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大清第一卷王>第九十六章

  曹寅进了大堂, 快步上前见礼。李光地起身让到一旁,抱拳还了礼,暗自打量回去,没错过他斯文脸上的隐隐焦急。

  李光地说不出什么心情, 曹家乃至其姻亲李家, 在江南经营日久, 权势富贵过了头。

  这次齐佑突然来到扬州, 作为两淮盐官,康熙心腹亲信的他, 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应当是真急了。

  旋即,李光地又暗地自嘲,曹寅哪轮得到他来惋惜。

  康熙没给曹寅递消息,打着让他置身事外的主意,何尝不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出任两淮盐官这么多年, 积欠下几百万两盐税, 他功不可没。

  可惜康熙的一番苦心,曹寅想要置身事外, 这些盐商岂会放过他。

  曹寅疲惫的脸上浮起笑,恭敬地道:“王爷前来扬州, 奴才未能前来相迎,实在是奴才的失职,请王爷见谅。”

  齐佑摆摆手, 招呼曹寅坐,“你是汗阿玛的奴才, 不是我的奴才, 无需这般自称。我这次前来, 没能提前给你递个消息,也是因着差使要紧,不宜对外公布,故而你无从得知,不知者不罪。”

  曹寅坐在长凳上,听着齐佑不高不低的声音,温和的神色,心里更加没底。好像是凳子上有钉子,坐立难安。

  对于齐佑其人,曹寅当然有所耳闻。先前未曾蒙面,如今初次见到,见其年轻俊秀,温文尔雅,浑身上下散发着书卷气。

  如若不事先知道身份,只会当他是贵人家的读书人子弟。

  曹寅已得知,齐佑来到扬州之后,以雷霆手腕做出的连番行动。他越是不动声色,越是令曹寅恐慌,比见到康熙还要紧张几分。

  毕竟与康熙有深厚的旧情在,与齐佑却没有。

  齐佑见到曹寅,首先想到的是《红楼梦》。曹雪芹挺有自嘲精神,贾府上下,只有门前的石狮子干净。

  真正的曹家,连石狮子都不干净。曹家的富贵,全都来自于内务府,来自于民。

  康熙赏赐曹家多少银子,那是他的事情,也是曹家的本事。

  只江南制造与苏州织造,各处的织造都臭不可闻。

  任何人到了某地,出任某个官职太久,随之而来的就是如苔藓般,在暗中滋生蔓延的腐败。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当是康熙。

  公私不分,职权混乱。曹寅作为江宁织造,却又兼顾盐官的差使。

  康熙几次下江南,都是曹寅接驾。曹家大兴土木,园子修得富丽堂皇,恍若仙境。

  银子从何而来,康熙心里一清二楚。

  若是分责任,两人各占一半。康熙五分,曹寅五分。

  曹寅在来的路上,想到的种种理由。在面对齐佑时,该如何应对,此时全派不上用场。

  半晌后,曹寅望了眼旁边握着茶碗,悠闲吃茶的李光地,心一横,说道:“不敢瞒王爷,我接到了扬州盐商们的消息。说是王爷占了他们的仓库,开仓售盐。他们不服,扬言要状告王爷,强占民财。”

  这消息未免到得快了些,齐佑笑笑,哦了声,问道:“这些年来,盐商共欠了多少盐税?”

  曹寅微楞了下,如数答了,叹了口气,无奈说道:“王爷,从我接手盐务的差使时,早就有了巨大的亏空。这些年来,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未曾厘清过。王爷,您是不清楚,里面的一团烂账,就是想要从头算,都不知从何算起。”

  齐佑面带微笑,好奇问道:“既然亏空这么多,汗阿玛让你承担了多少亏空?”

  曹寅愣住,嘴里苦涩蔓延,这里面又是一本烂帐,不知如何答是好。

  齐佑换了个方式,问道:“你欠了户部与内务府多少银子?可曾想过终有一日,这些银子你必须要还回去?”

