中,急躁的心情被前头一波三折抚平。

  她深吸了口气。

  “你怎么……你……”旁边的秦允儿有些无措,觉得这人与记忆中的模样相差甚远,五官轮廓依旧,却让人难以接近,若让秦允儿再回到从前,看见现在的江辞卿,估计没胆子刚往前耍无赖。

  江辞卿笑了笑,舒展眉眼后少了几分凌厉,温声调侃道:“小家伙长大后威风了不少。”

  “哪、哪有,”终究是长大了些,以前嚷嚷的未婚妻再也说不出口,少女结结巴巴地辩解。

  “今日不念书?”

  她离开前,秦允儿才满八岁,现在也该是入学堂的年纪了

  “今日沐休,”见对方如此温和,秦允儿逐渐缓过来,可走动摆手依旧规规矩矩,和见到学堂里的先生一样乖巧。

  两人边走边闲谈,绕过大殿往花园小巷中走。

  江辞卿停顿了一下,眼神躲闪一瞬,还是忍不住问道:“她最近如何?”

  不知道为何对方那日回到都城后,就极少给她寄信,甚至有时一个月才有一封,再加之后头江辞卿带兵打入东夏,两国距离遥远,边界地形复杂,有时天气恶劣起来,甚至两个月才能收到一封信。

  江辞卿对此也无可奈何,只能每次都多写一些,攒个十几页信纸,再让人送过去。

  可那位女皇陛下却依旧冷漠,一封信寄来,一半都是写政事,另一半就寥寥几张纸,有时还掺着几张秦允儿的信,让江辞卿苦闷至极,又不敢在信中抱怨。

  “姐姐她……”

  秦允儿拧紧眉头,心思挪到别处,一下子忘了拘束,抱怨着开口:“小江姐姐你回来以后多管管陛下,整日埋头在紫宸殿处理政务,底下官员还三日休息一回呢,她倒好,什么事都揽在自己头上。”

  “你叫她什么?”江辞卿却突然冒出个奇怪的问题。

  “姐姐啊,”秦允儿未觉不对,理所当然回答。

  江辞卿眼帘扑扇,眼眸里的晦涩情绪被掩藏,又道:“整日都在处理公务?”

  秦允儿没多想,回答:“早起至凌晨,医师都怕她熬坏身体,几次嘱咐她早些休息。”

  江辞卿眉头越发紧锁。

  “要不是有小……”她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一身穿华服的小孩脚步跟跄地扑过来,身前身后都跟着一群仆从,皆表情紧张地张开手,生怕她一不小心摔了。

  “秦、姐姐!”刚及两岁的小孩还没有膝盖高,扑到怀里时,软绵绵一团,冒着香甜的奶香。

  方才还拘束的秦允儿一下子笑起来,脸颊酒窝深陷,很是熟练地曲膝,将她抱起,继而摸着她肉嘟嘟的小手,道:“怎么又偷跑出来?这天气那么冷,也不披件外套。”

  旁边的仆从赶忙行礼道:“秦小姐,殿下她从醒起来就闹着要见您,小的们都哄了好一会了,刚刚看到天气暖和些,才敢将她带出来。”

  怀里的小孩不知忧愁,只知见到了喜欢的人,抱着就不肯撒手,奶声奶气地喊着姐姐。

  一旁的江辞卿没说话,这一连串事情砸到头上,就连她这位见惯大风大浪的将军都忍不住发愣。

  殿下?

  她怔怔地瞧着那小孩,心乱成一团,脑子也全是浆糊。

  “秦姐姐怎么那么晚才来看朝朝,”小孩奶呼呼地抱怨,让人忍不住心软。

  “小坏家伙,我难得休息一日,多休息半天不行吗?”

  朝朝吗……

  眼神停在那小孩身上,定定看着好半天没挪开。

  那小孩生的一副好相貌,银发黑瞳,肉嘟嘟的白皙小脸,即便年纪稍幼,五官轮廓偏圆润可爱,但也能判断出日后是怎样的惊鸿绝艳。

  “朝朝想姐姐嘛,我们都一、二、三天没有见了,”她扒拉着胖手指头数数,委屈巴巴的模样。

  不知道是随了谁,那么爱撒娇。

  “也就三天,”

  “朝朝天天都想见秦姐姐,”一双桃花眼还未学会母亲的妩艳,但看人时却显得十分深情,奶声奶气的,让人难以质疑她的话。

  江辞卿回想了一下,自认为自己和许浮生都是闷葫芦,偶尔才嘴甜两句,怎么会生得那么一个娇娇儿?

  秦允儿被哄得笑眼弯弯,脸颊上的酒窝填满了蜜糖,乐呵呵道:“就你会撒娇。”

  “朝朝是真心的!”

  “好好好,真心的、真心的,”

  秦允儿被哄得七晕八素,只知道说好,半响才想起旁边的小江将军,突然僵住表情,扭头朝对方看去。

  依稀记得姐姐还没有把这事告诉对方吧……

  江辞卿无暇顾她,下意识抿紧嘴角,看向那个跟着一起转过头的小孩。

  头脑发白一片,从来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见到自己的孩子,清晰下颚绷紧,眸光沉沉,紧张之下整个人都变得冷肃。

  这些年几乎是浸在尸山血海里,平日里刻意收敛还好,可眼下一不注意便满身戾气,连旁边的秦允儿都吓了下,更何况本来就敏感的小孩。

  江辞卿刚想开口,却眼睁睁看着那小孩嘴一瘪,哇得一声大哭起来。

  抬起的手停顿在半天,江辞卿越发无措,表情越发冷凝,于是那孩子哭的更惨。

  眼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落,白净的小脸一下子涨红起来,小手紧紧拽着秦允儿脖颈,好似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江辞卿上前一步想解释。

  却吓得那小孩越发大声的哭喊道:“秦姐姐!坏人……凶……”

  “朝朝那是你……”秦允儿想解释,却被更大声的嚎声打断:“快跑,凶……”

  旁边的仆人见小主子哭得那么凄惨,当即就慌慌张张挤开江辞卿,大步冲上前,纷纷温声哄着小孩。

  枯黄的落叶摇晃着飘下,风卷起腐烂的泥味。

  “出息,”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上挑的尾音撩人又无奈。

  江辞卿猛的转身回头。

  银发红瞳的女人站在不远处,依旧深邃艳丽的眉眼,潋滟着的眼波,好似荡漾起一圈圈的温柔涟漪。

  作者有话说:

  差不多在收尾,准备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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