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公主府从外面看起来雄伟恢弘, 但是进入府门就能感受到一种扑面而来的沧桑感。

  一直走到景和公主居住的内院,整个视线才变得豁然开朗,小小的院子分割得清清楚楚, 一边种了些果树和蔬菜,另一边种了不少的花花草草, 刚刚初春,就有不少植被长出了嫩芽,春日明媚的阳光照拂在叶片上, 刚刚浇过水的叶子上还带着水珠, 水珠反射出粼粼的波光。

  整个院子都是生机勃勃的样子, 和外面大片大片的破败和沧桑完全不同。

  门上挂着的帘子也别出心裁,不是寻常的竹帘或者珠帘, 而是用素色的轻柔布匹制成,从门框上方洋洋洒洒飘落下来,而布匹表面写着洋洋洒洒的草书,让沈霖觉得意外的是, 这些居然都是治国先贤的名句。

  风扬起布帘在空中摇晃,草书宛如游龙在布匹纵横, 雅致潇洒之中, 还有些大开大合的胸怀。

  景和正哼着歌, 在窗边的桌子上写字, 看到沈霖, 连忙隔着窗子挥手:“霖霖, 这里——”

  景和真正进入国子监开始学习才不过一年, 但是字体之中已经颇见风骨, 沈霖凑近了看了看, 都忍不住啧啧道:“景和, 若是有人见到你的这笔书法,肯定不会有人相信你才入学一年的……”

  “哪有?”景和有些羞怯地红了脸,把笔递给沈霖,“我这个字一直写不好,写了很多遍还是觉得不好看,霖霖也算是书法上的大家,还请你教教我该怎么写。”

  这是一个大大的“奔”字,在楷书之中,这个字的重心和结构并不难找,但是草书要有字形和字魂。

  景和写了很多遍,可字体始终还是太过规整,显不出这个字所代表的的飘逸和潇洒来。

  按照沈霖和景和的关系,沈霖也并不自谦,挥毫落于纸面,笔锋锐利,笔势稳健,瞬息之间一气呵成。

  只是提起笔的时候,沈霖忍不住怔了怔,她下笔的时候完全随心,写完才发现这字不像是她的字,反而有几分徐松念的字的韵味。定然是前段时间看着徐松念处理事务、回复信件的时候太多了,她忍不住在旁边跟着描摹,不知不觉竟也被影响了。

  “哇。”景和简直赞不绝口,“霖霖,你的字真好看,沈先生的字也很好看,你们沈家的人都好厉害。”

  沈怀泽当年在国子监教书,可以说景和就是沈怀泽引入门的,而且确实除了沈怀泽之外,也没有多少人认真教过她。她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对沈家兄妹充满了好感,自然对这两个人的字都存在了偏爱。

  景和约了沈霖来,自然是一早就准备好了许多好吃的甜点。摆在沈霖最近的位置的就是一碟香味四溢的山药红枣糕。

  沈霖拿起糕点咬了一口,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笑着打趣她:“你现在还有心思练字,不赶紧准备嫁衣吗?”

  景和脸上一下子就红了,低头的时候还忍不住轻声道:“吃东西就吃东西,不要乱说话……”

  “这是京城人尽皆知的事情,还有什么不好意思呢?陛下想要笼络孟洲,以后也不会这么忽视你了。”

  沈霖忍不住想起公主府那略显破败的外院,也就是景和,没人管没人问,还能把自己居住的这部分内院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她虽然看起来柔柔弱弱,但是在面对生活的时候却很坚强乐观。

  京城人尽皆知,孟洲被封为辅国大将军的时候,不要任何赏赐,只提了一个要求——求婚景和公主。

  皇帝已经开始对徐国平和徐元两父子心存忌惮,本就想着要培养一个年轻的且足以和徐元抗衡的武将,孟洲没有背景没有偏向,而且主动向皇家示好。再加上景和本就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皇帝几乎没有任何考虑,就答应了。

  虽然圣旨还没有下来,但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等钦天监算好婚期,就下令赐婚了。

  沈霖是发自内心替景和高兴,能嫁给意中人,以后有人保护,而且依照孟洲现在被重视的程度,以后贤贵妃也不敢随便拿捏景和公主。这么多年熬过来了,景和终于要过上好日子了。

  “我这几日在选纹样,你来帮我看看。”景和拉着沈霖到了内室。

  绣架上层层叠叠放了不少的绣样,多是些如意连理,比翼双飞的美好寓意的图案。

  “公主出嫁要穿吉服,都是内务府负责的,我倒是不用操心嫁衣,只是鞋子上的花样我可以自己做主,我选来选去都不知道哪个好,总觉得哪个都不够好……”

