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迦站起身, 恰好外面有侍从急急忙忙跑过来:“圣女阁下,景和公主来了。”

  蓝迦听完,冷哼一声说道:“那就请公主进来, 跟太子妃好好说说要去和亲是她自己的决定,我什么都没有做, 免得太子妃在这里纠缠。”

  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施施然坐了下来,深邃的眉眼之间带着深不可测的笑意。

  一个人越是急于澄清什么, 很有可能就是在掩盖真正的事实。

  沈霖没有徐松念那么敏感的嗅觉, 但是现在也认可了徐松念刚才的推测。

  这个蓝迦多半是以为能够完美掩盖, 所以才出来见客,没想到被徐松念发现了蛛丝马迹。

  沈霖忍不住去打量蓝迦, 若是有在这么浓重的香料味道下面还能闻出来的血腥味,蓝迦身上应该有显眼的伤口才对。

  可她身上衣料单薄,纱衣甚至隐隐透着肌肤,并没有分毫伤痕。

  而且, 她刚才起身的姿态也没有任何不恰当,完全不像是受伤流血的样子。

  不对……沈霖的目光落在蓝迦的手腕上——那一对宽厚的烧蓝镶宝石的镯子, 她这一身都是轻便的装扮, 只有这对镯子不仅和衣服的颜色不是完美搭配, 而且显得厚重赘余。

  景和几乎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额上都沁出来一层薄薄的汗珠, 稍稍和蓝迦互相见礼, 然后迅速过来拉住了沈霖的手:“霖霖, 是我自己想通了, 我想用我的婚事救孟洲出来, 没有别的原因, 我们回去吧。”

  沈霖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走了之后,你确定就能救得了孟洲?孟洲与你有口头上的婚约,对于皇帝来说,留着孟洲就是留着一个祸患,你平日里聪明,难道就真的没有看清这一点?”

  蓝迦抱臂而立,看着她们争吵,稍稍抬了抬睫羽,冷笑着说道:“太子妃,你可是听到了事情真相的。不要总把自己当做是聪明人,我不过是和景和公主阐明利弊,之后都是景和公主自己的选择罢了。”

  末了,她又继续说道:“我来大奉就是为了和亲,是为了大奉和蛮族两方的和平,如果太子妃非要往我身上栽赃什么罪名,我有理由怀疑太子妃包藏祸心,是为了破坏两国邦交。”

  这个帽子扣得不可谓不大,若是真因为徐松念导致边关战火重启,徐松念便再也难逃天下骂名了。

  蓝迦敢于直接赶客就是因为有底气,就算是徐松念有怀疑,她也做不了什么,她只是个太子妃,她一点都不怕徐松念的怀疑。

  而且甚至可以说赶客很有必要,万一徐松念继续发现些什么,可能就会横生变数。

  “我看两位来者不善,我今日身体不适,就不陪着了。”说着蓝迦拉了拉滑落的纱衣,摇曳的布料风姿绰约,竟是不再管在场的人,要把大奉朝的公主和太子妃全都晾在这里。

  若是这次让她走了,以后恐怕都没有进入驿站的机会了。

  沈霖心里着急,一抬头恰好和徐松念四目相对,两人似乎有默契一般交换了个眼神。

  无论如何都要先拖住蓝迦,然后才能从这里打开缺口。

  “圣女就这么离开,是不是有些心虚了?”徐松念脚步轻移就拦在了蓝迦面前,“既然景和公主都来了,我也算她的嫂嫂,担心一下她的婚事也无可厚非吧?不如圣女来说说蛮族那边迎娶公主的仪仗,我得看看是不是合乎我们大奉朝的礼节。”

  “这是礼部应该做的事情,太子妃就无须烦忧了。”蓝迦虽然面上依旧是慵懒随意的样子,但是心里提起了警戒心,刚才徐松念拦住她这么轻松随意,很显然徐松念的轻功不差,而且内力不浅。

  这一点之前在蓝迦已知的情报里并没有出现。

  “霖霖,我们走吧。”景和却依旧不依不饶,她知道徐松念听沈霖的话,只要沈霖走了,就不会再继续追究下去。

  沈霖认定了景和去和亲这件事情有猫腻,又怎么可能没查清楚就走?

