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72 星星花07】
在巡回画展结束的那一天，韩璇收到了一封信。
画展的主办方似乎非常钟爱古典风格，就连发送通知这种事情也专门用了书面的信函，封面还缀着精致的蕾丝花边，构图颇有中世纪的复古意味。
“说什么了？”褚素素好奇地问。
“有人想买我的画，出价很高。”
“那是好事啊。”
“但不止一位。”韩璇细细看着这封信，“嗯……画展比想象中要受欢迎，想要买其他画的也大有人在。所以，主办方决定临时策划一场拍卖会。”
褚素素想了想：“拍卖？这样一来，应该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吧。”
“嗯，他们说意向报价已经达到了六位数欧元。”
对于欧洲的其他知名画家来说，这点钱或许不算什么。可韩璇是东方人，又是网络画手出身，初次参展就能有这种成绩，已经相当不错了。
褚素素自然为她高兴，却又从对方的神情中看出了点不对劲的地方。本该是喜事，韩璇的眉宇间却隐含着一丝淡淡的忧愁。
她不禁问：“怎么？不想卖吗？”
这次参展的前提就是由主办方代为寄卖，这是早就知道的事情，还以为韩璇会很开心呢？
“那倒不是。”
韩璇垂下眼帘，沉默半晌，随即解释道：“这幅画……对我有着特殊的意义。”
茑萝花，星星花，生长在地狱里。从某方面来说，正是她自己的写照。
“一幅画并不打紧，随时可以再画。只是，我不敢相信有人想要买下来。”
认同了这幅画的内容，并且喜爱到想要花高价买下来，就相当于认同了韩璇的内心。
这个事实无疑是令人欣喜的，可……
“总觉得不太真实。”韩璇淡淡说，“我真的可以受到这样的认可么？”
褚素素望着她略带迷惘的双眼，坚定地握紧了对方的手。
有太多鼓励的话语萦绕在脑海中，想要告诉对方。可那一瞬间，她仿佛透过韩璇清秀的外表，看到了那个十四岁的瘦小女孩。
总是用厚重的刘海盖住大半张脸，不愿抬起头与人对视，用冷漠和沉默来掩饰自己的紧张与自卑。
“那就去拍卖会吧。”褚素素说，“如果不相信，就去亲眼见证一下。”
***
在拍卖会的前一天，多萝西走出了房间，重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那天的事情一直悬而未决，在众女巫心中都留下了怀疑的种子。她们一直焦急地等待最为可靠的多萝西奶奶，想从她那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结果。
“奶奶。”
伊莲恩扶住老人的身体，只觉她比之前显得消沉了许多，原本精神矍铄的面庞也一下子消瘦了下去。
像张轻飘飘的纸。
多萝西坐回了她原本的位置，缓缓阖上了眼睛，看上去一点儿力气都不剩下。
“伊莲恩。”她疲惫地吩咐，“请帮我施个传音魔法吧，我有话要对大家说。”
伊莲恩心跳如鼓，屏住呼吸，依照老人的话施下了魔法。这样一来，多萝西接下来要说的话，整个城堡的女巫都能听见。
“孩子们。”
这几个字有如一记重锤，令所有女巫都紧张地看向天空，那上面映着多萝西奶奶的影像。
“我有话要说。”
多萝西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声音沙哑又沉重。
“我希望你们还记得那天发生的事……璇和素素为我们讲述了一段至关重要的故事，并告诉我们，主神并不眷顾女巫的存在。”
“我成为女巫已经快要五十年了。我并不是先天女巫，所以当我费劲千辛万苦才得到力量的那一刻，我对主神充满了感激。”
“我感激祂让我这个普通人有了变得不普通的机会，赐予了我万分珍贵的魔法。我向祂起誓，会用我的余生报答祂的恩情。”
“所以我加入了女巫保护协会，并成为了会长，想要替祂来保护年轻的你们。”
“我知道人类对主神来说不过区区蝼蚁，所以也从未奢求过祂将女巫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对待。”
“听完璇和素素说的，我的第一反应是逃避，不愿接受。毕竟如果长达五十年的信仰消失，那我这辈子又算什么呢……”
