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迦话音未落, 却是衣衫全湿的景和扑了上来,挡在了沈霖面前:“不要。”

  景和的发上还在往下垂着水珠,浸湿的衣服贴在身上, 面色苍白,身形微颤, 然而盯着蓝迦的眸子却格外坚定:“蓝迦,我已经同意和你回蛮族,你不要再为难别人, 她们是太子府的人, 若是动她们, 父皇绝不会容忍你。”

  蓝迦轻轻笑了一下,接过身后侍女手里的大氅, 蹲下身把景和包裹得严严实实,却是笑道:“小公主别着急,我可没别的意思,我想要带你走也只是想要查到这个大夫的下落, 谁让你一直不肯告诉我?我就只能想把你带走和亲的这个法子了……如今看来小公主你也不认得那个大夫,不如还是沈良娣和太子妃来告诉我?”

  她用衣服包裹景和的力道很温柔, 满目都是柔情, 像是忽然变了一个人一样, 态度格外友好。

  然而接触到蓝迦的手, 景和却忍不住抖了抖, 然后往后缩了缩, 然而却还是倔强地抬起头看着蓝迦说道:“不要被她骗了, 她就是个疯子, 还是个让人查不出任何迹象的疯子。”

  “小公主, 我不想伤害你, 但是你的话太多了。”蓝迦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起来道,“可别往我身上泼脏水,我是西域圣教的圣女,是这次蛮族派来的使者,景和公主多半是因为不想和亲,所以随意攀咬我?”

  景和却一把甩开了她的手,哀求一般对沈霖说道:“霖霖,你信我,不要告诉她,她是个疯子。”

  沈霖安抚地拍了拍景和的手背,却发觉她的手背一片冰冷,冰冷得简直不像是正常人会有的温度。

  而且景和的眸子里全都是恐惧和害怕,景和虽然性子软,但是骨子里是刚硬的,什么能让她这么害怕……

  “景和,没事的。”沈霖缓声安慰道,“所有人都见到太子府的马车进了驿站,若是我们有事情,今日她也跑不了。这是大奉朝的地界,就算西域圣教再神秘莫测,也不敢在这里撒野。”

  “这可未必。”蓝迦笑了笑,抚平衣料上的褶皱站起身,“太子妃和沈良娣在这里待得够久了,时间也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免得夜里不安全。哦对了,景和公主留下,我已经和皇帝禀明,公主今日留宿驿站,熟悉蛮族的礼仪。”

  “景和要和我们一起走。”徐松念抬眸看着蓝迦说道,“你还没有□□大奉公主的权利。”

  “可若是她自己想要留下来呢?”蓝迦的语气淡淡的,眸子里却全都是志得意满的笑意,“小公主,你说呢?”

  沈霖明显感觉到景和的身体抖了抖,继而就看到景和眼神躲闪地点了点头:“我……我留下来……”

  蓝迦露出个轻松随意的笑容,伸手稍稍矫正了一下手腕上镯子的位置,垂眸轻声说道:“太子妃和沈良娣回去可以好好想想,我只是想要知道那个大夫的下场,并不想伤害小公主,也不想让二位以后永无宁日。”

  她的语气淡淡的,但是显然是在威胁徐松念和沈霖。

  沈霖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景和怕极了蓝迦,最后却非要留下来,这一趟不仅没有收获还搭进去了一个景和。

  沈霖从来没有如此的挫败感。

  今日蓝迦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情,都足以证明她的目的不简单,但是她们没有任何证据,也没办法要求大奉和蛮族开战,如此这般,只能眼睁睁看着景和往火坑里跳。

  “也不是一无所获。”徐松念把人揽在自己怀里,缓缓说道,“你落水的时候形势混乱,我趁机扒下了蓝迦手上的镯子,她的手腕上确实有一道伤痕,是鲜血淋漓的新伤口。”

  “可她都来京城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没有人和她动过手,怎么会有新鲜的伤口……”

  沈霖微微思忖着,继而忽然坐直了身子:“除非是她自己弄出来的伤势。”

  沈霖想了良久,终于忽得瞪大了眼睛,惊讶出声:“是圣蛊!”

