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岁已经很久没生过病了, 所以身体起初有些症状的时候,压根也没往生病上想,还以为自己只是这几天没睡好,所以才会没什么精神。
想到马上就要考试了, 她还惦记着赶紧洗完澡, 回来把数学老师布置的那套卷子做完。
她舍友都是高二的学生, 晚上放学的时间比高一要晚二十分钟,虞岁洗漱完毕之后听见宿舍门响起, 心中还自得自己的时间捏的刚刚好, 然后一从卫生间出来,就被楼道灌进来的冷风吹了个激灵。
最先回来的是她上铺,姓江,面容清冷,身量高挑,别的舍友叫她江江, 具体叫什么, 虞岁不清楚,甚至这个音具体是哪个字她都不太清楚。
虞岁只和她打了个照面,就跑回了床上。
她在这个宿舍里块四个月了,但她和这几个舍友的对话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一则大家不是同届学生, 没什么共同话题,二则她们虽然是学姐,但虞岁毕竟比她们年纪大, 这声学姐她叫不出来, 平时打招呼也就点点头。
虞岁其实不算孤僻,但实在被动, 她不太懂怎么和一起相处的陌生人打破隔阂,所以只要别人不主动找她,她能一直沉默。
不知道这些舍友眼里,虞岁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在虞岁眼里,她连这几个舍友的名字和脸都没怎么记清楚,所以她们的这点看法好像都无关紧要。
加上大家学业紧张,虞岁比她们早回来二十分钟,还能洗漱之后写写作业看看书,她们洗漱完,差不多就到了熄灯时间,宿舍一黑,尴尬就更无从谈起了。
虞岁和自己唯一确定长相的上铺点了头之后,拨开床边的衣服钻到床上。
宿舍里不让挂床帘,虞岁就把外套和校服挂了一排充当床帘,她打开台灯,继续做着自习课上没写完的卷子。
虽然现在英语是她着重要补习的科目,但她还是愿意回宿舍之后先做做数学或者物理,放松一下再看英语,但今天大约是太困了,虞岁的脑袋有点沉。
后来其他的舍友陆续回来,不知道是谁还买了食堂的鸡蛋饼。
“好香啊!”
其他人闻到了,都凑上去蹭了两口,虞岁却想着,今天大师傅做饼到了太多油,那味道多少有点油腻的叫人想吐了。
饼吃完了,那味道却经久不散,暖气烘着这股油腻的味道,虞岁恍然有种晕车的错觉。
她喝了口冷水压下那股反胃,水杯还没放下,一只手握着一个小盒子伸进来。
“你那个同学给你的。”
说话的是江江,她刚去打水,才刚回来。
虞岁皱着眉接过了盒子,低声说了句谢谢。
她知道江江说的同学是谁,不出意外就是姜慧。
自从上次她帮姜慧看过成绩之后,姜慧居然真的请她喝了奶茶,后来姜慧从超市回来,也总会给虞岁带些小零食。
她不愿意欠人人情,还回去姜慧又说这点东西不算什么,几番坚持之下,弄得好像是她大惊小怪。
送来的东西姜慧不愿意要回去,虞岁只能自己买点东西还人情,一来二去的,虞岁这个月在零食上花的钱都已经快两百了,她吃食堂一个月才三百!
而这个礼拜开始,她甚至开始收到一些没什么用的摆设玩具...
虞岁觉得,自己要是不还礼,那姜慧应该就不会再送了,她接过了那个盒子,也没打开,直接放进了床头的大盒子里。
小插曲过后,虞岁接着做手头的作业,但是反胃的感觉越来越厉害,她有些坐不住,披了件校服就去了阳台。
她晕车的时候就想着吹吹冷风,现在恶心反胃,第一反应也是吹吹冷风,只是单吹着也不是事儿,她又折回去拿来了那本《夜莺与玫瑰》。
冷风一吹,脑子好像没那么沉了,只是阳台的橘色灯光昏暗,眼前密密麻麻的英语看了半页,愣是一句也没看懂。
熄灯之后她回了宿舍,晚上辗转反侧地睡不着,大冷的天,身上却烫的厉害,掀开被子没一会儿,她又冷的打哆嗦。
后半夜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她甚至没听见起床的铃声,但她知道江江推了推她叫她起床。
虞岁烧的迷迷糊糊坐起来,有点搞不清楚自己是在哪儿,闭着眼靠着冰冷的墙面。
她觉得冷,但身上又没什么多余的力气动弹,她好像听见江江和舍友说她发烧了,然后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唐伏雪已经在眼前了。
虞岁烧的眼睛都红了,她神色恍惚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唐伏雪,确认了这不是自己的幻觉之后,鼻腔忽然就有点发酸。
“你怎么来了?”
声音哑的吓人,眼睛也烫的厉害,虞岁看了她两眼,张嘴喘了口气,凉风吹得嗓子像是吞刀片一样疼,她又闭上眼睛。
然后,她感觉到身边一重。
唐伏雪坐下了,掌心落在她额头。
虞岁脸颊染着不正常的胭红,嘴唇却苍白干裂,掌下的温度更是灼手,唐伏雪把她汗湿的额发撩拨上去,凝着眉沉了口气,难得语气有几分怨怪。
“这么烫,生病了都不知道往家里打个电话!”