  沈霖挣开了景和的手,盯着景和的眸子说道:“景和,你有苦衷可以告诉我,不要这样,我们是好朋友。”

  “我……”景和公主的眸子明显有些躲闪,在沈霖咄咄的目光下,忍不住往后退了好几步。

  景和本就惊慌失措,一下子绊住了脚边的椅子腿,顿时失去平衡朝后面倒了过去。

  她身后正是一面窗户,刚才为了不被香料浓重的味道呛死,沈霖特地打开了这扇窗户。

  窗框很矮,若是任由景和这么跌下去,一定会直接摔出屋外。

  徐松念去追蓝迦,离这边有一定的距离,想要拉住景和也已经来不及,离得最近的就是沈霖。

  沈霖的确下意识冲了出去,并且因为她还有些三脚猫的花拳绣腿,速度并不慢,伸手就拉住了景和的手腕。

  只是景和往后倒的惯性已经完全止不住,沈霖被手臂上的力道径直扯出了屋外。

  屋外是个小荷塘,因为初春,没有荷叶和荷花,只有满池子的锦鲤,被吓得一哄而散。

  在掉入水里的瞬间,沈霖顿时闭住了眼睛,屏住了呼吸,而且只剩下了一个想法——和她最有缘分的可能不是徐松念,而是水,这逢水必落水的体质就好像是天生的,而且整间屋子就这一面窗子后面是有个小荷塘的……

  尽管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落水的瞬间,伴随着水涌来的还是无边的惊恐,她和水有缘,但这是孽缘,她怕溺水,掉进水里就手足无措,大脑一片空白,这可能是从小就留下来的心理阴影。

  只是沉着沉着,沈霖顿时觉得周围一轻,就像是整个灵魂都飘在了空中。

  她睁开眸子,身边的迷茫的雾气,剥开雾气往前飘了片刻,她发现她又来到了这个梦里。

  而这次和附身在前世的自己身上不同的是,她成为了彻彻底底的局外人,垂眸就能看到皇宫的红墙。

  “你派哥哥出去剿匪?哥哥只是个文官,你说了只要我做你的人质,你就不为难哥哥的。”

  “沈怀泽是自己请愿去的,并且他做得很好。”

  “很好?胸口正中一箭,离心脉不过两寸,差点儿丢了性命,这就是很好?”

  争吵和喧闹声吸引了沈霖的注意力,她朝着声源处飘了过去,然后愣在了原地。

  在宫门处争吵的人赫然就是她和徐松念,或者准确地说,是前世的她和徐松念。

  徐松念虽然身着墨色团锦龙纹官服,但并不是帝王的装扮,轻皱的眉宇之中有淡淡的戾气。

  “沈怀泽上奏自请剿匪,并且主动求到了我面前来,我自然就替陛下批了。而且他不过两个月就平顶山匪,救出了山匪绑架的无数人质,最后安全返回,当然是做得很好。”

  沈霖瞪大了眼睛看向对面的徐松念,冷笑了一声说道:“你眼里就只有权利,哥哥是我的家人,你不会懂。”

  沈霖推开了面前的徐松念,沉声道:“我不和你纠缠,我要回家看哥哥。”

  “我已经派了太医去了。”徐松念拉住了沈霖的手臂,“你答应我不会出宫,会安安稳稳在这里呆着。”

  沈霖挣不开徐松念的手,转回头和徐松念四目相对,明明是怒视,却不知不觉红了眼眶:“徐松念,在这里待着?让你以我为要挟,去命令我哥哥给你卖命吗?哥哥从来不是追求功名利禄的人,若不是因为我被你困在这里,他绝不会如此冲动,也绝不对如此豁出性命都要做出功绩……”