  沈霖从未见过这样的景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机勃勃的气息,谈起各个绣样都是眉飞色舞的。

  景和这段时间是真的高兴,从孟洲回来之后,哪怕她们不能经常见面,她也总是这样兴致冲冲的模样。

  “咚咚——”就在景和对比来对比去,都觉得不够完美的时候,忽然有人敲了敲内室后墙上的窗子。

  沈霖微微一怔,下意识挡在了景和面前,然后就见到窗子吱扭一声打开了,跳进来两道人影。

  见到来人,沈霖慌忙把手里的半块山药红枣糕藏到了袖子里,嘿嘿一笑道:“念念,公主府是有门的,咱们这样翻窗户是不是有点太吓人了……”

  “拿出来。”徐松念伸手到沈霖面前,“难怪在家里这么乖,结果是跑出来偷吃了。”

  沈霖的脸皱成了苦瓜,却还是乖乖地把山楂红枣糕放在掌心递了过去:“就只吃了一小口……”

  景和怔了一下,也连忙说道:“没有加很多糖粉,都是红枣和山药本身的甜味做出来的,应该没关系。”

  沈霖见徐松念的脸色稍稍缓和,连忙又把手收了回来,凑上去踮起脚尖在徐松念的脸颊上亲了亲:“我用这个换,好不好?”

  没等徐松念说好或者是不好,这小馋猫已经把半块糕点放到了嘴里,一副生怕徐松念后悔的样子。

  徐松念看似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但是唇角却忍不住上扬。

  沈霖前段时间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其实贪嘴一点也没关系,就是沈霖太能撒娇,她这么管着还能被沈霖屡屡得逞,要是表现得稍微纵容一点,沈霖不知道要把自己吃得胃疼多少次。

  这人就是记吃不记打,疼的时候哼哼唧唧趴在她怀里撒娇喊疼,等到好了就全都王道脑袋后面了。

  跟在徐松念背后的是方凝之。

  沈霖一边跟徐松念撒娇,余光却忍不住瞄了瞄方凝之——她今日的装扮太过不同寻常。

  她今日并非平常那种艳丽妖媚的装扮,而是穿了身妃色的窄袖便装,只是她容貌昳丽,本就是浓艳到极致的长相,虽然衣料素净,但仍旧美得国色天香。

  美人就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都能美得人惊心动魄,不愧是京城最有名的百花楼的头牌,江南一行遇到了那么多或是清雅或是美艳的美人,都比不过眼前的方凝之。

  沈霖是重度的颜狗,看到漂亮姐姐就心情大好,而且看到漂亮姐姐就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上次本来是方凝之约好了,等到她试探了孟洲之后,沈霖就去百花楼找她拿结果。

  结果之后方凝之硬是没有让她进百花楼的门,在门口托刘夏枝给沈霖带了个口信,就急匆匆说还有别的事情要办。

  沈霖本来是有私心的,百花楼的漂亮姐姐可多了,结果一个都没看到,就连方凝之都跑得可快了。

  欣赏不到百花千姿百态,但是方凝之作为百花之首,看起来也令人心旷神怡。

  偷偷瞄了好几眼之后,沈霖才觉得周围的气压都好像缓缓降低了。

  瞄了一眼徐松念,方凝之欲言又止,缓缓往旁边横移了一步才说道:“那个,少将军……我们好像还有正事……”

  徐松念不动声色上前半步挡住了沈霖的视线,然后才说道:“我们是从宫中匆匆赶回来的,因为怕被人知晓动向,所以才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如有不妥,请景和公主见谅。”

  景和公主心里已经是惊涛骇浪了,这个神秘的方凝之背后的人居然是徐松念?而且从刚才沈霖的举动看来,沈霖和徐松念的关系不一般。

  她有点羡慕沈霖,居然这么有勇气,徐松念和沈霖其实并不比她和孟洲好,都是见不得光的关系。但是沈霖就这么大张旗鼓地表示爱意,显然沈霖勇敢多了。

  “没有没有,没有不妥。”景和公主微笑着说道,“霖霖就像我的家人一样,我自然也不会把太子妃……哦不……徐姑娘你当做是外人。”