  这下,曹寅不但脸白了,连嘴唇都跟着泛白,后背冷汗直冒。

  花无百日红,康熙之后,曹家没了君臣情分,就是曹家覆灭之时。

  曹寅深知,曹家几百万两的欠银,加上江宁织造的肥差,就是悬在曹家头上,随时会掉下来的利刃。他不得不替偌大的家族考虑后路。

  齐佑问出这句话,曹寅更是心如明镜。哪有能做到天衣无缝的事情,世上从不缺聪明人。

  曹寅深吸一口气,努力平缓了下心情,苦笑道:“王爷,曹家所欠的银子,我会想方设法还上。可是盐商们的状告,却无法置之不理啊。”

  齐佑笑了起来,说道:“你赶路也辛苦了,先回你扬州的宅子去歇着吧,明日早点儿到王其昌家的仓库里来。对了,你多带几个人手,你既然当着盐官的差,这事儿你也该出把力。”

  曹寅愣在那里,尚没能摸清齐佑的套路,莫名其妙望着他。

  齐佑放下茶碗站起身,朝他颔首后转身就走。曹寅只能跟着站起来,恭送他与李光地离去。

  李光地跟在齐佑身后,穿过大堂去后院的客屋。他回头看了眼,曹寅已经走到大门边。

  想到曹寅的话,李光地眉头微皱,担心地道:“王爷,曹寅说得倒没错,盐商们的状子,若是递到朝廷去,肯定会有人趁机挑事闹大。届时朝廷不得不受理,估计皇上都压不住。”

  齐佑淡淡地道:“无妨。曹寅来了扬州,盐商们应当都已经知晓,晚上曹寅得忙上一场。”

  李光地忙问道:“可要派人去盯着?”

  齐佑摇摇头,说道:“不用,任由他们去。我们只管好生歇着,明儿个还有得忙。”

  李光地见齐佑没事人样,顿时放了心,说道:“曹寅......唉,说起来,他这些年,也为老百姓做了不少事。”

  齐佑默然片刻,说道:“曹家李家,他们的姻亲之家,在江南实在太久了。两淮的私盐泛滥,官府失察,曹寅也跟着失察。这么多年,居然连一个像样的私盐贩子都未曾抓到,只不痛不痒抓了几个小的。抓到的那几人,抄家出来的家产,不过区区上万两银子。对比起上百万两的亏空,真真是不值一提啊!”

  李光地袖手望着廊檐下的灯笼,感慨万千。

  曹寅有功,远不及他的过。只两淮的私盐泛滥,却不是曹寅一人能造成。

  思索了会,李光地直言不讳说道:“盐商坏归坏,两淮乃至江南,朝廷的好些官员都脱不了干系。事到如今,他们依然躲着不路面。阿山作为两江总督,尚稳坐江宁,实在是可恶!”

  “无妨,他们会出来的。”齐佑眼神一沉,冷声道:“我知道陈金闻他们会糊弄一番,唱念做打,先装模作样拿出些银子出来,哭诉掏空了家产,前来偿还欠税。不见棺材不掉泪,明儿个,我要杀鸡儆猴。咱们等着瞧,他们很快就会为了自保,互相狗咬狗。你准备好从盐场拿出来的账本......”

  李光地望着齐佑突然凛冽的气势,心头一紧,下意识弓着身子,极为认真聆听齐佑的吩咐。

  齐佑说了要准备的东西,李光地听得心惊胆战,佩服不已。一一应下后,各自回屋歇息。

  那边,曹寅离开驿站,实在是身心俱疲。他没再骑马,换乘了马车,一路苦思,想要理清些头绪。

  康熙的心思不得而知,齐佑下一步,将会是何举动?叫他去王进昌的仓库,又所为何事?