“但我不能再骗自己了。璇和素素说的，是真话。”
“我用尽毕生的魔法，打开了回溯之眼，看到了璇的过去。她讲述的一切都是事实，主神的残酷与冷漠，切实降临在她身上。”
“我还看到了我们失去的那些生命……”
“伊丽莎白，你的好友劳尔，也是我们最勇敢的前锋。她因伤势恶化而痛苦地逝去，可我却看到主神将她的灵魂抽离出身体，任由猎人撕咬。”
“伊莲恩，你的姐姐伊莎贝拉，天生的领导者。她的死，也并不是意外……”
“艾德琳，你的……”
“我怨恨主神如此不公，骗了我们这么久。”
“我更痛恨我自己这么迟才发现这一切。这些鲜活生命本不该过早离开这个世界，她们承受了本不该承受的宿命。如果我早些发现……”
“不！”坐在一楼大厅的女巫起身，爆发出激烈的回应，“这不是您的错，多萝西奶奶！”
苍老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
“孩子们，不管怎么说，身为你们的领头人，这都是我的罪孽。”
“如果不是我一直守在协会里，那些孩子或许就不会加入，也就不必葬送自己的生命……”
“这几天我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了很多。我最初想要以死谢罪，可后来，我和璇谈了谈。”
“璇，素素，我代表女巫保护协会衷心感谢你们的到来。璇的一席话点醒了我，让我清楚地意识到我应该做什么。”
“我在此对大家宣布我的决定。”
“我，多萝西，决定成为黑女巫。”
这句话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让城堡里的数百人都惊骇不已。
她们没听错吧？多萝西奶奶？那个一向温暖可靠的会长，居然当众宣布要成为黑女巫？
“奶奶。”有人站起来，对着天空喊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请您说得再明白一些吧！”
“对啊，即便主神……恶魔也……”
局势太过混乱，她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长久以来的信仰，在多萝西的确认下顷刻崩塌……
… …
而这一切的混乱，都和专心在花园里给茑萝花浇水的两人毫无关系。那些女巫都跑去城堡内部了，只留她们在这空旷的土地之上。
入门女巫·褚素素正试图操控着水壶，可动作着实有些笨拙，让它在空中摇摇晃晃，里面的水险些洒出来。
她的控制力不够好，甚至在释放魔法的同时无法平衡身体，忍不住想要伸出手，让魔力从指尖钻出……
却被身边人轻轻拍了一下。
韩璇轻声说：“记住，女巫使用魔力的媒介永远是眼睛，手只是辅助工具，不要过度依赖。”
在“老师”的监督下，褚素素总算艰难地完成了这个艰难的任务。
“呼。”她长出了一口气。
听韩璇说，女巫保护协会是魔力最浓郁之处，非常适合做日常练习，所以褚素素便忍不住前来尝试了。
“我是不是很笨啊。”她苦笑道，“练了这么久，连浇个水都这么费劲。”
韩璇摸摸她的脑袋：“没有，已经进步很大了。”
魔法这种事，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也赶不上百分之一的天赋。更何况褚素素并没有走普通人成为女巫的那条路，她的魔法纯粹来源于当时喝下的韩璇血液，自然更为有限。
“啊啊啊，不行。”
褚素素甩甩脑袋，好胜心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今天不练好不罢休。”
终归是比较简单的指令，熟能生巧，在第一百零一次尝试之后，她总算达到了完美的程度。
褚素素累得直接瘫在了地上，挫败道：“韩璇，我现在知道你有多厉害了……”
这玩意根本就不是人学的。
施展魔法就像在驾驶飞机一样，稍有不慎就会从空中跌落下去，机毁人亡。
“别急，先天女巫肯定学得要快一些。”韩璇也躺在她身旁，并不顾裙子会不会被土地弄脏，“而且，需要花时间。小的时候，我也很弱。”
“……”褚素素扯了扯嘴角，“我怎么不信呢。”
还记得韩璇十四岁的辉煌战绩——一人单挑近百猎人，砍人轻松得跟切菜似的，把全帝都的女巫都吓得魂飞魄散。