  景和天生细致,甚至脱口而出的称呼都记得改掉,她想着按照徐松念和沈霖的关系,徐松念肯定是不怎么喜欢这个称呼的。她也细心地抓住了徐松念话里的重点:“宫内?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蛮族使臣今日入京,陛下在重阳殿款待使臣,我今日本也是陪同太子参加宴席,这件事你们应该都知道……”徐松念的声音顿了顿才继续说道,“蛮族使臣在殿内提出了边境和平且蛮族称臣朝贡的条件,他们要和大奉朝和亲,而且要大奉朝嫁公主过去。”

  沈霖顿时瞪大了眼睛:“什么?明明是他们称臣,哪儿来这么天大的好处,真是狮子大开口。”

  “可蛮族虽然战败,但最后徐家军和棠宿府兵其实都不能做到赶尽杀绝,蛮族已经向大奉展示了自己的实力,而且战争平息是因为当时大奉主动求和……”徐松念的眸子微微有些波动闪过,“如今看似蛮族称臣,但是主动权全都在他们手上,他们就是在威胁,如果大奉不答应,那么这次的战争,明年说不准还有。”

  蛮族所处之地往往地广人稀,他们适应严寒冷酷的天气,冬日作战能力和机动能力都远远超过棠宿府。

  而这一战,几乎是在告诉蛮族,如今的大奉只是纸老虎。

  他们打不过大奉,所以俯首称臣,但是想要的好处却一点都不退,他们在用棠宿府的边境安宁威胁皇家。

  “如今适龄的公主只有俞琬公主和景和,俞琬公主是贤贵妃所生,又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沈霖越说脸色越难看,景和公主和孟洲的婚事虽然已经是公认的事情,但是圣旨并没有下来,按照如今皇帝的性子,极有可能直接否认。

  景和的动作微微顿住,手里拿着的绣样被捏得皱成了一团,眸子里跳动着晶莹的光,紧紧咬着的唇似乎都咬出来了淡淡的猩红色,她的生意有些微微颤抖:“我会告诉父皇,我不嫁蛮族,若是他逼我和亲,我就半路死给他看,我倒要看看送过去一具尸首,是否还有助于两国邦交。”

  沈霖也怒道:“大奉朝才是主,他们只是臣,我们应该更加强势一些,这样的皇帝算是什么皇帝。”

  “他强势不起来的。”徐松念摇了摇头说道,“这次蛮族来的特使并不是蛮族之人,而是西域圣教的圣女,西域圣教和蛮族地理位置毗邻,如今显然他们已经合盟了。”

  一个蛮族就惹得大奉朝满头包,再加上一个神秘莫测的西域圣教。

  若是以往徐书陵还在,尚且能上金殿力求一战,如今朝堂内的臣子都是明哲保身之徒,用一个景和公主,换来五年甚至十年二十年的安宁,在他们看来实在是太划算了。

  从公主府的后门出来,方凝之就迅速赶回了百花楼,如今暗潮涌动,她必须提前回去做好准备。

  沈霖就和徐松念沿着小路缓缓走着,却始终有些魂不守舍。

  徐松念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故意逗她说道:“怎么?还惦记着方凝之那张脸呢?”

  “哪有?”沈霖矢口否认,然后才有些心虚地继续说道,“方凝之的确是很好看……可是,我是在担心景和!”

  说到最后的几个字的时候,沈霖的声音才变得落地有声起来。毕竟偷看美人被徐松念发现,的确有些心虚。

  但她现在确实没什么功夫去想方凝之,想的全都是景和。

  景和和孟洲太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结果明明是孟洲打出来的胜仗,这才有了签订和平契约的机会,结果作为最大功臣的孟洲,最后却弄丢了自己最在乎的人,这件事听起来就像是个笑话。

  徐松念自然也知道她是在担心景和,刚才只是觉得沈霖情绪太过低落,被她故意逗完之后,沈霖总算是有了点斗志。

  “放心,现在还没有尘埃落地,或许还有转圜的机会。况且,西域圣教本就狼子野心……”

  说道这里,徐松念的声音微微顿住。

  她们俩刚好走到巷子的尽头,尽头的长街上,一辆马车疾驰而过,风掀起纱帘。

  坐在其中的人若隐若现,虽然是初春,天气还凉,但是她衣着清凉,额上的抹额上坠着一圈珍珠流苏,最中央镶嵌的红宝石熠熠发光。而伴随这马车掠过的是一阵奇异的异香,在街面上久久不散。

  马车上的标志格外张扬,是狂沙卷集最中央的一根圣柱的图纹,车上的人正是西域圣教的圣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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