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且蓝, 晨露未干的旷野早早染了秋色,杂草枯黄成一片,疾速奔跑的猎犬像风一般地快速驰过, 嗅着受伤猎物在草中滴下的血腥,顺着方向追去。

  “五万大军竟被打得连连后退?陈涯那厮怎会如此没用?”压低的声音带着几分怒其不争的意味。

  “昨儿又有人传来兵败的消息, 我看……”话题突然停顿住, 躲在暗处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另一边往望。

  只见被削去杂草的平坦地面,族纹各异的帐篷围绕着中间最宽大、华丽的帐营而搭建, 每隔几米就有身穿铁甲的士兵守卫而站,眼神警惕地看向周围。

  周围皆是地位不低的贵族子弟,三两个聚到一块嬉笑谈天, 眼下却突然没了声响, 齐刷刷地往最大帐营那边望。

  踢踏的马蹄声不紧不慢, 晃晃悠悠地显出身形, 高头大马之上坐着一位身穿黛青骑射服的女子,半长不短的黑发在脑海梳成小揪,眉眼深邃利落,特意拉高的衣领遮不住脖颈上的缠绕纱布, 面色苍白无血色, 让人忍不住担忧她会不会被马匹甩落在地。

  许是身边的几名护卫也有几分这样的担忧,一直紧贴在马匹周围,眉头紧锁。

  “江家家主来了?不是受伤在床……”那远处的男子突然醒悟过来, 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 总不能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吧。

  “我还以为她会告假请辞,”旁边另一人接道。

  “可能是病久了出来散散心?”又一人回应。

  正当他们猜测之时, 江辞卿已至营帐前, 微微扯住缰绳让马停下, 继而翻身下马,动作虽干净利落,却在踏上平地时,立不住身形,导致晃了晃才站稳。

  旁边的护卫急急忙忙拥上前,担忧不已。

  “无事,你们在这里等着,”江辞卿摆了摆手,紧接着往门帘处走。

  两旁的士兵早早收到指令,当即为她掀起布帘。

  里头的热络谈笑暂缓,纷纷看向门口,江辞卿目不斜视,只往正前方走。

  居中的高位之上,端坐着一位金发蓝眼的男子,年近七十却苍老得像个九十多岁的人,眉心有着长久皱眉留下的竖直凹坑,枯老的皱皮挂在骨架上,狭长成缝的浑浊眼睛偶尔闪过一丝精光。

  江辞卿依旧面色镇定,好似瞧不见投来的目光一般,在五米外的地方站定,继而左脚迈朝前,右腿半跪,左手抚膝,微微低头喊道:“草民江辞卿参见陛下。”

  那南梁国君双手交叉放在黄金手杖上,深黑毛领大氅如小一号的被子拢住枯瘦身体,眼睛分明在看着前头,却像反应迟钝般不开口,仍由江辞卿跪在地毯上。

  底下的人一动不动,弯腰俯首时,颈间的白纱布越发显眼。

  大帐中的人不多,只有分化成Alpha的皇子皇女按顺序坐在两侧,再加之一个被传得沸沸扬扬,据说受皇帝冷落的许浮生坐在三皇女旁边。

  不知方才他们在聊些什么,这位营帐唯一的Omega还带着些许笑意。

  “辞卿?”老皇帝终于开口,微微偏头,露出些许疑惑,突然又慈祥笑起来:“辞卿来了啊,快起来,身体好些了没?”

  不等江辞卿回答,又招了招手道:“你这身子骨弱的病秧子,快来伯伯这里,不是让你坐马车过来吗?”

  江辞卿这才起身,眉眼柔和温顺,甚至带着几分乖巧,听话地走到梁尘身侧跪坐而下,继而道:“好些了,只是孙姨放不下心,不肯让我出门,我在屋中待到烦闷,终于能趁着秋猎的机会出来。”

  说到此处,她适时露出几分孩子气的苦恼,双手自然下垂,脊背微微弯起,好似在亲近长辈身边毫无防备的小辈。

  梁季闻言大笑,又和蔼劝道:“都十九了还贪玩?你身子骨弱,确实该多多休息。”

  江辞卿撇了撇嘴,不敢反驳也不肯认同。

  梁季不但没有生气,反倒像极了疼爱孙女的老爷子,侧身往后看向宛如影子守在旁边的老奴,又道:“朕让你带来的补药呢?等会送到辞卿那……”

  一直沉默不出声的大皇子突然开口:“辞卿,上回医师给你开的药效果如何?我再派人给你送些?”

  三皇女也不甘示弱:“我那边还有些不错的药材,等会派人送到辞卿府中。”

  五皇子也赶忙补上。

  方才安静的帐篷突然就变得吵闹起来,作为当事人的江辞卿却收敛神色,安静跪坐在老皇帝身后,只是偶尔应和几句。

  心知这场所谓的关心,不过是继承人们应和着皇帝的话,她接不接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梁季的态度。

