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何一直是个相当规矩的人, 什么样的关系下能做什么样的事情，他永远都会规划的整整齐齐。就连自己那压抑多年的感情，最后也是在跟程孝京摊牌了之后,
才让他把程孝京这个人妥贴地拢进最亲密的位置。
存在于这个人世间的规则太多了, 有合理的，有不合理的。有些是可以用社会经验去证实的, 诸如生存才是人类最至高无上的本能,
为了活下去，牺牲自己其他的利益都是必要的之类的其实并不符合社会主义现代化指标的谬论。
蓝何能接受这些谬论, 所以他认为对于那帮杀人犯来说, 给予他们活在太阳底下的生存空间,
是那些在他们身上找利益相关的人对于他们的‘恩赐’——当然这个观念也是见仁见智。
但并不妨碍蓝何发散自己的观念，用自己的眼光去看待程孝京口中所说的那帮人——他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要冒那么大的风险装死金蝉脱壳。原本可以好好地在某个势力笼罩下活着,
为什么偏要挣脱这个机会，让自己陷入社会这个随时都会揭穿他们身份的地方？
他的脑回路在头皮下百转千回了几趟, 终于在绕晕之前吐出了个为什么。
程孝京耐着姓子给他解释。
“这么说吧，我们的社会就好比一个笼子，把所有的社会人都规范在一个法律制度下。杀人犯是属于破坏了规则……算是见识过‘外面’的人。对他们来说，要回到社会牢笼里变成一个被法律所信赖的正常人,
几乎不可能。”
“劳动改造之后, 罪犯可以回归正常社会的啊。”蓝何反驳说。
“没错,
理论上是可以的。但就社会的接受能力来说，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是属于‘会伤害自己的危险’这种存在，是要被隔离起来的。”程孝京眼神中透出了一点犀利,
“能回去的那种是被人从社会中推出去的, 他们对社会还有非常大的留恋，情感会让他们付出足够的代价回归社会。但要是没有情感,
或者他们需要付出的代价太过庞大的时候，有些人，就会选择背离。”
蓝何沉默。他从来没有从这么深刻的角度去剖析这种社会问题，程孝京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却犹如千斤坠般压在他的心头。
他知道，背离了社会律法的人，如果披了人皮隐藏在社会当中，那将会是多么可怕的一颗炸弹。而程孝京现在就在被这样的一些人威胁着。
“你的意思是……那些人他们……”蓝何有些不确信。
“虽然当年的那个广告公司的所作所为，并不是正确的让他们回归社会的途径，但功能也跟监狱很类似。”程孝京微微眯起眼，低声喃喃道：“有部分人，会忍耐不住，想要脱离这种对自己各方面围困的禁锢。”
蓝何在心底默默地思考，所以这部分人又算什么吗？社会毒瘤？
“不过，”程孝京忽然转了话锋，“这么多年销声匿迹，在思想方有些人起码已经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蓝何被他说糊涂了。
程孝京回头端了餐桌上的电脑重新走回客厅那边，说：“我查过近几年的刑事案件，没有那几个人的踪迹。如果还活着的话，很有可能真的‘改过自新’了。”
蓝何听着程孝京说出来的改过自新四个字尤其别扭，他跟过去，在程孝京身边坐下，说：“既然他们没有犯罪，你又怎么找他们？”
程孝京靠在沙发背上，盯着蓝何好一会，忽然说：“蓝何，我考考你。”
蓝何一头雾水，问：“考我？专业知识我肯定不行。”
程孝京切了声，说：“谁考你这个门外汉专业知识。”
蓝何松了口气，随后口风又忽然之间飙了起来。
“那来吧，我会让你见识一下本人的魅力。”
程孝京呵呵直笑，他斜着眼觑蓝何，问：“一个犯人，如果他没有受到法律制裁，偷偷摸~摸改过自新了，你觉得受害者家属会接受他回归社会吗？”
“……”蓝何一开始以为程孝京至少会挑个比较有针对的逻辑推理类似的问题，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一个试卷最后压轴的大题，他下意识地咬着指甲往后靠，竟然认真地思考起来了。
程孝京托着腮看蓝何陷入深沉的思索当中。一会后，又看他眉头越皱越深，大有纠结在无穷无尽的纠葛当中无法自拔的架势，他低低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面前的电脑屏幕上。
蓝何这一思考就是一晚上，期间蓝小豆回来了也没能让他从这个问题中拔~出来。程孝京起身指着楼梯拐角躲着的那一坨猫饼，示意蓝小豆自己和豆芽去玩。
蓝小豆朝客厅那边看了一眼，问：“哥哥你们最近很忙吗？”
程孝京矮下~身，看着露出些许寂寞的小帅哥，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小声说：“最多几个月，哥哥以后一定把你叔叔还给你。”
蓝小豆问：“还给我是指叔叔不用这么忙的意思吗？”
程孝京嗯了一声。
蓝小豆终于露出了一点开心，他抱起豆芽，一脸的天真烂漫。
“那我自己去玩。”
安顿好了蓝小豆，程孝京回头跟正在洗菜准备的保姆说让她先回去，饭菜由他来做。保姆有些被吓到了，她指指客厅的老板。
程孝京拦住她，说：“他在想事情，现在最好不要打扰他。你先回去吧，我会跟他说清楚的。”
保姆犹犹豫豫地出门。程孝京松了口气，重新回到了客厅。
蓝何抬眼瞅他，问：“未经我的允许，竟然敢勾搭我家保姆小姐姐，孝京你胆子很大啊。老实交代，跟我家保姆说什么了？”