她叹了口气,那只手也从额头挪开,继而落在虞岁脸颊,轻轻揉了揉,语气也已经软了下来,“起来吧,穿件衣服,我们回家。”
病中的人心思脆弱,她听见唐伏雪责怪的语气,第一反应就是“你上你的班,我又没让你来。”
可唐伏雪语气一软,她就又听见了那话里的心疼。
心疼的让她想哭。
虞岁能明确感觉到眼睛的灼热的,所以她更不明白,眼睛都烧成这样了,眼泪怎么还会这么轻易的滚出来,她趁着偏头的动作,在枕头上蹭到了那点湿润。
然后她被唐伏雪扶起来,先喂了两口水,套了件羽绒服。
虞岁坐起来都没什么力气,唐伏雪就坐在她后头给她靠着,握着她的胳膊,像是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儿似的,给她把羽绒服穿上。
虞岁看见唐伏雪身上笔挺的西装都被自己弄皱了,于是撑着胳膊,改靠着一边的墙。
羽绒服厚重,她暂时没觉得墙面冰凉,而是把脚伸出去够床边的鞋子。
她想着赶紧走人,也好少耽误唐伏雪的事,但腿刚伸出去,又被唐伏雪握着膝盖捞回来了。
唐伏雪把水壶递给虞岁,虞岁就抱着水壶,靠着墙,看着唐伏雪坐在狭窄的宿舍床边上。
她微微倾着身子,把自己的双脚放在腿上,正仔细地给她光着的脚套棉袜。
袜口紧紧包住了睡裤的裤脚,冷风好像一下子就隔绝在外了,虞岁不自在的调整了一下坐姿,却被棉服口袋里的东西硌得难受。
她这才想起来,昨晚从阳台出来之后,她就把那本书塞进了外套口袋,想着今天早上跑操之前还能翻一翻。
虞岁正想着那本书出神,唐伏雪已经把鞋子给她放好了,她托着虞岁的胳膊让她踩上鞋子,又给她拉好了外套的拉链。
外套长度到了小腿,唐伏雪半蹲下去,拉链一直拉到虞岁的下巴,她又顺手给她扣上了帽子。
外套自带的毛茸茸的大帽子扣下来,从唐伏雪的角度看,虞岁就只露出了个尖巧的下巴和鼻尖。
唐伏雪大约是满意了。
“走吧。”
她话音刚落,虞岁还没来得及抬脚,就忽然被打横抱起。
车子已经在宿舍楼下等着了,唐伏雪把她放进后座,自己从另一边坐进来,仍然半揽着虞岁,给她靠着休息。
车里的温度很高,虞岁没一会就觉得后背都湿透了,她仰着脖子,手扯开领子喘气,没一会儿又觉得胃里顶的厉害,不得不弓着腰。
虞岁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只是觉得今天的车子走走停停格外让人想吐,但她又没吃什么东西,胃里空空荡荡,只能一只手撑着前排的座椅靠背,另一只手按着胃,把自己的上半身深深折下去。
这动作太耗力气,冷不丁还会撞上脑袋,而且也叫人呼吸困难,唐伏雪扶着她的肩膀还不够,虞岁只觉得脑袋控制不住地往下沉。
怎么都不舒服,后来唐伏雪一只胳膊横抄过了虞岁的肩膀,给她趴在自己的腿上,虞岁上半身终于有了借力的地方,这才乖乖趴着不动,一直到了唐家。
医生已经在等着了。
之后吃药、打针、贴退热贴,虞岁看着事事妥帖的唐伏雪,脑海里都是她仔细给自己穿袜子的情景。
冷清的宿舍里,冷色的光,冷味木质的香水...
她之前住着的老房子也是冷的,阴冷的雨季,面容冷寂的母亲,冷冰冰的自来水冲过伤口。
她一下子就想了起来自己之前受伤的场景,从小到大,她都是不敢告诉家里自己受伤了的,因为那必然免不了一通责备,但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她连那样的责备都没再听到过了。
或许学着苦果自己吞是成长的必修课,她成了外婆唯一的依仗之后,之前不敢说的伤痛,如今就更不能轻易开口了。
外婆不会责骂,但会自责,会流泪,会让她觉得心痛,那是比伤病更加折磨人的疼痛。
但是唐伏雪...是不一样的。
她让虞岁觉得自己有依仗,可以示弱,可以耍脾气、可以不坚强,甚至她让虞岁觉得自己很金贵,因为唐伏雪对她就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她看着唐伏雪坐在床边,给自己掖好被子。
她真恨不得唐伏雪能永远坐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可唐伏雪却紧跟着道,“一会儿我让孙姨上来照顾你,你想吃什么和孙姨说。”
这话说在虞岁觉得她是个依仗之后,虞岁心里的委屈就像是这突如其来的疾病。
太久不生病的人,猛地生病,往往叫人措手不及又来势汹汹。
她立马抱住了唐伏雪的手臂,像是溺水者抱着唯一的浮萍。
虞岁没力气开口,但唐伏雪知道了她的意思。
她乐见小朋友开始逐渐依赖自己,但最近到了年底,公司实在是忙,她本来就是开了半截子的会跑回来的,会议推迟到了两个小时后,她不回去实在不像话。
唐伏雪反手握住了虞岁的手指,另一只手摩挲着虞岁的发际,俯下.身,语气柔得不像话。
“公司的事实在走不开,我必须得回去一趟,你在家里好好养病,我今天下午争取早点回来陪你好不好?”
虞岁早忘了自己之前还想的少耽误唐伏雪的时间的事,她满脑子的不想自己一个人呆着,她越想越觉得唐伏雪走了之后的自己是孤苦伶仃,眼睛一眨就滚下一串眼泪。
她也不说话,只红着眼睛,委屈至极的看着唐伏雪,唐伏雪被她看得心软成了一趴,这一幕连同被激活的梦境一齐出现在脑海。
自然了,梦境里不是生病,而是...
唐伏雪舔了舔唇,心说真是要了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