  余光扫过许久未见的Omega,宛如局外人般一言不发,这场形式上的父慈子孝,在她眼里,还不如矮桌上的葡萄酿来得诱人。

  江辞卿半垂眼帘。

  倒是可惜了,坐在老皇帝旁边,尝不到这葡萄酿是何滋味。

  再等片刻,老皇帝留了江辞卿与许浮生等人在此午饭,饭后又回到自己的营帐中休息半响,直到钟声敲响。

  这几年的秋猎基本一样,老皇帝不再有心思折腾新花样,众人也乐得轻松,只听着一堆感恩皇天后土之类的话结束,便到了今日的重头戏——秋猎彩头。

  江辞卿没仔细听,也不大在乎,这彩头落在谁手里,也不能落在她手中,总之就是必须和她毫无关系。

  故而仍周围的人如何雀跃,她只扯了扯嘴角勉强应和一下。

  直到……

  众人的目光突然看向自己,江辞卿怔愣住,赶忙向前感谢陛下体贴。

  这秋猎还是出现了两件稀罕事,一件是皇帝陛下特许江辞卿可空手出猎场,这秋猎虽无太多规则,但也有唯一不能触犯的铁律,比如无论能力几何,所有人都必须猎得一两只猎物,不能拂了皇家的面子。

  如今陛下的这一特许,实属前所未见,有人诧异于当今国君对江家的厚爱,既派宫中太医为江辞卿诊治,又递话送药,眼下还有这样殊荣……

  众人对视一眼,神情难辨。

  另一件稀罕事也是前所未见,陛下特许身为Omega的许浮生参加围猎。

  这两条特许的出现让原本热闹的场面,突然寂静下来,各怀心事的人跟着各自的小团体骑马入林,一时间除了马蹄声响竟无半点杂声。

  江辞卿则孤身一人骑马而入,面色不悲不喜,偶尔有几个擦肩而过的Alpha提出一并打猎的邀请,江辞卿只是摇头以身体为由拒绝了。

  入林前往后瞥了一眼,年岁已高的皇帝早不再参加围猎,等参赛者尽数入林就会转身回营,而更远些,有赶来的Omega站在小轿车前,对着这边嬉笑打趣,这秋猎不仅是Alpha一展风采的机会,更是许多贵族Omega挑选夫婿的场合。

  前几年就有一个只是普通贵族的Alpha在秋猎上侥幸夺魁,然后获得了丞相家的Omega钦慕。

  不过这一切都与江辞卿无关,她一副闲散乱晃的模样,半阖着眼,拉着缰绳,马蹄不急不慢,若不是肩上斜挂的弓箭和腰间长刀,谁能看出她是来参加秋猎的,更像个春日骑马游湖的懒散公子。

  单人一马逐渐往深林中走,远离了人群的喧闹,日光透过稀疏林叶,又一枯叶悠悠落下。

  脑海里闪过从离开江家、出山的所有事情,老皇帝、大皇子、三皇女一行人的举动谈话都被细细挑出、反复琢磨。

  直到几声细微的响动,江辞卿瞬间抬眼,当即握着剑柄,敛声屏气朝林叶中看去。

  稀疏矮木丛中露出一缕白毛,猎场中的每月都有仆从从别处买来野物放到里面,故而动物众多,甚至可以说是拥挤,哪怕是不怎么懂骑射的参赛者也能轻易猎得几只。

  她轻轻松了口气,扯下肩膀上的弓箭,无意和其他人争夺秋猎名次,但也不好空着手出去,皇帝虽说了特许,但并不代表她就可以在里头悠哉悠哉熬到出去。

  有时候皇帝给你,只是表面走个形式,而不是真心想让你拿。

  江辞卿心里清楚得很,正好有只撞上来的蠢兔子,她左臂将弓撑起,右手拿出羽箭,随意勾住弓弦,微微侧头,看向那抹白影。

  ——咻!

  手中羽箭不曾射出,那声音是从从身后传来,江辞卿浑身绷紧,猛的一回头,一漆黑长箭破风刺来!

  长箭锐不可当,直直擦过脸侧,直接将那兔子钉死在草丛中,连挣扎都没有,深色血水如小河缓缓流出。

  脸侧则多出半寸长的血痕,伤口细长,只是箭风锐气所致,血珠滴落下滑,在本就苍白脸上显得格外刺眼。

  江辞卿拽紧慌乱马匹,眼中骤现冷意,看向发出杂乱声响的地方,几息间,对面的人才显出身形。

  领头那位是一位金发蓝眼,肩宽腰窄的男性Alpha,因年纪稍小的缘故,尚未能很好地隐藏野心,硬朗五官带着凌然的傲气。

  “辞卿?”他看见对方先是一愣,继而看向那只被猎杀的野兔,本以为避开皇兄、皇姐就能肆无忌惮的五皇子,莫名踢到了一块自己惹不起的铁板。

  江辞卿已收敛神色,微微点头喊道:“五殿下。”

  好似并不在意。

  正到五皇子带着歉意准备开口时,身边一银发女子直接驱马冲向前,右手还握着弓箭,箭筒中的漆黑羽箭摇晃。

  烈酒的浓香擦肩而过,长弓勾起野兔,那人带着自己战利品径直离开,不曾往这边落下一眼。

  冷淡又嚣张至极。

  江辞卿抿了抿嘴角,只道:“比赛要紧,辞卿就不多耽误殿下时间了,”言毕,直接骑马往反方向走。

  而那五皇子反倒松了口气,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去年只因一只野鸡含恨输给皇兄,今年可不能再耽搁了时间,眼神一扫,领着众人追上许浮生。

  作者有话说:

  小江:OAO老婆抢我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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