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沈霖说什么, 却听到了封彧带着笑意的声音：“霖霖若是想家了，就早些回去看看外祖父，我们在江南要停留好些日子, 可以多住几天，老人家肯定早就想你了。”
封彧盼着沈霖能够和杨家拉上关系, 最好是把掌权的杨老爷子拉到他这艘船上，现在自然不会阻拦沈霖回家。
杨江听封彧这么说，笑得胡子都要翘了起来：“霖霖, 太子殿下说的是, 你外祖父在家日日夜夜盼着你呢, 提前半个月就把你小时候住的院子打扫出来了，就连仆人都是你小时候惯常用过的, 回去就能住。”
“多谢太子殿下成全，我今晚就回去看看外祖父。”沈霖像是没有看出来杨江和封彧这两个人各怀的鬼胎一样，不仅没有拒绝，而且迅速表现出了一种兴致勃勃期待着见到杨老爷子的样子。
说着, 沈霖还用丝帕沾了沾眼角：“离开江南之后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外祖父了，远隔千里, 还是忍不住会想起当年在这里的日子, 想念外祖父……”
她眼眶红红的, 像是快要流出眼泪, 但是又顾忌到公共场合, 又勉强把泪收回去, 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徐松念的唇角扬起微不可查的弧度。
她了解沈霖, 她现在居然花了这么大的力气费尽心机地演这一出情深义重的戏码, 只能说明这小狐狸心里又开始耍阴谋诡计了, 至于这计谋针对的对象, 很明显就是站在面前的杨家父子。
杨江面露喜色，侧身对身后的人说道：“明秦，还不快去安排马车接你妹妹回家？如今你妹妹的身份可是与众不同了，要叮嘱好家里的人，一定要细心谨慎，小心伺候，还有，尽快派人告诉你爷爷这个好消息。”
这个名字顿时吸引了徐松念的注意力，当时沈霖落水就是这个大表哥杨明秦做的手脚。
杨明秦正站在杨江背后，整个身形比杨江隐隐高出半个头，五官线条分明，透出一股子冷峻的味道。这样长相和气质的人不像是商人，太过棱角分明，不够圆润干练。
杨江一脸慈祥的笑，整个就是好舅舅的样子。杨明秦脸上的笑明显就没有那么圆润，带着微微的僵硬。
听到杨江提到名字，杨明秦笑着躬身说道：“父亲，马车早就准备好了，我亲自驾车，家里也只等着妹妹鸾驾了。”
沈霖如今是太子侧妃，而杨家这些人身上都只有一些闲散的给皇商的头衔，地位上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他们念出沈霖的名字，称呼沈霖为妹妹其实已经算是冒犯，但是他们的态度又无比恭敬，让人挑不出错来。
这样隐晦的冒犯既拉近了和沈霖的距离，又让人没法定下一个实打实的不敬之罪。
沈霖不用脑子想就知道，杨明秦这个头脑简单的人肯定想不了这么多，都是杨江在背后筹谋计划。
“不行不行不行……”沈霖忙不迭说道，“怎么能让表哥给我驾车，这不是乱了辈分吗？”
杨江马上打断了沈霖的话：“霖霖，可不能说这样的话。能给太子良娣驾车，这是明秦的福分，杨家是天家的臣子，君臣之间哪里有什么辈分？”
“啊？”沈霖好像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小心用余光看了看周围，才身体稍稍前倾，稍微压低了声音说道，“舅舅，我怎么记得大表哥骑术可差了，他不是从小就和马犯冲，小时候被烈马甩下来好几次，他驾车……安不安全啊？”
虽然身体前倾，摆出了一副压低声音的样子，但是沈霖的音量根本没有减下去多少，甚至说到最后的时候，音量越来越高，就像是生怕周围的人听不见一样。
封彧和江南巡抚本来在交谈，他们的交谈都被打断了，一瞬之间整场安静，全部人都侧目看了过来。
沈霖顿时神情慌乱：“舅舅，大表哥，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啊？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真的担心大表哥的骑术……”
本就是一片寂静，她的这句话让周围的人听得更清楚了。刚才或许还不知道是杨明秦骑术不精，现在全都知道了。
