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霖觉得自己手里拿的不仅是冀州协领的坦白书, 更是一块烫手山芋。

  对于她来说,这份证据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

  因为沈怀泽已经说薛素尘在回来的路上了,完全可以等到薛素尘回来之后, 根据冀州巡抚的奏折来完全洗干净沈怀泽身上的嫌疑。

  但若是她不把这封坦白书拿出来,长公主这件事势必不会简单结束。

  皇帝本就忌惮长公主, 他压根就不会如同调查沈怀泽的事情这般谨慎,恨不得直接把封仪的罪名坐实,“痛心疾首”之下严惩封仪。

  沈霖和封仪没有什么亲密的交情, 而且她代表着太子府和沈家, 最好的就是不要卷入这件事, 选择置身事外。

  可沈霖又总是忍不住想起前几日下着蒙蒙秋雨的夜晚,穆滢滢等在长公主府门口的样子。

  上次围猎穆滢滢强行要走了长公主的佛珠当做赏赐, 回家就把佛珠丢弃在了门外,京中的各个目瞪口呆,都觉得穆滢滢太过放肆,这种行为是在折辱长公主, 是对皇家的不敬,也因此都在猜测穆滢滢和长公主之间肯定结怨了。

  沈霖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直到看到守在门口的穆滢滢——她不是来折辱封仪的, 她分明是在等封仪回来。

  沈霖本打算去找沈怀泽商量这件事, 没想到刚刚从太子府出门, 在路上就遇到了刘夏枝。

  刘夏枝不分三七二十一, 纵身就躲到了沈霖的马车里, 还伸手捂住了沈霖的嘴, 似是有些慌张地说道:“霖霖, 不要说话, 救你枝枝姐姐一命……”

  刘夏枝在京城出了名的天不怕地不怕, 都知道这位户部尚书家的独女,家里有钱有权,是个被宠坏的纨绔。

  怎么还会有人让她吓得如此心惊胆战的?

  沈霖刚刚伸头准备看出去,就被刘夏枝一把拽了回来,压回到马车里:“嘘——你这是想害死我——”

  等了好久,刘夏枝才松开了手,大舒一口气靠在马车上:“好了好了,逃过一劫。”

  “怎么了?”沈霖现在伸头看出去,街道上车水马龙,商贩站在门口招揽顾客,没有任何异样。

  “我爹!”刘夏枝瘪了瘪嘴,面上却不无自豪,“把我禁足了,但是我还是跑出来了。”

  “你是跑出来的?”沈霖瞪大了眼睛,审视了她一番说道,“怎么被禁足的?赛马斗鸡赌钱喝酒,还是为了百花楼的公子姑娘和别人打起来了?”

  “我哪有那么不堪?”刘夏枝轻哼了一声,话语里却明显没什么底气,“你算是提醒我了,我现在无家可归,只能去百花楼投靠方凝之了,我家的家丁现在满大街找我,你赶紧的,把我送过去。”

  沈霖:“……”这人倒是一点都不见外,语气里全都是颐指气使。

  “我现在就应该嚎一声,把你爹招来。”虽是这么说着,沈霖还是命令车夫赶车去往百花楼。

  刘夏枝的确不是因为喝酒斗殴被禁足的,是因为她帮徐松念做事被刘尚书知道了。

  刘尚书是徐书陵的昔日同窗,两人交往关系甚笃。

  当年徐书陵战死的时候,刘尚书才刚刚进入户部。刘尚书选择了明哲保身,对这件事情闭口不言,才没有惹人注目,最后一步步到了户部尚书的位置。

  后来,慕离也曾找过刘尚书,但是他明哲保身惯了,哪怕知道昔日同窗背后有冤屈,也毅然决然拒绝了。

  刘夏枝小的时候听父亲讲过徐书陵的故事,心生向往,那日慕离来的时候,她恰好就在门外听了个清清楚楚。

  刘尚书不敢做的事情,她刘夏枝敢,她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于是她是主动找上慕离的,她想要翻一翻当年的案。