  西域圣教除了用毒很有名之外,养蛊也是一把好手。自古以来,西域圣教代代相传一只圣蛊,圣蛊养在圣女体内,在圣女幼时就划开腕子上的伤口,圣蛊顺着血腥味爬进去,不仅能保圣女百毒不侵,还能用圣蛊控制无数蛊虫。

  圣蛊和圣女是共生的关系,属性温和,不会吸取过多的血液,也不会伤害圣女。

  可很明显,蓝迦身上这只有些不一样。它一直在吞噬蓝迦的血液,甚至阻止蓝迦伤口的愈合。

  沈霖缓缓说道:“圣蛊按理来说只有一只,只有老的圣蛊死掉,新的圣蛊才会产生。圣蛊和圣女的生命相连,也就是只有圣女死后,才会有新的圣女诞生。蓝迦这只圣蛊是催生出来的不完全体,也就是说还有一只完整的。”

  徐松念接着她的话说道:“在施神医那里……”

  如今蓝迦身上伤口难愈,催生出来的圣蛊已经开始反噬。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解决掉这个问题。

  这可是集全族之力才培养出来的圣蛊,施神医就算是天下第一神医,也没本事解开西域圣教流传了这么多年的圣蛊。

  蓝迦这么着急去找施神医,只有一种可能——施神医身上的是完整的圣蛊,她要杀了施神医,自己才能活着。

  沈霖皱了皱眉道:“多亏了当年湘湘姐姐对西域圣教感兴趣,所以研究过迷蝶兰和圣蛊,那段时间我卧床不起,湘湘姐姐给我讲故事的时候讲了不少……若非如此,寻常人恐怕根本就不知道西域圣教的迷蝶兰和圣蛊。”

  “可能贾湘湘对西域圣教感兴趣不是意外。”徐松念继续说道,“圣蛊只存在于圣女身体之中,但是现在施神医身上有一只,她很有可能是前任圣女。”

  圣女非死,不得离教。

  施神医是私自跑出来的,带着圣蛊跑出来的。

  “景和是被迫的,她不说,是因为她知道蓝迦要杀人,若是供出来我,我就会成为蓝迦的追杀对象。”沈霖心里沉甸甸的,她是因为关心景和,所以才给她留了最好的金疮药,却没想到给景和招来了祸患。

  蓝迦能够控制景和,却没法控制徐松念和沈霖。

  是因为她体内的根本不是完整版本的圣蛊,完整的圣蛊想要随便控制一个人都不容易,而蓝迦想要下蛊控制一个人,可能需要特殊的时机和更大的成本才能勉强做到。

  沈霖抬起眸子,和徐松念四目相对,一字一句说道:“念念,只有我能救她。”

  猜到是圣蛊之后,沈霖已经多半猜出了景和留下来的原因,圣蛊能够控制多种蛊虫,而蓝迦很有可能就用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景和怕她,是因为被折磨了太多次。

  但饶是如此,景和甚至从来没有提起过她的金疮药是沈霖给的,她不想让沈霖也被这么折磨。

  只有找到施神医,或许还有办法可想,否则便再也没有别的方法了。

  而只有沈霖才知道如何根据贾湘湘留下的印记去找贾湘湘。施神医和贾湘湘师徒游历天下,行踪一直都是虚无缥缈,哪怕停留行医治病,也不会留下自己的真实姓名。

  之前沈霖身体不好,杨思兰想要找施神医师徒二人,就足足找了好几年。

  好在上次贾湘湘走的时候,给沈霖留了信,她不放心沈霖的身体,所以会一路留下踪迹线索,以便沈霖想要找她的时候还能循着记号走过去。

  可以说,现在全天下只有沈霖找得到贾湘湘,找到贾湘湘也就几乎等于找到了施神医。

  徐松念却顿住了,俄而缓缓说道:“太危险。”

  沈霖要避着蓝迦去找施神医,蓝迦怎么可能想不到?今日过后,她一定会派人紧紧跟着徐松念和沈霖。而沈霖的意思很明显,这些记号只有沈霖看得懂,蓝迦在暗,沈霖在明,这简直是在高空里走钢丝。