如果这能用“很弱”来形容的话，那其他人都干脆自杀好了。
韩璇眨了眨眼：“你想学的话，以后我再慢慢教你。”
算了吧，能学会就怪了，褚素素想。
魔法这东西对韩璇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俩人从起点上就差了十万八千里。让韩璇指点自己，就好像让博士后去教幼儿园——属实有点大材小用。
更何况，当战力天花板就躺在你旁边的时候，不论是谁都会失去奋斗的动力。
“随缘吧。”她懒洋洋地说，“有你在，我也不需要学得多好，就当个兴趣爱好来玩好了。”
话毕，褚素素忽然瞥见了韩璇的裙摆，她这才注意到对方的穿着，在日光下反着光：“咦？你什么时候换了白裙子？”
印象里韩璇的裙子一直是低调又神秘的黑，也很符合她内敛的个性。
虽然纯白的颜色也很契合她的长相，但相比黑色，更多了几分温柔与纯良无害。
“好看吗？”韩璇侧眸问，“网上说，这种裙子会显得有点‘绿茶’。”
褚素素失笑：“哪有，绿茶又不是通过穿什么衣服来定义的。”
“那你喜欢我穿白色吗？”
“当然，很漂亮。”她说，“对了，多萝西奶奶真的决定成为黑女巫了吗？”
这个消息，褚素素比其他人要早一些知道。不过至于韩璇到底私下跟多萝西说了什么，她不在场，因此一无所知。
“嗯。”
褚素素顿了一下，有些担忧道：“她对主神的信仰，真的这么快就消失了么？”
她想得很单纯，并没有往韩璇身上怀疑。
韩璇未置可否：“或许突然就改了主意。”
思绪却不禁回忆起前一日的光景。
***
恶魔的羽翼在多萝西房间中缓缓展开，影子在烛光之下轻轻扇动，形成一个小小的旋涡。
韩璇笑着问她：“要不要和我成为一样的人。”
黑雾逐渐笼罩了多萝西的头顶。
剩下的最后几句话是任何人都无法抵御的诱惑：“难道不想见到已经逝去的灵魂、完成一生所求的心愿吗？”
“比如你早早逝去的小女儿。”
“……”多萝西沉默半晌，“你说的，是真的吗？我真的……还能再见到我的小杰西卡？”
那个天赋异禀却天生残疾体弱的孩子，五岁的时候便夭折在了多萝西的怀中，自此之后她再也没有过别的孩子。
她多想再见杰西卡哪怕一面。
深不见底的黑色让两人连彼此的面庞都无法看清楚。
韩璇郑重地对她许下承诺：“当然。”
多萝西又沉默了一会儿，她似乎已经猜到了某个不愿承认的事实，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她的离开，是自然死亡么。”
韩璇没有回答，因为她们都知道答案是否定的。
主神想要的是健全强大又忠心的先天女巫，残疾的小杰西卡并不符合这个标准，所以早早“淘汰”了。
多萝西痛苦的泪水夺眶而出。
那也是她第一次听到了恶魔的低语，问她是否想要与自己缔结契约。
韩璇同样也听到了，只不过是另一番只有她与恶魔能知晓的对话。
那低沉的嗓音中，是言简意赅的赞赏：“很好。”
“这不算什么。”韩璇说，“多萝西在女巫保护协会里影响力很高，如果她公开宣布投诚，您将会收获更多的子民。”
主神的影响力和压制力不容小觑，只有在人心动摇之时，恶魔才能趁虚而入。作为逆转时空的回报，这是信使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恶魔没有接她的话，只是罕见地问了和褚素素一样的问题：“为何穿白裙。”
“怎么？”
黑一向是恶魔的颜色，就像正邪对立那样，它对纯洁的白色有着天然的厌恶感：“白色不好。”
“啊。”韩璇了然，“其实我也不喜欢。”
“那？”
“但黑色会把人吓走，装模作样并没有坏处。”
韩璇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清纯又楚楚动人，既对恶魔，也对多萝西：
“所以关于这些，请务必不要对素素提起。”
只在她面前留下柔弱无辜的形象。
那些肮脏发臭的事情，独自承担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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