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松念帮她擦汗的手微微一顿, 皱眉道:“为什么会忽然问这样的问题?”

  沈霖枕在徐松念的腿上,徐松念微微垂眸,沈霖就恰好与她四目相对。

  从这个角度, 恰好能看到徐松念的下颌的线条,看到她轻轻往下垂下来的眉眼, 那双浅琥珀色的眸子和梦里十分相似,但是其中的神色完全不同。

  在刚才的梦里,那双眸子显得更为沉寂, 哪怕是发号施令出手杀人的时候, 都是一片古井无波的沉寂。

  可现在, 这双眼睛却如水波,映着来自晴空的天光, 会有丝丝缕缕的涟漪荡起,如轻柔的风,皎洁的月。

  沈霖忽地一下从恍惚中醒过来,眼眉之间有微微的躲闪:“没, 没什么,我就是问问。”

  她刚才的确是一瞬间意识不清楚了, 有些没分清楚那个烟雾缭绕的梦境和现在的实际。

  这个问题是上辈子的徐松念回答的, 而不是这一世, 这一世的徐松念是不一样的。

  徐松念若是被她这么容易骗过去, 她就不是徐松念了:“到底怎么了?”

  “我……”沈霖欲言又止, 伸手搂住了徐松念的腰身, 在她的怀里蹭了蹭, 因为埋在徐松念的怀里, 声音显得闷闷的, “好累啊, 都怪你非要烧这片山火,还没睡醒就要跑来祭祀,我头疼……”

  沈霖一副哼哼唧唧逃避问题的样子,在间隙偷偷用余光打量徐松念的神色。

  她不想说刚才的梦,还有以往的梦。就算是上辈子徐松念亲手杀了她,那又如何?这一世,这个人是她的就好了。

  小狐狸明显是在转移话题,徐松念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伸手搂住了怀里蹭来蹭去的人,轻声道:“不舒服了就休息会儿,我们已经到了城隍庙,封彧也参与了祭拜,已经算是完成了今日的事情。”

  糊弄成功,沈霖心里刚刚高兴一瞬间,忽觉得徐松念的身体靠近来几分。

  她抬头之间差点儿撞上徐松念的下颌,徐松念皱眉道:“但是刚才的事情要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会有这个问题?”

  徐松念想来想去都想不清楚,她会杀了沈霖?为什么?为了当年徐书陵和莫挽霜的旧案吗?

  对她来说,之前的真相是她值得费尽心机去追寻的重要的事情,但是,沈霖也绝不是她可以舍弃的问题。

  “我刚才有些迷糊了……”沈霖吞吞吐吐,闪烁其词,抬头在徐松念的唇上轻轻吻了吻,眨巴眨巴眼睛露出了委屈巴巴的表情,“就当我是口误说错了好不好……”

  蜻蜓点水的吻刚刚分离,沈霖就伸手搂住了徐松念的脖颈,在她的颈窝里蹭了蹭:“我错了,我好累了,念念,让我休息好不好。”

  她就是在逃避,偏偏这只小狐狸又把徐松念拿捏得死死的。

  带着热意的吐息落在颈边,擦着肌肤拂过,耳边是呢喃的撒娇语气,引得徐松念心里微微一紧,把人往怀里带了带,声音也微微沉了沉:“好。”

  明知道沈霖有事情隐瞒,徐松念还是狠不下心逼问下去。这人的天赋技能在徐松念身上简直是威力加倍。

  沈霖终于糊弄了过去,而且她本来就有些疲累,不知不觉缩在徐松念怀里就真的睡着了。

  而她睁开眸子,居然真的再次回到了那大殿之中,周围的血腥味拼了命往鼻尖里钻,对面站着的赫然是徐松念。

  兜兜转转,她又回来了。

  迎着那双阴沉肃杀的眸子,沈霖的腿微微一软,差点儿跌在地上,却终究还是鼓起了勇气:“你会杀了我吗?”