  徐松念在扒下蓝迦的镯子的时候,就和她有短暂的肢体接触,蓝迦这人的内力不输徐松念。

  “你是不准我去吗……”沈霖怔了一下,手心里的手指忍不住微微攥紧。

  她知道徐松念没有安全感,害怕失去。梦里见到的前世,也是因为如此,徐松念把她困在宫墙之中……可哪怕是知道的情况下,她也绝不会妥协……

  因为她是沈霖,对她而言,贾湘湘和施神医是她的恩人,景和是她最好的朋友,而且景和是为了保护沈霖才如此。

  沈霖从不是冷心冷情的人,若有人对她好,她会千百倍还回去。

  无论是为了去给施神医报信,还是为了救出景和,沈霖都必须去。

  徐松念伸手想要握住沈霖的手腕,却被沈霖倔强地往后微微一撤躲开了。

  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徐松念,但是瞳仁里却全都是警惕和戒备,就像是炸了毛的小狐狸,若是徐松念真的敢使用强制手段,她就会扑上来咬一口一样。

  “霖霖,我没法离开京城……”徐松念浅琥珀色的眸子里出现了少有的纠结之色,“徐家因为徐元假报军功的事情被时太尉参了一本,如今徐家有了丑闻,皇帝又想打压徐家,局势千变万化。”

  如今正陷入一种形势紧绷的平衡之中,徐家是封彧手里的王牌,若是王牌有败落的趋势。封彧很有可能破罐子破摔,最后拼一把,借徐家最后的能量采用最极端的方法夺得皇位。

  徐松念若是这个时候离开了,又恰恰是这个时候局势发生了变化,错过了最好的机会,这么多年的筹谋可能会化为乌有。

  徐松念从来不在乎大奉朝的和平与否,之前主动追查西域圣教,也只是因为沈霖在乎,她不想让沈霖难过。

  天下会死多少人,她不在乎,她只想报仇,然后保护好自己在乎的人,仅此而已。

  沈霖心里有些不安,徐松念的眸子很平静,但却能从中感受到隐藏的惊涛骇浪。

  余光之中瞥过徐松念手腕上的手镯——满碧色的玉镯上蜿蜒曲折镶嵌着金丝,金丝把断裂的玉镯重新连接起来,沈霖脑海里轰然一下闪过梦里的场景。

  像,实在是太像了,如今的场景太像是梦里的场景了。

  她对徐松念的控制欲和不安全感充满了敌意,所以下意识和徐松念站在对立面对峙。

  而徐松念不会放手,她在乎沈霖,所以决不允许有分毫失去的可能性,徐松念更不可能低头。

  她们两个人并不是没有矛盾和冲突,只是天性里的不同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而这次就像是一条导火索。

  不能这样。沈霖沉沉呼了口气,放下心里的焦虑,认认真真说道:“我不需要你和我一起走。你在京城,替我稳住蓝迦,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徐松念眉间瞬间皱成了一团,这不是她的行事风格,她从来不喜欢做这种牵制的事情,也一点都不喜欢这种自己安居后方,但是让沈霖身陷危险的感觉。

  沈霖继续说道:“念念,你是我的后盾,你只要在京城盯住蓝迦,我就不会有任何危险,我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你。”

  徐松念微微一怔,平日里沈霖那双眸子里总是透着小狐狸一样的狡黠,但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沈霖的眸子里分明是完完全全的真诚。她没有使用任何演戏的技巧和天赋能力,只是认认真真说着心里的话。

  “若是我放任不管,任由景和被她折磨伤害置之不理……”沈霖的声音顿住了一瞬间,然后才继续说道,“那就不是我了,那接下来的时间里,这件事会成为我心里的一根刺,我再也没有办法面对,也没有办法拥有释然和快乐……”

  “好。让柳烟和你一起。”徐松念虽然点头答应了,但还是伸手握住了沈霖的手指,力度忍不住微微收紧。

  她很想就把沈霖留在身边,保护她的平安,让她永远逃不走。

  但是,徐松念却也有理智,她不想看到沈霖变了个样子,更不想让她不快乐。沈霖本来就该是快快乐乐的,就像是在沈家人面前那样,笑得肆无忌惮,拥有着温暖周围所有人的力量。

  沈霖没想到徐松念答应得那么爽快,都有些愣住了。

  明明在梦里看到这人前世倔得就像是一块臭石头,心里在乎得不得了,却偏执得吓人,阴沉得吓人。

  和前世终究是不一样了,徐松念没有那么偏激执着,也不再那么阴鸷可怕……

  沈霖心里微微一动,徐松念的变化和今生遇到的不同境遇息息相关,这难道就是预知梦的存在意义?另一个空间的沈霖真实存在,而且她在引导这个世界的沈霖改变造成悲剧的一切,而一切缓缓走向不同的方向,有了新的结局。