  可是纸包不住火,最近刘尚书还是察觉了这件事。于是,直接把她关在家里关了禁足。

  刘夏枝可不服气那个没有胆气的老头子,她就是要把京城搅个天翻地覆不可。

  百花楼白日里往来的人依旧不少,沈霖的马车是太子府的车,太过显眼。

  好在有刘夏枝这张脸在,在百花楼里畅行无阻,直接从后门偏僻处进了百花楼。

  能进百花楼后门的车马不多,白日里来的就更少。

  沈霖刚和刘夏枝从车上下来就愣住了,在她的车马旁边赫然还有一辆马车——从上面的徽纹看也是太子府的车。

  封彧一大早就被皇帝召进宫了,去岁江南的贡品出了些意外,皇帝有派封彧代他南巡的意思。从早上到沈霖出门,封彧就一直在宫里没有回府。

  太子府的正经主子不多,除了封彧、徐松念、沈霖,就只有王夫人给封彧生的一子一女。

  府里没名分的侍妾是没法乘着太子府的车马出门的,那两个小孩子都才是牙牙学语的年纪,绝不会到这里来。

  封彧逛花楼也就算了,徐松念也往这种地方跑?

  不知为何,沈霖心里一下子就闷闷的,闷闷地踹了一脚车轮子,实木的车轮子发出咚的一声,沈霖忍不住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疼得龇牙咧嘴的,冷哼一声率先朝着楼内走了进去道:“枝枝,我陪你一起进去。”

  刘夏枝一边赶紧追上去,一边嘀咕道:“怎么说一出是一出的,刚才还说送我进来就走……”

  而且这架势就跟捉奸一样,刘夏枝提了一口气跑快了去追,都差点儿没追上,

  若不是刘夏枝不敢在百花楼外面的地界露面,刚才沈霖差点儿把她扔大马路上,这会儿沈霖倒积极起来了。

  沈霖进了楼就后悔了。

  她刚才就是脑子一热,什么都没想就冲了进来。

  就算是在这里找到了徐松念,她又能说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她的确是太子妃,嫁入皇家的女子和刘夏枝这种人不一样,自然是失去了一部分自由,不能来烟花之地胡闹。

  但是徐松念是太子妃,她是太子侧妃。她也没有任何权利和立场去管徐松念……

  况且,徐松念不喜欢封彧,以后就不会被负心汉伤害,这难道不是件好事吗?

  一想到这儿,沈霖居然有种莫名的委屈,她忽然有种离谱的想法——徐松念不能喜欢封彧,但也不能喜欢别的人。

  徐松念会用那双好看的琥珀色的眸子看着别人,会对着别人莞尔一笑,会喂别人吃药,偷偷给别人塞糖果……沈霖一想到这些就气得牙根直痒痒,绝对不行。

  刘夏枝已经追了上来:“喂喂喂,你这么着急干什么?你不会是喜欢楼里哪个公子姑娘了吧?你别不懂规矩,到时候我给你介绍,最近华商公子病已经好了,今晚就要重回百花楼,他可是多少京城姑娘倾慕的对象,你若是喜欢我介绍给你……”

  沈霖皱眉:“你说什么?华商公子今天重回百花楼?”

  百花楼十二花楼中最有名的就是牡丹楼方凝之和雪梅楼秦华商,这两人不知勾走了多少京中少爷小姐的芳心。

  前段时间来百花楼的时候,秦华商正好病了,也正因为如此方凝之才亲自出场抚琴,为的就是稳住百花楼的生意。

  沈霖转头道:“雪梅楼在哪儿?带路。”她倒要看看这个秦华商是何方神圣。

  沈霖刚才已经想清楚了,她才不喜欢百花楼的什么公子姑娘的,她就是喜欢徐松念,喜欢到不允许她喜欢别人。

  若不是喜欢徐松念,她怎么中了迷/幻/药之后梦里全是徐松念?怎么会见不得徐松念对别人好?