  徐松念身上的殷红色甲胄格外刺眼,如今她已经是整个皇城实际的掌控者。

  沈霖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低垂的眸子里一片沉寂,高高在上的模样如同看向一只蝼蚁。

  她不是徐松念,是前世和她毫无关系的人,沈霖一遍遍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可是看到那双冷漠的眸子还是会忍不住难过。她在忍不住患得患失,害怕她和徐松念最终也会走向这样的结局。

  徐松念的脚步停在了沈霖的面前,她盯着沈霖看了许久,然后朝着沈霖伸出了手。

  那双手这两日里不知杀过多少人,虽然依旧纤长白皙,但是却让人有些胆寒。

  沈霖下意识闭上了眸子,却只感觉到柔软的力道落在她的发髻上。

  等她睁开眼睛,就看到徐松念手里拿着一枚小小的珠花,珠花是珍珠做成的小兔子的造型,有红宝石点缀的兔子眼睛,小小的一只,显得柔软而可爱。这只珠花是薛素尘几个月之前送给沈霖的,她很喜欢,一直带着。

  “我为什么要杀你?”徐松念转身之间,把珠花掩在了衣袖里,缓缓说道,“我说过,你出去也是死,如今除了皇城在我的掌控之中,外面已经乱了套了,在这里,至少你还能活着。宫里的太医几乎全死了,我在城里找了几个医馆的大夫,等会儿会来给你看病。”

  沈霖怔在了原地,不知是恐惧,还是高热风寒,她还是忍不住在原地瑟瑟发抖。

  她被带了下去,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没有见到过沈家的人,只是有人专门派来服侍她,还有大夫定期来给她看病。她身子好了些出去闲逛,才发觉现在她就在皇宫之中,只是早已没有曾经的繁华,显得格外寂寥。

  她再次得知沈家的消息,就是身边的人告诉她,如今沈怀泽已经是新朝宰相,而前朝在她的整顿之下欣欣向荣。

  “哥哥他……”沈霖皱了皱眉,沈怀泽并不是喜欢玩弄权术的人,故而满腔才华,却始终安于国子监。

  “他妹妹在我手里,他当然要好好出力。”

  沈霖抬眸就看到徐松念跨过门槛走了进来,她穿了身绛紫色的衣衫,衣摆上是金线绣出来的大片大片的夕颜花,发髻上的金凤步摇配着那张美貌的脸,显得有些压迫感,都是艳丽的色彩和过于华贵的装饰,在她身上却不违和。

  梦里的徐松念和现实中的徐松念有些不一样。

  现实的徐松念很少穿太过华丽的颜色,眉宇之间的优雅淡然便带着一股矜贵和清冷。可梦里的徐松念总是带着让人窒息的压迫感,艳丽得像是绽开的荼蘼花,但因为那充满着压迫感的气势,依旧不显得违和。

  沈霖大着胆子和她对视良久,最终却是徐松念先稍稍移开了目光:“好好治病,你哥哥嫂嫂明日来看你。”

  “你是因为我哥哥的才能,所以才不杀我的?”

  “当然。”

  “你骗人。”

  徐松念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顿,眸间有些微微不自然:“没有骗你,我要你哥哥帮我做事,所以你必须留在皇宫里,不准离开。否则,我立刻就杀了你。”

  明明就是骗人,沈霖瘪了瘪嘴,两世的徐松念有一些地方还是一样的,比如口是心非,比如慌张的时候耳朵会红。

  这一觉睡得很好,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回程的马车上了,沈霖环顾四周,徐松念不在,封彧也不在。

  只有绿禾在一旁坐着,透着窗子的缝隙往外看,不知在看些什么。

  “绿禾……”沈霖张了张嘴,继而就皱紧了眉宇,她的喉咙是喑哑的,在梦里出了太多汗,声音都是涩的。

  “小姐。”绿禾赶忙倒了茶水给她,然后才小声说道,“太子殿下昏倒了,如今太子妃在主持大局。”

  为了平息神明怒火祭祀,不顾身体祭拜以至于昏倒。封彧的贤名估计会瞬间传遍江南,传到京城。

  沈霖一小口一小口啜饮着茶水,也不禁在心里感慨一句,封彧此人也不是蠢到了极点。

  从皇帝这段时间的行为来看,他早已下定了废太子的决心,只是他是个沽名钓誉之人,不愿意承担因为宠爱宠妃就荒淫无度随意废太子的名声,所以他在积攒封彧的过错,最后扮演出痛心疾首的样子废掉太子。

