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 城郊起了一场山火,连带着一座废弃的城隍庙都被烧毁了。引得城内外的百姓都有些震惶,在大年节出现这样的异象, 都在议论纷纷是不是因为什么事情引起了上天的震怒。

  可江南巡抚去查了好几次,最后却没有发现一点点线索, 最后只能抓紧年节前的时间去祭拜山神。

  本就在这里的封彧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于是就成了这场祭祀的主角。

  沈霖自然是知道山火的缘由的,肯定是徐松念一把火把那片迷蝶兰烧了, 但是她不能说, 不仅不能说, 还要在大冬天苦哈哈地跟着封彧去祭拜山神。

  从被窝里爬出来就被寒风吹醒了睡意,沈霖打了个哆嗦, 看着徐松念的目光里都多了一些怨念。

  要烧不如晚些时候烧,等他们离开了江南再烧都行,偏偏这个时候,不让人过个好节。

  徐松念被沈霖瞪了两眼, 被瞪得一头雾水,顺带着对着铜镜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扮。太子妃的礼服格外端庄大气, 发上的凤冠和颈间的东珠都是祭祀时候合乎规矩的礼制性服装, 没有任何有问题的地方。

  难道是这都被沈霖嫌弃觉得太招摇了?

  沈霖最讨厌的就是这身礼服, 太子良娣的发冠比太子妃的轻省一些, 但还是压得脖子疼。

  都怪徐松念……沈霖感觉自己脖子一沉, 忍不住又瞪了一眼徐松念, 这人非要烧山火干什么?

  平白无故又被瞪了一眼的徐松念愣住了, 轻咳了两声, 耳尖微红:“昨晚……是有些过分了……”

  这段时间留在江南, 只是为了等开春启程返京, 也没有过多的事务要忙,天气变冷之后,沈霖怕冷更不愿意出门了,只有偶尔会应巡抚夫人的约出去逛一逛,更多的时候都是和徐松念腻在了一起。

  回想这几天,就连徐松念都觉得纵欲过度了。最开始还能算得清楚还欠多少银子,后来压根算不清楚了。

  “什么过分了?你们俩向来关系不错,怎么吵起架来了?”

  骤然打断她们俩谈话的声音让沈霖心里一慌,迅速转头回去看,却忘记了头上的凤冠,差点儿闪了脖子。

  进来的人是封彧,他今天正是一声整齐的太子吉服。他不是那种俊朗的长相,但是在这一身尊贵的服饰的衬托之下,也现出一些矜贵威严的气势来。

  只是细看之下,总会觉得他走路的姿势好像有些不对劲。

  他来了,沈霖和徐松念肯定不能继续接着刚才的话题谈下去,只是见礼之后坐下的时候,沈霖忍不住又瞪了一眼徐松念。这人居然以为她是因为这个不高兴的,一点都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

  祭祀的队伍浩浩荡荡,最显眼的就是前排太子和太子妃的车驾。

  封彧喜欢的香料是一种很醇厚的木质香,沈霖昨夜里就没睡好,今天坐在车里就更昏昏沉沉的。

  她撑着上下打架的眼皮,脑袋跟着车驾移动的频率一晃一晃的,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封彧更加如坐针毡。

  出了城,道路就不如在城里平坦了,车轮碾过路上的石子,顿时整个车厢剧烈震动。

  昏昏沉沉之中打瞌睡的沈霖直接后脑就朝着车厢撞了上去,只是就在撞上去的前一刻,柔软的力道垫在了她的脑后,做了她的脑袋和车壁之间的冲击,而她本人也是情急之下紧紧抓住徐松念的胳膊才堪堪坐稳。

  虽然有些狼狈,但是化险为夷,没有受伤。

  封彧虽然没什么习武天分,但是皇家重视功夫骑射,他的身体和身手比着一般人都是好上不少的。

  但是今天却有些意外,他竟然也一时之间没有稳住身子,身体一歪就倒了下去。他身边可没有一个时时留心的徐松念,于是整个身体都撞到了车壁上,虽然及时坐了回去,但他的脸色还是变得格外难看。

  封彧满心羞愤:“你们都给我注意些,都是怎么驾车的?”

