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最后喝了多少，反正都走得横七竖八。裴宋最清醒，将人一一塞进出租车里，最后剩下谈晏。
她转身，望着少女迷离茫然的双眼，问道：“你怎么回去？”
“走道。”
裴宋沉默了一下，又问：“要去哪里？”
谈晏看了看天，夕阳快要落完了：“画室。”
裴宋又是一阵沉默，道：“打车吧。”
“不要。”
“为什么？”
“想走道。”
裴宋无法，又不放心她自己这样走回去，犹豫了一下：“那我送你。”
谈晏固执地拒绝：“不要。”
“为什么？”
谈晏理直气壮：“你又不是我对象。”
裴宋这回完全沉默了。
谈晏眼前全是花的，转的，世界都看不清。她踉跄了两步，扶着树靠墙站。
裴宋没有要扶的意思，但跟上来两步。
谈晏喘着气，又眨了眨眼，觉得这世界更朦胧了，眼前一直窜花。
但她觉得画面里那张沉默微垂的脸显得有点难过。
夕阳如血悬在天边，照得大地一片苍凉。
“裴宋。”她忽然叫道。
裴宋抬起脸，望着她，眼神看不清。
谈晏头好晕，理智逐渐被一些掩藏了很久的东西吞噬。
“过来。”
她没力气过去，只能招了招手。
裴宋依言走了过去，站在她面前。
谈晏还是看不清她的眼睛。她觉得那双眼睛颜色好深，后面藏着她读不懂的东西，像无底的漩涡。
谈晏费劲地抬起手臂，两手搭在她肩上，睁着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睛看她：“我走不动了。”
裴宋肩膀一沉，谈晏的手指非常自觉地爬了上来，在她肩背的地方画圈圈。
慢悠悠，滚烫烫的。
裴宋继续沉默，然后道：“我扶着你。”
谈晏有点忘了她们已经分手了，她只记得面前这个人曾经对自己送出那么多份宠溺。
谈晏于是撒娇道：“我要你背。”
裴宋面无表情道：“你喝多了，不清醒。”
谈晏哦了一声，用的是疑问的语气：“真的吗？”
裴宋点点头：“不然测试一下。我叫什么？”
谈晏笑了起来：“裴宋。”
被叫了名字的人抿了抿唇，望见少女笑靥如花，正想继续问下一个问题，来测试对方醉的程度。
可是谈晏此刻忘记了所有的痛苦和悲伤，她现在只记得这人曾经对她最好。
“我喜欢裴宋。”她笑眯眯地补充道。
裴宋一僵，脸色迅速变白。
谈晏凑了过来，亲吻她的脸颊和唇角。
裴宋闭上眼，想动却动不了。沉溺了片刻，她脑海里忽然闪过那张亲子鉴定，脸色瞬间变青，整个人猛地一耸，挣扎着就要推开谈晏。
“好软。”少女开心地笑着，伸手抚摸自己亲吻过的那一小片，然后双手环住裴宋，整个人都挂了上来，毫无防备。
裴宋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害怕弄伤谈晏。
谈晏趴在她身上，脸半埋在对方的颈窝里，闭着眼小声道：“想你。”
裴宋全身绷紧的肌肉都在叫嚣着要罢工。
推开？抱紧？纵容？拒绝？
半晌，她大脑无奈地下了指令，人慢慢松懈了下去。
她将谈晏背回七步画室，到了门口，先把人放下，拉开门一手撑住，然后架着人进去，复又背上。
一楼的学员全都看着她。
谈晏垂着脑袋，长发散着遮住了脸。
裴宋此前并没有踏进过谈晏的画室，一时间找不到路，有点尴尬。
李见正在指导一个高二生，转过身也是一愣，过来问道：“请问你是......”
裴宋侧了侧身子，把谈晏的脸对着他露出来一点：“我是她的同学，今晚聚餐，她喝了点酒，我就送回来了。”
李见啊了一声，指了指藏在一盆大树后面的楼梯：“她宿舍在三楼，304寝就是。”
裴宋背着谈晏上了三楼。她把人放在门口墙上靠着，想要拿钥匙。只不过一秒钟没扶着，谈晏就软软地顺墙滑了下去，坐到地上。
“......你钥匙在哪？”
谈晏哼哼了两句，裴宋把耳朵凑了过去，想听清这个醉鬼在说什么，结果醉鬼脑袋一伸，亲了她一口。
亲在耳廓上。
裴宋迅速起身，整张脸全红了。
醉鬼坐在地上，冲着她没心没肺地笑。
“你脸怎么红了？”醉鬼哼哼道。
裴宋望着她叹了口气，复又问道：“你钥匙在哪儿？”
谈晏嘻嘻笑：“什么钥匙？”
“宿舍钥匙。”
谈晏哈哈笑：“什么宿舍？”
“......画室宿舍，304。”
谈晏咯咯笑：“在裤兜里。”
裴宋望了一眼女孩儿的超短裤没动弹：“那你能不能自己拿出来？”
谈晏眯着眼睛笑：“不能。”
裴宋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偏开脸伸手摸过去。
谈晏看她动作迟缓，心里不高兴了，一把抓过她的手腕，手掌贴在自己大腿上。
裴宋跟被烫了似的往回一缩，谁料想谈晏力气不小，扣着她手腕没让她跑。
谈晏很不满意，凑了过来：“你躲什么。”
裴宋幽幽望着她。少女一张脸被酒气晕得酡红，眼睛里水淋淋的，有两个小小的光点。
谈晏见她没再动，便把她的手重新拉到自己大腿上，撒娇道：“要摸摸。”
裴宋耳朵更红了，掌心里好像搁了一块滚烫的冰，咝咝啦啦地冒着火苗，沸得她想把手撤回去：“不行。”
谈晏睁着一双迷茫的眸子，问：“为什么？你不是我女朋友吗？”