  沈霖了解沈怀泽,若是太平盛世,沈家平安无恙,他更喜欢去做教书匠,去读书编书,去探究文中义理。可若是沈家遇到了困难,需要有人挺身而出,他绝不会逃避,豁了命也要挑起大梁。

  沈怀泽为什么这么拼命?他想让自己更重要一些,徐松念需要控制他,就不会伤害沈霖。

  “我不会让你回去的。”徐松念微微转头躲开了沈霖的目光,语气却格外坚定,“上次你回家,沈怀泽便要带你逃走,差点儿就让你们离开了京城。这次,我绝不会再相信沈怀泽。”

  沈霖逃不出去,先不说徐松念身手比她好了无数倍,这整个皇宫,都在她这个摄政王的掌心之中。别说是沈霖,就是如今大奉朝的新君想要做什么都要跟她报备,徐松念掌控了一切。

  寝殿里地面上铺着柔软的毯子,没有奢华的装饰,但是无论是双面苏绣的屏风还是红木浮雕的美人榻都透着精细。火炉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是一直煨在火上的山药杏仁莲子粥,是沈霖很喜欢的一道粥点。

  沈霖没有胃口,也没有兴趣,只是坐在桌边愣愣地发呆,良久,忽然起身把桌子上的茶杯砸到了紧闭的门上。

  桌上的书画也被她丢尽了火炉里,火舌攀附而上,把画里的茂林修竹吞没殆尽。

  原本她还可以把画送出去给沈怀泽,可是自从徐松念发现她的画里有夹层之后,书信和画都不许她送了。

  沈霖砸完了桌上的东西,烧光了所有的书画,然后就抱着腿缩在美人榻上哭。

  沈霖担忧沈怀泽,她不敢有任何逃跑的念头,因为那个冷厉疯狂的徐松念绝不会饶了沈家人。

  飘在空中的沈霖的意识如同局外人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止看到了在屋子里哭的自己,还看到了屋外的徐松念。

  屋外的廊下有风穿堂而过,吹起徐松念鬓角的发丝,荡起她垂落的衣袖。她手心里赫然是一只小白兔样子的珠花,小小的红宝石做成的兔子眼睛晶晶亮亮,珍珠拼成的耳朵娇俏可人。

  徐松念的手刚刚放在门上准备推门进去,就听到里面咚的一声,是茶杯撞在了门上。她愣了愣,眸子里的神色微微有些复杂,然后转身后退了两步轻轻挥了挥手。

  暗中跳出十多个身着黑衣的暗卫,恭恭敬敬地在她面前跪了下来:“主人。”

  “守着她,别让她跑了,也别让她死了伤了,否则小心你们的脑袋还有你们家人的命。”徐松念甩袖离开了。

  余下的暗卫面面厮觑,眸子深处都是深不见底的恐惧,互相颔首示意,然后找到自己本来的位置守了下来。

  沈霖的心有些沉重,前世的她这么恨徐松念吗?不过完全在情理之中。

  因为有这一世的记忆,她知道徐松念心中那种极其强烈的不安全感,沈霖的一再逃跑无疑是在把徐松念往极端的道路上逼,前世的徐松念明显更加偏执阴鸷,更加不会表达自己的情愫,在不安全感的驱使之下,她能做的就是保证自己不会失去……至于是什么手段,徐松念压根没有多想。

  而前世的沈霖和徐松念没有什么交集,她在意的就只有沈家人。

  但是徐松念却一再用沈家人的安危要挟沈霖,这无疑是触碰到沈霖的逆鳞,戳在沈霖的软肋上。

  虽然现在觉得自己轻飘飘地飘在空中看着眼前的一切,但是沈霖却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沉。