  他的一声怒斥,吓得整个车队都停了下来,车驾前乌泱泱跪了一群人:“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封彧的脸色变了几番,最后闷声道:“没事,都起来吧,尽快赶路,小心谨慎着点儿。”

  这是去祭祀山神,平息山火之怒,他就算是再生气,满心怒火也只能咽下去,否则若是后续继续出了事情,就是他冒犯神明,他可担不起这样的罪责。

  堂堂一国太子,憋屈到了极致。

  只是,按照太子殿下的身体和身手,无论如何都不会因为刚才的小小颠簸这么狼狈才对。

  正在此时,徐松念的声音在沈霖耳边响起:“陈药师是我杜撰的,可能是用了些‘特殊疗法’,没人治好过这种不举之症,他可能大胆尝试了一下互补的疗法……”

  沈霖微微倒吸了口凉气,特殊疗法……联系刚才封彧不太正常的姿势,那假的陈药师她见过,那是个八尺的壮汉,也就是封彧实在是病急乱投医,以及本身对徐松念有一定的信任度,才会相信那人五大三粗是个大夫。

  而且,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也就是封彧本来想要对徐松念做的事情,自己先体会到了。

  坏人自有坏人磨,封彧甚至不是被强迫的,他大半还是为了能够治病自愿的。

  沈霖嘴角的笑容差点憋不住,赶紧轻轻捂着唇轻咳两声压下去,目光不敢再去看封彧。

  因为一看到封彧,就想到陈药师,就想到特殊疗法,就憋不住脸上的笑。

  沈霖不止没有同情,心里还有些畅快。这狗男人总是惦记徐松念,现在是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可一点都不会同情。

  还好这次祭祀的地方就在城隍庙,不用爬山。

  被烧毁的城隍庙本来是一片破败,但是为了表示对神明的敬重,已经修缮一新,并且重塑了金身。

  香火缭绕,沈霖跟在徐松念背后,走着走着,脚步却忽然顿住了。

  周围景色一变,她并不是走在城隍庙门口,而是回到了京城,回到了曾经梦里见过的京城的西城门。

  地上是徐国平被踩扁了的头颅,血早就干涸,只是碎裂出来骨茬依然看上去触目惊心。

  她被身边的人紧紧抱住,这次她不是旁观者,而是真正的进入到了这个世界里自己的身体里。

  “霖霖,不怕,嫂嫂保护你。”耳边坚定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太子妃,霖霖从未和您争过什么,沈家也从没有在夺嫡这件事情上站位,恩师李太师更是如此,如今您已经是皇后娘娘,何必对沈家赶尽杀绝,这不是损了您作为皇后娘娘的尊严吗?”

  沈霖抬眸之间就和徐松念四目相对。

  她骑在马上,一声殷红色的甲胄,背后的披风被风吹起来,那双浅琥珀色的眸子里全都是阴冷的杀意。

  沈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浑身如坠冰窟,但并没有把目光移开,只是怔怔地盯着她看。

  徐松念会杀了她吗?不会的……不会的……明明刚才徐松念还在马车里护住了她。

  徐松念垂眸轻轻笑了笑:“李太师和徐国平的关系可是不错的,而且,我从来都不想做皇后。”

  李太师与时太尉为敌,时太尉和徐国平的关系也不大好,自然两人在朝堂上就有些惺惺相惜,也算不得关系好。

  “沈家都是文官,手下连家丁都没有几个,就你们还想逃出去?”徐松念缓缓说道,“城外早就乱了,封焕的兵马、时太尉的兵马、封彧的兵马、还有徐家军……早就乱作一团了,就算是出去了也是个死,不如留下来吧。”

  沈霖想要张口说话,但却发现自己完全控制不了这具身体说话,只见得徐松念身后走出来一群人把他们从人群之中拽了出来,围了起来,然后一个个用锁链锁上他们的手脚。

  沈霖手腕上的锁链还没有锁牢,面前的黑甲士兵忽然一声闷哼,连退三步摔在了地上。

  正是薛素尘护在沈霖的面前,她收回了脚,扔下了手里的锁链:“徐松念,若要伤害霖霖,先得问问我同不同意。”

  薛素尘一直把沈霖当做自己的亲妹妹疼,尤其是那次沈霖落水,有一部分原因是被她连累,她之后就更护着沈霖。

  徐松念却压根没有回眸看薛素尘一眼,骑马径直从沈家人面前略过,冷声道:“拿下。”

  “是。”

  出手的人是柳烟,沈霖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薛素尘的那点功夫在柳烟面前简直是小儿科,不过两三招便被制服。

