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0 璇记·二一】
“Jingle bell， jingle bell， jingle all the way...”
明明大街小巷都快要把这首歌放烂了，但褚素素还是站在咖啡店门口，乐此不疲地跟着店里的音乐一起摇晃。
她特意打扮了一番，妆容精致得与年纪不符，足以见多重视今天的日程；嘴里还轻轻哼着曲调，面露笑容，看上去心情好极了。
这快乐的氛围也感染了周围的人，从褚素素身边经过的人都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而后自然而然地露出了同样的微笑。
明明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她却已经心焦如焚了。
褚素素一面不住朝街的那一头张望，一面嘴里轻声念叨：“什么时候来呢……”
那个叫星星的女孩终于有空跟她一起出来玩了。
虽说只是两个人一起喝杯饮料，吃顿饭，并不能代表任何意思，但褚素素还是乐开了花。
她从下午就开始洗头、化妆，光是挑餐厅就挑了两个小时，总算选到了价格适中、不会给学生造成太大负担、但档次也不低的地方。
可谓是费劲了心思。
褚素素想给对方发条消息，问问她到哪了，又怕自己显得太奇怪，只好把苦苦压抑的激动心情尽数发泄给朋友。
Susu：“啊啊啊啊啊啊我都等了半小时了她怎么还没来！”
朋友：“……她迟到了？”
Susu：“……不，是我早到了。”
或许是一想到今天的约会便热血沸腾，在这种情况下，外面零下十度的寒风似乎也变得可以忍受了。
她为了漂亮，忍痛没穿羽绒服，而是选择了精致却冻人的长款大衣，甚至还露了一截脚踝在外面。
褚素素被风吹得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手已被冻得通红。她转身看了眼咖啡店里，正考虑要不要先进去买点喝的。
“要不要给她也买一杯呢……”
可是都不知道对方喜欢喝什么。有的人是不喜欢喝咖啡的，有的人又偏爱□□，连一点牛奶都不想加，如果选错了饮品怎么办……
褚素素嘴里嘟囔着，缓缓推开了玻璃门。
可就在抬头的刹那，她看到里面的其他顾客忽然惊恐地望向了自己的方向，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一般。
还没来得及思索为什么，就听离得近的几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呼：“小心！”
但还是无济于事，为时已晚。
刚才还稳稳立着的玻璃门不知为何脱离了建筑本身，“轰”地一声倒了下来，猝不及防压在褚素素的身上，将她整个人带着往后倒去。
“啊！”
突如其来的重量让她措手不及，再加上踩着高跟鞋，一个踉跄便跌在了店门口的木质招牌上。
足足有一人高的招牌和玻璃门将褚素素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这一下子就差点将她撞到了路边，更致命的是街上还有不少行人，巨物倒下加上人挤人，让五六个人都同时摔在了地上。
一时间，咖啡店门口尘土飞扬。
里面的店员都吓懵了，赶忙出来帮忙救人。可这家店并不大，总共也只有三四个员工值班，即便有其他客人帮着打电话报警求助，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兼顾这一切。
尤其是头顶上咖啡店的招牌，还正在摇摇欲坠。
旁边其他人被几辆自行车压住，还能勉强出声呼救，可褚素素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挤压成一片，难以呼吸。
坚硬的板子死死抵着她的颈部和脸颊，凉凉的触感仿若置身冰天雪地，下一秒就濒临窒息。
褚素素想推开压在身上的东西自救，可不知为何，平时还算得上有劲的双臂却像是被施了魔法似的，一点力气也不剩下。
像是被融掉的棉花糖，软绵绵、一碰就化。
即便是费尽全身力气，也没办法挪动分毫。
褚素素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忽觉意识涣散，迷迷糊糊之际，叫出了某个人的名字。
… …
即便是没有遗忘，她也永远不会知道这一幕真实的模样。
韩璇站在街对面，被所看到的景象刺得眼睛微微发痛。
那些压在人们身上的重物像是被灌了水泥一样沉，悄然间变得愈来愈大，满怀恶意地钳制着鲜活的生命。
站在它们之上的魔鬼满身毒液，笑嘻嘻地载歌载舞，每一下跺脚都让身下地呼吸更加微弱，每一个欢愉的舞步都建立在人类的痛苦之上。
除了她，没有人可以看见。
几乎街的人都自发汇集过来帮忙了，可就是无济于事，甚至咖啡店的招牌一块一块碎裂之后坠下来，每一秒，波及的人数都在增加。
“怎么回事？”几个热心人费力搬着那些东西，可就是抬不动，“我们这么多人，怎么会搬不起来？”
只有韩璇知道为什么。
因为夜晚是游魂的天堂，缕缕白烟包裹着猎人佝偻的身躯，它们死死压制着褚素素及其他人，不让他们挣脱出来。
那些可怖又晦暗的声音穿过街道，飘入了韩璇的耳朵中。
她还是将这个世界想得太过简单了。它们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恶魔，此刻将她在乎的人的生命攥在手里，告诉她，它们说的话并非儿戏。
“交出你的血液。”
韩璇静静地伫立在原地。
她第一次看到那具身体被挤作一团，第一次看到那张漂亮的脸上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
第一次看到红润的嘴唇血色尽失，宛如快要凋零的玫瑰。