杨明秦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他显然没有杨江修炼到位，一瞬间就流露出了愤怒的神色。
最戳杨明秦心窝子的就是这件事。
大奉朝在马背上打天下，到现在都还保留着全国尚武的风气。大多数孩子从小除了习字读书之外，只要家里有经济条件，必学的就是弓马骑射。就算是达官贵人舍不得家里孩子受苦，也至少学会骑马，否则出门容易被笑话。
在杨家年轻一代里，杨明秦的骑术是最烂的，他和任何一匹马都不能和谐相处，百步之内必被甩下来。
杨明秦性子易怒，把沈霖推到池子里的那天就是刚上完骑射课，别人超过他也就算了，这个半路回杨家的外姓妹妹也得了先生的夸赞，就他一个人又在课上摔了个狗吃屎，他本就不喜欢沈霖，脑子一激动就干了蠢事。
这的确是件蠢事，本来杨江这一脉深得杨老爷子信任，但是自从沈霖落水之后，他们就不如他二叔杨沧受重用了。
足足用了这么多年，杨江才想办法除掉了杨沧，杨明秦的莽撞让他们付出了这十几年差点儿被人夺了位置的代价。
只是杨明秦的性格会改吗？肯定不会的。
沈霖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故意说杨明秦的糗事激怒他。
在现在的大庭广众之下，如果他还像之前一样莽撞，那就可以直接以冒犯太子侧妃的罪当场把他废了。
杨沧自然发觉了杨明秦的情绪变化，沉声道：“明秦，你妹妹问你话呢。”
“是。”杨明秦如梦初醒一般，迅速醒过神来，只是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微微攥紧，面上挤出笑容，“妹妹的担忧是有道理的，但是担忧过分了，这几年我精练骑术，早已和当时不一样了。妹妹如今千金贵体，我是断然不敢信口开河拿妹妹的安危开玩笑的。”
他的表情变化得极快，怒意迅速就变成了满脸的羞愧。虽然丢了人，但是并没有失态。
这让沈霖忍不住有些刮目相看。难怪杨明秦有资格代表杨家去参加商会，这几年果真是有变化。
当然，沈霖也没有失望颓唐，她也没指望这次激怒能成功，只是想做个试探而已。
和小时候不一样了，那个时候她要顾及是寄人篱下，要顾及身边母亲和嫂嫂的安全，所以只敢借助杨老爷子的荫蔽，不敢主动出击。但是现在她无所畏惧，不怕和杨江父子直接发生冲突碰撞。
反而是杨江父子对她下手必须小心翼翼，否则一不小心就是杀头的大罪。
这只小狐狸，不仅要坑杨江，而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
徐松念看着眼前的沈霖，总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只伸了爪子挠了人，还咧着嘴耀武扬威露出尖牙的小狐狸。
沈霖从来都不是蠢笨的或者是没有能力的人，她有自己的能力解决很多事情。若不是小时候被冻坏了经脉，她现在一定也有一身傲人的武功，一定是人群之中璀璨夺目的人。
徐松念稍微正了正神色，迅速压住了眼底的笑意，一脸严肃地清了清嗓子打断了眼前的静寂：“沈良娣随身带的只有绿禾一个人，杨家的下人虽然是沈良娣小时候用过的，但这么多年没见，想必也已经不熟悉了，只有一个人肯定是不够用的，不如让柳烟也跟着一起去。”
沈霖微微一怔。徐松念交代过她会暗中派暗卫进入杨家保护她的安全，但是之前并没有说过柳烟也会去。
这是徐松念临时安排的。
柳烟是如今徐松念身边身手最强的人，也是经验最丰富老道的人，本来是调到身边贴身保护自己的，结果现在就这么给了她。沈霖抬眸和徐松念是四目相对，那双浅琥珀色的眸子里依然平静，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既然是太子妃的安排，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说着杨江微微躬身。
低头的时候，他的眸子里闪过些许思索。看来他得到的内部消息没有任何问题。
杨江买通了船上的亲卫，花了大价钱从船上的亲卫口中打探消息，船靠岸之后他就得到了消息——太子妃和太子良娣的关系并不好，在船上的时候还吵了架，甚至摔了杯盏。