  沈霖向来能很快接受自己的各种想法,包括喜欢徐松念这件事情。

  今日百花楼门外的热闹有八成是为了秦华商而来,雪梅楼并不在高层,反而是只在二楼。

  此时二楼人影重重,大厅里早已是宾客满座,而正在大厅中央的是一张棋盘,坐在棋盘一侧的青年单手托着下颌,似乎陷入了沉思,一身青衫顺着坐垫的弧度铺散开,青丝顺着肩头垂下,隐隐的碎发之后是一张文雅清隽的面容。

  执棋的手只在空中停了一刻,白皙的手指和黑色的棋子形成鲜明的反差,他落棋莞尔笑道:“成老板,你输了。”

  “好棋,好棋,看来今天竟然无人能赢华商公子了。”

  “多日不见,华商公子的棋艺更进展了。”

  周围满都是赞叹之声。

  不知是不是巧合,秦华商正好转头看了过来:“刘姑娘来了,要不要和在下切磋切磋?”

  若说方凝之是盛开的牡丹,雍容大气里尽都是艳丽之美,那秦华商就像是腊梅像是青竹,清隽温雅而气质淡然。他的五官生得极为好看,眉梢暗红色指痕大小的胎记是蝴蝶的形状,不仅没有折煞他的外貌,反而加了不少分。

  “她来她来。”说着刘夏枝把身侧的沈霖推了出去,“她来找你的,以后有的是机会切磋,不着急。”

  众目睽睽之下,沈霖就这么被推了出来。

  她之前在沈家也不喜欢抛头露面交朋友,嫁入太子府之后更少出门,所以认识沈霖的人不多。见是刘夏枝推出来的人,虽然是插队,但是众人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低声窃窃私语议论着沈霖的身份。

  沈霖回头怒狠狠地看了刘夏枝一眼,继而却愣住了。因为余光之中,她已看到了徐松念。

  就在二楼侧厅的门口——方凝之斜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臂似乎在欣赏这边的战况,而站在方凝之身边的人赫然就是徐松念。方凝之如牡丹花招摇张扬,站在方凝之身边的徐松念只穿了身木兰色的罗绸裙,却还是能一眼就看得到。

  徐松念也在看着沈霖。

  与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对视的一瞬间,沈霖居然忽然有些心虚。

  “这位姑娘,请吧——”秦华商已经站了起来,举止从容,“既然是刘姑娘推荐的人,一定有不同寻常之处。”

  有个鬼的不同寻常之处。琴棋书画,沈霖都学过,而且有的还学得不错,她的书画是沈渊都夸赞的水平,但是棋就不行了,她就是个臭棋篓子,除了沈怀泽,根本没人愿意和她下棋。

  这要是上去下棋,岂不是把脸都丢完了?

  秦华商稍稍朝着四方揖礼道:“已经是第五局了,这是下午的最后一局,若是依旧是华商赢,各位就晚上再来。”

  这向来是秦华商的规矩,他的棋艺是整个百花楼最好的,就算是京中文官也大半输在他的手上。

  所以秦华商连赢五局之后就会歇棋,依照他在百花楼的地位,他有制定自己的规则的权利。

  四座哗然。

  “已经四局了,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成老板输得也太快了,我们都还没看够。”

  “这么久没有见过华商公子了,怎么这么快时间就到了……”

  听着周围的议论纷纷,沈霖一瞬间压力无比大。秦华商有段时间没露面了,这些人都想多看会儿。

  她这个臭棋篓子要是赢不了,直接就成众矢之的了。

  而且,方凝之站在那儿一看就知道是在等秦华商。带着徐松念等秦华商?

  沈霖的战意一下子就燃起来了,怎么可能让秦华商这么快结束今天的营业,那岂不是他就要去陪徐松念了?

  这可不行,绝对不行。

  沈霖眼睛转了转说道:“围棋多没意思,华商公子玩了一下午也累了,不如我们来换种玩法。”

  “哦?”秦华商有些意外,“姑娘有什么新的玩法?”