韩璇感到鼻子有一点点酸，吸气的时候，胸膛也有一点点痛，就好像被困在对面的不是褚素素，而是她的心。
她从未体会过这种感受，不论怎么想也不得其解。
只能将其归结于冬天的冷。
路边停着一辆车，车窗倒影映出韩璇此时的模样。她同样用心打扮过，编了个精巧的发型，还笨拙地描了一点淡淡的妆，在成年后的脸上，非常合适。
只是那双比墨还要深邃的眼睛忽然泛起了淡淡紫雾。
“好。”她说。
然后没有犹豫地抬起了手。
韩璇的手腕白皙且纤细，薄得能看清许多青色的血管，只需轻轻一划，梅子色的液体便顺着腕骨蜿蜒而下。
几乎将空气都浸湿。
女巫血液特有的鲜甜味道让猎人们眼冒凶光，它们就像许久没见过食物的饿狼，一拥而上，从高处飘来。
两者之间的距离急剧减少，不断缩进。
韩璇缓缓闭上了双眼，似乎已经打算放弃反抗。
“一，二，三……抬动了！”
帮忙救援的人们正愁眉不展，不断尝试着，忽然感觉手里的东西有了些松动，连忙互相加油打气，“再使把劲，马上就起来了！”
空气渐渐涌入空隙中，那些被压在底下的人也感觉自己突然恢复了些力气。
一切都在渐渐好转。
猎人们也正在从对面的街道缓缓离开，如潮水般向韩璇身侧涌来，妄图贪婪地分食不可多得的美味。
三。
韩璇藏在袖子里的那只手比出了这个数字。
二。
她的眼皮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一。
所有猎人都离开了褚素素身边。
零。
韩璇睁开了眼。
原本为了遮掩而戴上的黑色美瞳早就在不知何时消失，那双眼睛如今是彻头彻尾的紫。
像抬头徜徉漫天星海，更似在寒带仰望极光的舞蹈。
所有人的动作在此刻被冻结，他们无法感知到发生了什么，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忽然停止了思考。
只剩下韩璇自己。
那些碰到她血液的猎人已经惊声尖叫起来，发出人耳无法听到的频率，本该香甜的液体却像硫酸一般，腐蚀着它们的身体。
韩璇扯了下嘴角，嘲讽般地笑了笑。
那双毫无感情的紫色双眼，逐渐浮现出六芒星的图腾。
“你们。”她说。
活到现在为止，她从未使用过女巫最强大、也是最容易反噬的能力——诅咒。
韩璇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有需要用上的这一天。
可她好像已经不是她自己了。
从窥见到褚素素未来的那一刻开始，生活已就天翻地覆了。她不知满足地渴求着禁忌魔法，获取如今还不属于自己的皮囊。
只为以另一个身份站在褚素素身边。
可这一切是不对的。
韩璇摸着那张未来的脸时，总会迷茫自己到底是谁，属于哪里，又该去向何方。
六芒星取走了她的部分血液、魔力，还有人性。
也让她更轻易做出眼前的决定。
韩璇的眼睫翕动，不知到底在想什么。
“你们。”
她又重复了一遍。
“伤害素素的，全都去死。”
天空中忽然下起了小雨，诅咒像黑色丝线，密密缠绕在猎人的身上，顷刻之间便将它们束缚，捏紧，而后引爆。
惨叫声如濒死呼救，哀鸣遍野；而那些身影终究散成青烟，飘向天空，最终消失不见。
小雨也随之而停，阴云散去，露出晴朗的夜空，星星璀璨如钻石。
韩璇缓缓收回手，她的力气也所剩无几，几乎要靠在身后的墙上，才能维持站立姿态。
“来，再搭把手！”
那些突然坍塌的建筑碎片忽然变得极轻，很容易就被人们掀了起来，他们也闹不明白为什么一开始那么费劲。
所幸人都没有大事。
“这豆腐渣工程，真是……”一位阿姨嘟囔着，伸手把褚素素拉了起来，“闺女，你没事吧？”
褚素素却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站在街边，直直望向对面的人。
她们隔了一整条街，韩璇骤然对上那道目光，眨了眨眼睛，不知该说些什么，却感到外衣中的手机开始振动。
拿出一看，是褚素素打来的微信电话。
“你……”韩璇张了张嘴，只觉喉咙一阵干涩，“你还好吗？”
其实并不好。
褚素素花了两三个小时化的妆容全花了，尽数蹭在了玻璃门上；头发贴在脸上，毫无发型可言。
大衣上全是灰尘，整个人脏兮兮又灰扑扑。
除了狼狈，没有什么词好形容。
这句话就像石沉大海，杳无回音，褚素素依旧维持着那个拿电话的姿势，一动没动，就连表情也一点儿都没变。
韩璇的心中忽然没来由地一阵慌张。
“素素……”她又道，“你……”
褚素素依旧沉默不言，半晌，倏忽很突兀地笑了笑，只是笑得却无比难看。
“韩璇。”她说。
那一瞬间，韩璇的脑袋仿佛“嗡”一下炸开了，她睁大眼睛，惊惶失措地扭过僵硬的脖颈，这才看清了车窗上自己的倒影。
——那根本不是成年后的模样。
而是那个灰头土脸、毫不起眼、还没长大的韩璇。
那个穿着“星星”曾穿过的黑色裙子，出现在“星星”与褚素素的约会地点，此刻被包裹在不合身的衣料与鞋子中的韩璇。
那个接听了“星星”微信电话的韩璇。
那个因施下诅咒而耗费了全部魔力，已经难以维持未来模样的韩璇。
那个又变回了丑小鸭的韩璇。
不知为何，韩璇的眼睛突然被一阵水雾模糊了，可却仍旧能清晰看到对面的褚素素也露出了同样的表情。
她明明眼圈红了，却还是微笑着。
笑得依旧很难看。
韩璇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她知道褚素素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良久的沉默过后，一阵寒风袭来，话筒中传出“呼呼”的声响。
褚素素握着手机，嘴唇翕动。嗓音轻得不能再轻，近似于无，却仍能穿过风声，落入韩璇耳中，有如千斤重。
“你骗我。”
【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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