裴宋呼吸停了一会儿，方到：“我不能是。”
谈晏追问道：“为什么不能？”
裴宋又沉默了一会儿，另一只手伸过来，掰开了她的手。
她尽量心无旁骛地从少女的裤袋里拿到了钥匙，直起身背过去开门：“不能就是不能，没有为什么。”
谈晏委屈道：“我不是小猫。”
裴宋没说话，开门的手腕又僵了两秒。
谈晏还记得当时想让裴宋把小猫带回家的时候，她就是这么说的。不能就是不能，没有为什么。连个理由都没有，真的很不讲道理。
该死的冷酷和霸道。谈晏生气了，伸直腿对着裴宋的背影踢了一脚。
这寝室很大，但床位空着三张，只有一张挂着床帐。裴宋把钥匙拔下来，扫了两眼布局。
有独立卫浴和空调，装修得挺温馨，必要的家具一应俱全，看着很舒适。
裴宋垂下眼，心里稍稍一松。
看来谈晏住的地方环境很好。
身后好一会儿没有动静。
她回过头去，谈晏已经悄无声息地睡着了。眼睛闭着，脸上挂着两行泪珠。
裴宋蹲下身，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她抬起手，轻轻擦掉谈晏脸上的泪痕。
谈晏是真睡着了，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裴宋看着她被打湿的睫毛叹了口气，把她弄进屋里。谈晏被折腾醒了，嘴里嘟囔道：“我要休息......头好晕，怎么迷瞪呢。”
这次裴宋有问必答，一点也没冷了她：“你喝多了，前面就是床，洗完澡再休息吧。”
谈晏蹬着软绵绵的胳膊腿儿，迷糊道：“我不洗澡了，我怕我......淹死......在花洒底下。”
裴宋好脾气道：“好，那就不洗，把衣服......上床吧。”
谈晏却挣开她，在原地转了个圈：“操胃里难受，好想吐。”
她往厕所走了两步，自言自语道：“受不了了要，整个往上翻。”
裴宋不放心，跟着她进了厕所，谈晏趴在水池前一阵干呕，什么也没吐出来。
她脱力地摔到地上，头发都盖在脸上，相当虚弱地喘着气。
裴宋绕过她走到水池前，将旁边栏杆上挂着的毛巾拿下来，放到水龙头底下打湿，而后走回去蹲下身给谈晏擦脸。
她将女孩儿的头发拨到耳后，让五官露出来。
还是那样的精致漂亮。即使闭着眼也十分凌厉，线条深重，仿佛能将亲近她的人割伤，气质傲然，高高在上。
裴宋一点一点擦净她的五官，又拿卸妆棉给她简单卸了妆。她将谈晏架起来，回屋里放到床上，不出意料床上什么能盖的也没有。少女双眼紧闭，摊开了躺在床上。吊带下面一截雪白的腰腹烫伤人眼，裴宋赶紧移开目光，却又看见她光溜溜伸着的两条长腿。
屋里开着空调，裴宋调高了温度，从柜里找了条空调被给她盖上，又掖好被角。
之前背谈晏的时候，对方穿着吊带和短裤，难免触碰到皮肤，更何况后来谈晏还拽着她的手放到自己大腿上。裴宋不自在地将手往后藏了藏，手掌上触碰过清凉皮肤的感觉却更加明显。她放弃般地叹息了一声，在谈晏床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裴宋转身要走，手指却被人揪住两根。那人的手很无赖地立刻往上爬，挤进她手指间，和她十指相扣。
“裴宋......”
裴宋没动，谈晏闭着眼继续说梦话：“别走。”
裴宋低头看着握在一起的两只手。
忘了是怎么把那人的手掰开塞回去的了，这次谈晏没再贴上来。
裴宋又站在原地发愣。直到被空调吹得有点冷了，才手忙脚乱地找到遥控器，换了抽湿档位，将温度又调高了些。她想了想，找到电水壶想给谈晏倒杯水。拿起来才发现里面一点水没有，壶底干燥得厉害，看着好多天没用过了。
裴宋去卫生间把水壶清洗了一遍，重新烧上水，坐着等水开。
水壶打起了呼噜，催得人昏昏欲睡。
裴宋望着对面那张床，很有想爬上去抱着人休息的冲动。
等待的时间里，她打量着谈晏的寝室。窗户旁边有个书桌，一共五个抽屉。其中有一个最大的抽屉没扣严，露出一点泛黄的纸边。
裴宋很想看一看谈晏的作品，犹豫了半天才走过去，又看了谈晏一眼才拉开了抽屉。她没有动其他的物品，只翻了翻画。
她忽然怔住，脸色迅速变白，手指也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这一打画却不是她以为的静物，临摹，风景，设计。
而是人物肖像。
有黑白的，有七彩的。
有的是素描，有的是水彩，有的是速写，有的是油画。甚至还有彩铅几笔勾勒出的一个人，连人带影子都在纸上。爱屋及乌到在后面添了几个虚影，有时候是支着的单车，有时候是裴家的别墅，有时候是南一高的校门。
有一些很精细，连眼睫在瞳孔上落下的光影都画上，有一些很简洁，寥寥几笔涂抹出一个骑单车的少年形象。
往下翻到压箱底的画，纸边已经泛黄，有些还有不同程度上的破损，大概画了很久了。
几十张精致，清晰，漂亮的画。
全都是一个人。
全都是裴宋。
作者有话要说：
吃到了惦记很久的泡芙！拳头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