看来，这个太子妃对沈霖敌意不小，哪怕是分开，也要插个眼线跟着，探听沈霖的一举一动。
杨江微微松了口气，他的计划看来是可行的。
如今杨老爷子到了安排继承人的时候，沈霖虽然是外姓，但是杨思兰拥有一样的继承权，所以沈霖也有继承权。他已经掐灭了杨沧这个威胁，决不能让杨思兰这一脉异军突起，所以必须处理掉现在到达江南的沈霖。
最麻烦的就是沈霖如今是太子良娣，他不好下手。
如果太子妃和沈霖有矛盾就好说了，这矛盾八成就是后院里争宠的那些事情，他帮太子妃除掉沈霖，太子妃自然是他的队友，他后续的安排可以开始进行了。
杨江还敏锐地注意到，沈霖的脸色明显不太好看，不知是晕船还是别的，眉眼之间有淡淡的疲态，脸色也有些白。
看来这些年沈家的日子也不是杨思兰家书里说的那么好过，沈霖在太子府谨小慎微，沈怀泽和沈渊的官职多半都是靠着沈霖在太子府赚来的。如果这次除掉沈霖，而且还可以趁机再塞一个杨家的姑娘进去……
杨江想一想就觉得心跳加快，他不仅能够拿到杨家的产业，而且能够靠着裙带关系进入官场。
老头子果然不公平，心里眼里都是杨思兰的好，唯独没想过他杨江才是能带着杨家飞黄腾达的人。
封彧和徐松念的身份自然是不能下榻杨家的，江南巡抚程双早就安排好了两人下榻在自己的府邸。
等封彧和徐松念走了，沈霖才回头看向杨江说道：“舅舅，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家了。”
杨家的马车甚是奢华，盖顶都是织金的锦缎，垂在四周的流苏上挂着一串串大小一致的珍珠，就连门框上都镶嵌着宝石，而且车壁上的浮雕用金漆细致地描了一遍。
只是虽然奢华，但是内部的座椅都是硬邦邦的，坐起来并不舒服，而且怎么都比不上行船平稳。
沈霖坐了一会儿，就被颠得有些腰疼，忍不住单手撑着后腰揉了揉。今天确实是不该主动勾搭徐松念的，现在徐松念舒舒服服跟着封彧回程府休息了，她还要回去和杨江父子斗智斗勇，这买卖怎么都觉得不划算。
“别撑着了，靠过来，我帮你揉揉。”
听到熟悉的声音，沈霖顿时愣住了，下意识回头看向身边的柳烟，但是胳膊却一下子撞在了车壁上，疼得眼眶一红。
徐松念伸手把人揽在了怀里，轻柔地帮她揉着腰间的酸疼，说道：“是你主动的……不怪我……”
她的声音里明显透着心虚，随着声音越来越小，耳尖也隐隐泛起红色。
“念念……？”沈霖的语气都带着游移不定。
“嗯。”徐松念点了点头，“易容，我还是不放心，那边柳烟应付得过来。”
“你不是临时安排的柳烟吗？你什么时候跟来的？”沈霖顿时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使了。
刚才她没有留心，现在仔细看，的确认得出眼前的人像极了柳烟，但是并不是柳烟。
其实易容并不是完全能够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只要熟识的人仔细去看，是能看得出破绽和区别的。但是杨家的人根本没人见过柳烟，甚至也只在码头见了一眼徐松念，肯定看不出破绽。
徐松念淡淡说道：“刚刚你们马车坏的时候，柳烟出去看情况，就换了人。”
刚刚马车顿了一下，柳烟下车去看，只是车辙里进了一块小石头，很快就上了车，片刻之间就换了人。沈霖略有些懵：“从程府赶过来……不近吧……”
沈霖有些不好意思，说来她刚才还在埋怨徐松念，想着她舒舒服服回去休息了，结果这人一路辛苦追了过来。
“不远。”徐松念淡淡道，耳尖却更红了，她总不好意思说因为太过担心沈霖，所以拼了命赶过来。
末了，徐松念把沈霖的脑袋按进了自己怀里：“别想那么多，等下回杨家还有一番辛苦，累了就休息一会儿。”
“哦。”沈霖稍稍眨巴眨巴眼睛，却忍不住满心欢喜。
这人怎么这么可爱呢？经不起撩也就算了，明明担心得要命，却装得云淡风轻，现在还在口是心非。
沈霖抬头迅速蜻蜓点水地在徐松念的下颌上轻轻亲了一下，然后又迅速把脑袋扎进了徐松念的怀里：“好了，我很高兴。现在可以好好休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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