  明明是喜欢的,却一直用这样彼此伤害威胁的方法针锋相对,却又完全无法化解最根本的矛盾,只能如此下去。

  “霖霖,霖霖——醒一醒——”耳边恍然响起焦急的声音,沈霖也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吸走,瞬间飞入高空,越来越高。

  就在意识离开的前一瞬间,沈霖刚好俯视整个皇宫,而恰好看到宫门外蛮族使者的仪仗。缓缓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是个美人,身上的纱衣微微摇动,鬓边的珍珠流苏微微晃动,配着深邃的眉眼和俊挺的鼻峰,美得不可方物。

  原来在前世,蓝迦也作为蛮族使者来过京城。

  沈霖身上的衣服都被水浸湿透了,冷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呢喃了一句:“好冷……”

  徐松念轻轻皱起来的眉间却忍不住微微一松,用披风裹住沈霖的同时,抵在沈霖后心的手掌之中内力运转,缓缓给她输送热度,同时用内力护住沈霖的经脉和肺腑。她身体不好,经不起冷水浸泡和呛水。

  身上的衣服虽然还是湿的,但是有徐松念的内力护着,沈霖周身还是缓缓暖了起来。

  她睁开眸子就对上了徐松念满是慌乱的眼睛,眨巴眨巴眼睛道:“没事儿,你很快就把我捞起来了,没呛到……”

  说话之间,沈霖愣了愣,品出了口中的药味儿。

  施神医亲手制作的保命丸,贾湘湘这么不把她当外人,也就给了她三颗。她来之前塞给了徐松念,结果居然被徐松念喂到了她嘴里,不过是呛口水,哪里用得着这么名贵的药。

  沈霖有些心疼,吸了吸鼻子道:“你这也太败家了……”

  “你给我不就是让我用的吗?”徐松念拍了拍沈霖的脑袋说道,“多亏我用内力引导药力护住了你的经脉和肺腑,否则你也不会这么快醒过来,这颗药用得也算是值得。”

  “败家。”沈霖又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声。

  这可是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保人不死的药,这么用怎么都觉得败家。

  但是沈霖不仅身上暖了起来,心里也忍不住微微一暖。这一世,她们还没有那么多的矛盾和分歧,徐松念还是温柔体贴的,而且还渐渐学会了主动使坏表达自己的情感。如今两人的关系,真好。

  景和也被救了上来,脸色微微有些苍白,湿了水的鬓发贴在脸侧,看了一眼沈霖,却欲言又止。

  原本已经准备离开的蓝迦此刻却回转回来,饶有兴趣地托腮看着沈霖和徐松念。

  等到沈霖清醒过来,就走上前,露出了笑容说道:“太子妃这药是从哪儿来的?我倒是也想买几颗。”

  “不卖。”沈霖一口回绝了她的请求。

  但蓝迦显然没有那么容易放弃:“沈良娣别说得这么快,我只是想见见制作这药的人。”

  蓝迦是代表蛮族来求娶景和的,并且一开始就锁定了目标是景和,景和现在还浑身湿漉漉的,她却一点都不关心,只是因为两颗药,就把关注重点转移到了沈霖的身上。

  蓝迦回眸看了景和一眼,笑着说道:“景和公主手里的金疮药应该是太子妃和太子良娣给的吧?之前公主还瞒着不肯告诉我,没事,放心,我没有什么恶意。”

  当一个人强调什么的时候,就是在掩饰。蓝迦没有恶意就见了鬼了。

  景和手里的金疮药是沈霖给的,也是施神医的独家秘方。

  沈霖很敏锐地发现了,蓝迦在乎的不是景和,也不是她和徐松念,而是她们手里的药。

  她似乎是针对制作药的人而来的,也就是曾经救了沈霖的命的施神医。

  蓝迦笑着继续说道:“和蛮族的婚事有的商量,只要太子妃帮我引荐这位大夫就好了。”

  沈霖心里一紧,蓝迦总算是透出真实的目的了。难怪景和不肯说出实情,她是不想连累沈霖和施神医,宁肯自己去和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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