胆子很大的程孝京大大方方地落了座，抛出了一个举足轻重的答案。他淡定地说：“我想自己做饭。就让她先回去了。”
蓝何惊得瞪圆了眼，不可置信地问：“怎么想到做饭？我以为你最近应该全神贯注在案子上面。”
程孝京冲着他笑，说：“你是少爷，我可不是。我吃不惯别人做的菜。你吃不吃我做的饭？不吃的话，我让保姆再回来。”
说着就要起身。
蓝何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分开双~腿，把人拖进里面夹住。
“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把话题全部终结了。”
程孝京居高临下地对着他，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不满。
蓝何主动把程孝京的双手搁在自己的双肩上，自己环住他的腰身，说：“以后你这自说自话的臭脾气要改改。我是口味刁钻的人吗？上次在你家的时候，我不还是把你煮的面全部吃光了？”
“你能接受的话……”程孝京忽然把这个话题发散了出去，“那以后除了蓝小豆上下学之外，就不要保姆做饭了，让她也轻松一点。我喜欢吃自己的。”
蓝何心想，这又是什么情趣？内心油然而生了一股子兴致盎然的兴致。
“好啊，只要你不嫌烦。”
程孝京紧绷的心绪一下子松了下来，他推着蓝何站起来，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说：“你还没回答前面的问题。”
蓝何侧身看他，说：“哎，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支开保姆，强行给我制造环境逼我回答问题啊。”
程孝京笑看着他，说：“是啊，那你的答案呢？”
蓝何整个人放松了下来，说话的口气也轻巧了不少。
“要我说，那肯定是不行的。认错是最基本的道德基础。没有认识错误的过程充其量只能算是他在逃避，根本不算是改过自新。”
程孝京点头，说：“说的不错。那如果对方隐藏的太深，受害者需要采取某些不合法的手段才能让他们现出原形呢？”
蓝何顿了下，神色忽然严肃了点。
“这个题目有点超纲啊。不过难不倒我，陈一帆三天两头遇到这样的问题，我有经验。”
程孝京轻哼了声，说：“答案呢。”
“在你面前我也不打官腔了。我不支持以犯罪治犯罪。”蓝何盯着程孝京，说：“你刚才也说了，离开过社会笼子的人，就算回到了社会当中，也会被区别对待。虽然局外人不觉得怎么样，但这种不一样的对待，往往就是致命的犯罪因素。作为受害者，和犯罪者是不一样的。为了惩治罪犯就落得和犯罪一下的下场，太不值了。”
程孝京脸上的表情悄悄敛了一点，他低声说：“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坚定的法治社会拥护者？”
蓝何看着他，伸手过来握着他的手，感叹说道：“我的爱人就是个法律的标榜者，我当然要把自己约束地好好的。总不能给你抹黑。”
程孝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那要是有一天，我成了犯罪呢？你会包庇我吗？”
蓝何愣了下，说：“你要是犯罪的话，那我也肯定是帮凶。我永远是站在你那边的。”
程孝京问：“即使我做错了？”
“是啊，就算你错了，我也会陪着你一起错。”蓝何说，“你能平安到现在太不容易了，现在又把自己交给了我，我有义务和责任把你保护好啊。不过，我想除非不得已，我是不会让你走到那种地步的。”
程孝京一瞬间在内心产生了一股冲动——把这个人拖进自己黑暗的深渊当中，是不是太自私了？可就在决心要崩塌的前一刻，他想起了自己始终是个有病的人，他硬生生地把那股冲动咽了回去。脸上笑得异常满足，说：“那我可是赚翻了，你有钱，长得又帅，还肯陪我疯。”
蓝何朝他眨眼，说：“感动吗？想对我表示一下吗？我随时欢迎哦。”
程孝京只迟疑了下，慢悠悠地起身。他拉起目瞪口呆的蓝何，说：“好啊。饿哭了别赖我。”
一个小时后，蓝何被蓝小豆的敲门声从床~上惊跳起来，罪魁祸首眼中闪着晶亮的光，动手要掀被子起来，被蓝何粗暴地按了回去。
蓝何火急火燎地套了睡裤下了床，回头说：“你躺着，待会我带吃的进来。”
程孝京趴在枕头上看着蓝何慌张地开了房门，闪身出去。
蓝何是个多认真的人，程孝京心底太清楚了。可他更清楚，自己身上的义务和责任除了自己之外，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扛起来。
床头的手机震了一下，程孝京伸手捞过来，看了一眼上面的消息。
他翻了个身，仰躺着对着手机屏幕，快速地回了一个消息过去。
——“确认了。”
——“辛苦师兄，陈一帆那边的情况就有劳你盯紧一点。”
——“我懂。不过，我有点好奇，你为什么不让蓝何来问？相对于我，陈一帆应该更相信蓝何才对吧。”
程孝京面色骤然冷了下来。
——“蓝何只需要无条件相信我就够了，我不想因为别人的因素让他对我起任何疑心。”
——“哎哟卧~槽，这可怕的占有欲。我说师弟，其实我觉得蓝何要是有能力保护你，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不也挺好吗？”
——“对手有多强大，师兄你还没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