  沈霖看着那人殷红色的背影渐行渐远,眼眶一片酸涩,唇上更是已经咬出了淡淡的血腥味。饶是清醒地知道这是预知梦里的徐松念,是上辈子的徐松念,沈霖还是难过到几乎不能呼吸——徐松念就这么走了,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地牢里冷得很,沈霖半夜里就发起了高热,身上滚烫,但是骨子里却觉得冷得要命。

  迷迷糊糊之间,她被人架了起来拖出了地牢,外面的风也冷,一下子吹得人头昏脑涨。

  她被扔在了空旷的大殿之中,除了她之外,还有身着龙袍的封彧,鲜血顺着封彧脚边的地板蜿蜒流淌。

  新继位的一国之君,在徐松念面前也只是阶下囚,到底谁是真的赢家,谁才是幕后之人,一切不必明说了。

  封彧咬紧了牙关,从牙缝里挤出来话:“念念,我待你不薄……”

  “继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前朝旧臣,无论功勋,全部抄斩,只是为了巩固皇权。徐家是第一个,然后就是我,对吗?”徐松念手里的匕首转了个圈,丢回到面前的桌面上,“封彧,你和你爹一样,都是沽名钓誉之人。”

  “我我我……”封彧犹豫了良久,咬牙说道,“我帮徐书陵翻案,我知道当年的真相,你不能杀我,你要是杀了我,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当年的事情了。”

  “不用,杀了你,姓封的人多了去了,你凭什么和我谈条件?”

  “因为我是太子,我的话,天下之人最为信服,你图的不就是这个吗?”

  徐松念顿住了良久没有讲话,她一生机关算尽,不只是为了查清楚当年的事情,更主要的是想要让天下人知道徐书陵之死的真相——是徐书陵忠心耿耿,但是功劳过重,功高震主,被自己效忠的君主不容。

  这样的皇家简直让人寒心,而封彧说出真相,简直是在打自己的脸,却也是效果最好的。

  她不再理会封彧,转头看向沈霖:“沈良娣可有什么要说的。”

  因为发着高热,沈霖面前一片朦胧,她看不清徐松念的神色,然而这陌生的语气让她心里一阵阵发冷。她从地上爬起来,行动之间有些跌跌撞撞,然而她却发觉,自己好像能够掌控这具身体了。

  好像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从一开始只是旁观者,到后来能够进入身体,再到现在能够说话,她对这个身体的掌控程度正在逐渐增加。

  “你会杀了我吗?”空荡荡的大殿里回荡着沈霖的声音,她只有这一个问题。

  沈霖轻轻抿了抿唇,重复了一遍:“念念,你会杀了我吗?”

  她在等一个让她内心恍惚的答案,然而也就在此时,耳边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周遭的烟雾缓缓散去,变成了缭绕的香火,封彧已经把手中的香烛插\\进香炉里,紧跟在他身后的就是徐松念。

  封彧放好香烛,就顺着大师的指示,走到了殿内正中央的蒲团面前合眼跪下,只是跪下的动作依旧带着勉强。

  而徐松念却并没有跟过去,而是站在香炉面前回眸看向沈霖,她总觉得这几步路,沈霖走的得很不对劲。

  沈霖往前两步,却发觉如同全身卸了力气一样,脚下一软,勉强才稳住身形。

  徐松念自然是注意到,顺手扶住了沈霖的小臂,皱眉道:“若是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勉强。”

  “没事。”

  沈霖话音刚落,徐松念就伸手探了探她的额间:“起了一层冷汗,还说自己没事。”

  沈霖不只是额头上起了一层的冷汗,贴身的衣服已经被汗水全都打湿了。

  徐松念的耳尖微微红了红,眸子里却满是担忧:“好了好了,我知道是我错了,是我折腾过分了,你别生气了,若是真的身体不舒服就告诉我,这样撑着怎么行?”

  那双浅琥珀的眸子像是一汪平静的水,而水面正因担心微微泛起波澜。

  徐松念的掌心是暖的,哪怕隔着胳膊上的衣料都能感觉到的暖意。

  沈霖喉间微微动了动,轻声道:“好,你扶我去休息一下吧。”

  偏殿里没有那么重的香火的气息,头昏脑涨的感觉散去了不少,沈霖躺在殿内的软榻上,脑袋枕在徐松念的腿上。

  徐松念怀里是暖的,周围拢过来的暖香让人心安。

  沈霖睁开眸子,和徐松念四目相对,唇间轻轻动了动,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念念,你会杀了我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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