  封彧之前还寄希望于自己的父皇,现在也早就失望了,他想要的就是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父亲对他来说早就是仇人了。如今他知道自己没办法按照正常程序继承大统,那就必须寻找机会,以别的手段取胜。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还稚嫩,尽管有徐家支持,有背后屯兵,他也没办法和自己的皇帝父亲掰腕子。

  所以他现在需要更多的时间。

  趁这次祭祀昏倒一次,天下人都会知道他的贤德,皇帝想要废掉他,要花更多的功夫。

  这两父子的争斗,沈霖看在眼里,却不偏向于任何人。封彧本来是不幸的,幼时丧母,父亲的宠爱只是表面,在京城里如履薄冰。但是他为了争权夺势,早已变得偏激,可以不管不顾明州府那么多烈士的亲属,甚至可以为了钱下令暗中杀掉所有的知情人,为了笼络朝臣无所不用其极。

  这样的人如果坐上皇位又能如何?不过是下一个充满了猜忌,满脑子只有自己的权势的暴戾之君。

  况且,沈霖最忍不了的就是这人对徐松念的心思。

  尽管从梦里看,徐松念是最后的赢家,但是封彧登上了皇位就翻脸不认人是事实。如果徐松念没有那么强大的实力,最后是不是也和徐国平一样,死在午门之外,或者流放西北……

  沈霖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心早就偏得没边了,三观跟着徐松念跑。

  她没法不被徐松念诱惑,这大美人实在是太诱人了……哪怕是前世……前世她也没有动手杀沈霖……

  车门打开了,是徐松念走了进来。

  她抬眸看到就看到沈霖,她捧着茶杯窝在裘衣里像是一只小动物,圆溜溜的杏眸转来转去盯着她看。

  徐松念唇角忍不住扬了扬,眉眼的弧度都柔软了不少。封彧扔了个烂摊子给她,搞得她焦头烂额的,但是仿佛只要回到沈霖身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都烟消云散,就只想抱抱沈霖,揉一揉小狐狸毛绒绒的发顶。

  这么想着,徐松念也这么做了,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软软的,就像是小动物的触觉。

  “睡醒了?”徐松念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沈霖的身边,试了试她额间的温度,“没有发热,一会儿就回去了。”

  徐松念的身上带着寒气,沈霖把手中的茶杯塞到她手里:“暖一暖,不要管外面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嗯。”徐松念点了点头,却忍不住失笑,这人明知道她内力深厚,却还总是担心她冷到了。

  也就只有沈霖,总是觉得她身娇体弱,别说这点寒气,依照她的内力,就是再冷些也没有关系的。

  但是徐松念对于这份关心照单全收,捧着茶杯顺着沈霖刚才唇印的地方喝了两口热水,身上的寒气散掉了之后,就掀开沈霖身上的裘衣,整个人也钻了进去,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把沈霖搂在了怀里。

  绿禾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景,给两个人倒好热水,低头走了出去,去后面的马车里和慕离共乘一辆了。

  周围全都是徐松念身上暖暖的香味,徐松念的怀里软软的,沈霖侧过头盯着她的侧颜怔怔地出神。尽管和梦里的徐松念长相一样,她还是喜欢这个念念,眼睛里有柔柔的光,脸上会带着淡淡的笑,是生机勃勃的样子。

  梦里的徐松念,总是阴冷沉寂的,尽管没有动手杀她,却仍想起来就有些不寒而栗。

  “看什么?”徐松念不动声色地往沈霖身边蹭了蹭,道,“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会有那样的问题了吧?”

  沈霖微微怔住:“……”这人怎么拼命钻牛角尖,到现在都还没忘掉。

  她正准备继续撒娇糊弄过去,却听到徐松念淡淡的声音:“霖霖,是不是因为我的存在,所以让你变得不快乐,让你患得患失起来……把你卷进来,我很抱歉。”

  沈霖想要糊弄的话哽在喉间说不出口了,徐松念惦记了一天,自责了一天,她很在乎这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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