  “棋盘倾斜放置,在对角线先放置棋子,每次可以挪动其中一颗,如果相邻棋子的位置直线方向上的下一个位置是空的,就可以挪动这颗棋子跳过去,谁先把自己的棋子全部挪到对面,谁就能赢。”沈霖顿了一下故意说道,“华商公子赢过这么多人,赢了我也不是什么有成就感的事情,不如换种玩法。”

  秦华商是棋中高手,自然很快就听懂了沈霖的规则,笑着点头道:“也好。”

  “那我就不客气了。”沈霖自信心满满。

  正宗的下法她不会,这种歪门邪道她可是非常在行。这还是小时候江南有个外国来的商人教给沈霖的,沈霖下棋从来赢不过沈怀泽,但是这个稀奇古怪的规则让她一连赢了沈怀泽十几局。

  秦华商再厉害,甚至比沈怀泽还厉害,也绝不可能听了规则就赢得过她。

  果然,没过一会儿,秦华商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眉宇之间的思索之色也越来越浓。

  离得这么近,沈霖看秦华商就看得更清晰了。无论是才情还是容貌,他都对得起自己的盛名,剑眉星目如朗朗清风,清雅气韵如青青修竹,他自带着一种让人讨厌不起来的气质。

  沈霖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她最喜欢看美人。秦华商虽然是男子,但身上也有一种美的气质。

  方凝之轻轻笑着和身旁的人说道:“倒是没想到能看到这么有趣的一幕,这么稀奇古怪的规则都想得出,她还真是个有趣的小姑娘。你说得对,不与沈家为敌的话,其实就会发现这家人和京中那些达官贵人们完全不一样。”

  皇帝多疑,朝野之中的臣子们想的不是建功立业、造福百姓,想的都是如何攀龙附凤、明哲保身,自打徐书陵逝去之后,京中的官员越发“无为”,这样的朝堂简直就是个笑话。

  但是沈怀泽不一样,薛素尘也不一样,为了保护身边的人和心里的正义,他们有种一往无前的勇气。

  “所以我才把冀州协领的坦白书交给沈霖。”徐松念淡淡说道,“我希望未来沈怀泽不会与我为敌。”

  沈霖走出最后一步,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华商公子,我赢了,看来你今天的棋局还没结束。”

  黑白棋子赫然交换了位置,只是沈霖的白棋已经是整整齐齐,黑棋还有四五颗没有归位。知道规则之后甚至没有训练就直接对弈,能够在沈霖手下获得如此的成绩,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沈霖现在还记得,沈怀泽大概是输了三四局之后才拥有和秦华商现在差不多的水平。

  不过她也只能唬人到这儿了,十局之后她再也没有赢过沈怀泽,臭棋篓子始终都是臭棋篓子。

  “已经结束了。”秦华商说着站了起来,朝着沈霖伸手说道,“姑娘怕是不知雪梅楼的规矩,赢了我的人自然成为今日雪梅楼的入幕之宾。”

  沈霖的脑子里一下子就变成了一片空白。什……什么东西?还有这样的规矩?、

  刘夏枝拉着沈霖就往偏厅走,一边走还一边絮絮叨叨:“小霖霖,你还挺厉害的,我还以为要靠我的面子帮你追华商,没想到你自己这么快就上了道……”

  只是说到一半,刘夏枝的话顿住了,徐松念和方凝之正好站在她们的去路上。

  徐松念看了一眼刘夏枝拉着沈霖的手,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淡淡说道:“方姑娘和秦公子先走,沈霖,你留下。”

  刘夏枝也被方凝之拖走了,沈霖跟着徐松念进偏厅。不知为何,那种莫名其妙的心虚感又来了。

  明明是她来捉奸的,怎么现在有种被徐松念捉奸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念念:还会逛花楼了,厉害了你。

  霖霖:这句话应该是我的吧????还有,我说我是去找我哥的,莫名其妙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你信吗?QAQ感谢在2022-10-16 23:58:35~2022-10-18 21:28: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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