  太子府门前进进出出的马车不绝于缕,来来往往都是送菜和酒水马车,平日里都会错开日子,不知今日怎么就撞在了一起。

  而沈霖的车就混在这来来往往的马车之中,绿禾并没有跟着沈霖,而是易容成了沈霖的样子,装病深居简出,以免引起外人的注意。这是徐松念想到的法子,只有如此才能最大程度减小关注度。

  “若是有可能,我真的想杀了蓝迦,结束这一切。”徐松念抱着怀里的沈霖仍旧没有撒手,她的声音少有地含着明显的怒意,“是因为如今大奉积弊已久,早就是纸老虎,他们才敢如此肆意妄为。”

  徐松念没有说的是,问题最大的其实就是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人。

  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他也曾是锐意进取的一国之君,刚刚登位的时候也给大奉朝带来了长达十几年的鼎盛年华,可等他垂垂老矣,当年的冲劲儿不复存在,只剩下保住自已一世英名的执念。

  为了避免在最后执政的时间犯错,导致自己遗臭万年,他满心戒备和疑心,害死真正的贤能忠臣,在战事上一退再退,只求表面的和平。

  “杀了蓝迦,景和怎么办?我得保证她平平安安的。”沈霖在徐松念的肩膀上轻轻蹭了蹭说道,“念念,我相信你,无论有多难,我背后都有人在保护我。”

  等到沈霖的车混在车流里出了城,徐松念紧绷着的心更放不下,明明已经派了尽可能多的人,但还是放心不下。

  慕离进来,轻声说道:“主子,长公主来了。”

  知道徐松念因为沈霖的事情心情不好,慕离的声音都是谨小慎微的,生怕惹到了徐松念。

  封仪穿了身素雅的天青色,手里还挂着一串念珠,颇有些传言之中静守青灯古佛的意味:“我是私人身份过来的,不算是下了拜帖之后登门拜访,也不必行礼了。”

  封仪的美是端庄大气的美,带着岁月沉淀的韵味和波澜不惊,虽早已不是最好的年华,但宠辱不惊的气度更衬出雍容端庄的五官的美丽。

  “这也算是我的责任。”封仪的手划过衣衫的后摆,然后款款坐了下来,“我着了皇帝的道,丢了到手的位置。本以为他能带大奉走向繁荣,前几年他确实做到了,没想到如今却留下了这样的烂摊子。无论如何,我都有责任。”

  徐松念和封仪对视片刻,缓缓说道:“你是来找我合作的?还是来利用我帮你争夺皇位的?”

  封仪莞尔一笑:“有这样的敏感度,不错。但是这么多年了,我早就没有执念了,对那个位置也不感兴趣。”

  还没等徐松念说话,封仪缓缓说道:“你要是信我,京城有我,就不会乱,你们想要瞒住的我也能瞒住。”

  若是旁人这么说,徐松念会质疑她是不是在说大话,但是眼前之人是当年惊才艳艳的大公主封仪,她退出朝局多年,但是从前段时间及时的军报能够看得出,她并没有退步,反而比当年更懂得隐藏锋芒。

  “穆滢滢呢?她在京城,你还敢有这样的保证?”

  封仪微微一怔,继而笑出声,微微叹了口气道:“不愧是徐松念,旁人没有看透的事情,你总是能够看透。”

  封仪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我已经送走了滢滢,我自己的安危,我是不放在心上的。”

  “她竟然愿意?”徐松念微微皱了皱眉,她自然看得出穆滢滢对封仪飞蛾扑火一样的爱,哪怕是被嫌弃被冷落,穆滢滢从来不放弃,简直就是打不死的小强,这样倔强的人怎么会听话?

  “当然不愿意。”封仪有些无奈,“咬了我一口,说我忘记了当年的事情就是无情,最后还是被我打昏了送走了。”

  封仪左手的虎口上明显有一圈清晰的牙印,甚至洇出来血迹,穆滢滢这一口咬得狠,估计是气急了。

  徐松念轻轻一笑,穆滢滢这丫头估计还觉得封仪是个负心人,不过是当局者迷。穆滢滢那么任性妄为的性子,居然能够在京中官至侍郎,这不是封仪的提携,而是皇帝的威胁,皇帝知道穆滢滢的重要性,所以把她留在京城作为要挟。

  而封仪,只不过不想让这个单纯到一根筋的小丫头趟进这淌浑水,毕竟封仪连自己的性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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