  马车行驶到扬州的宅子,曹寅想得头疼欲裂,脑中仍然是一团乱麻。

  掀开车帘刚准备下车,等在暗处的陈金闻等人闪身出来,跑上前拱手见礼,哭丧着脸道:“曹大人,您终于来了啊!”

  曹寅手停在了那里,烦躁无比看着几人,怒道:“你们守在这里作甚?若是被王爷得知,好似我与你们有见不得的勾当一样!”

  陈金闻与王进昌等人互看了眼,脸色微变。从曹寅的态度来看,是要与他们撇清关系。

  几人顿时不乐意了,陈金闻强忍着怒火,不咸不淡说道:“曹大人,瞧您这句话说得,我们做盐的买卖,盐票是从您手中所领。说到底,您是管着我们的顶头上司。我们受了委屈,受了欺负,不找您给我们出头讨还公道,要我们找谁去?”

  曹寅无法,冷哼一声从马车上下来,背着手站在那里,目光扫过几人,警告着说道:“你们老实些,我这次也没法子,救不了你们。该如何,就如何吧。”说完,抬步往门内走去。

  陈金闻急了,不死心追了上去。曹寅身边的随从忙奔过去,伸手拦住了他。

  王进昌等人见势不妙,一并涌上前,挤开小厮,七嘴八舌道:“曹大人,您可不能不管我们,将我们一把撇开啊!当时要银子的时候,您可不是这样。”

  曹寅又气又怒,脸就怪挂不住了。到底顾忌着彼此之间压根无法洗清的关系,忍了忍,让他们进了门。

  走了几步,曹寅连屋都没进,就在影壁边站着了,挥手斥退下人小厮,说道:“你们如今找上我,究竟想要我如何帮你们?”

  陈金闻不客气道:“曹大人,您得替我们主持公道。无论谁管我们要银子,我们向来只要多了几个钱。哪一次不是慷慨解囊。如今朝廷派了人来,他们的盐卖出去,只要三文钱。这个口一开,以后我们还要如何做买卖?我们活不下去,就没甚好顾虑的了。”

  这句话,就是威胁了。曹寅感到头跳着疼,却不能拿他们如何。

  朝廷找他们要过银子,曹家李家,无数的达官贵人,都得过他们的好处。

  曹寅知道他们手中肯定有另外一本账,那本账册交出来,江南官场不变天,也要脱层皮。

  上面愿不愿意看到江南官场震动,曹寅以前能笃定,这次却不敢轻易下结论了。

  就算再厌恶,曹寅却无法做甩手掌柜。思索了下,说道:“我虽担着盐务,两江的父母官可是阿山大人,你们也当去找他。”

  伊拉哩阿山的两江总督衙门,驻扎在江宁。阿山为官平庸,不过在康熙面前很有脸面。

  上次阿山底下的官员动了官银,他判了糊涂案,本该被罢官。最后康熙没有计较,他照旧好生生当着他的总督。

  买卖人的消息,比谁都灵通。陈金闻知道曹寅曾经弹劾过阿山,却被康熙驳回了。两人之间积怨颇深,看来,曹寅想要拉其下水。

  几人见惯了官场倾轧,两虎相争,还都是天子近臣。他们敢插手进去,最后倒霉的,定当是他们这些小喽啰。

  齐佑来到扬州,阿山却没出面,缩在江宁没有动静。明摆着这件事,他不会沾手。

  陈金闻眼珠一转,含糊着答应了,说道:“曹大人,王爷令我们赶紧筹银子还钱。这件事,您看.....”

  曹寅见到几人张口闭口都是钱,厌烦更甚,冷冷道:“让你们筹措就筹措,这时候还想要捂着银子,你们是要钱还是要命?”

  王进昌本就一肚皮怨气,这时禁不住愤愤道:“如今王爷扣着我们的仓库,想要卖了盐筹钱都不能。再者,若是我们拿了银子出来,最后还是没了命,岂不是更加惨?曹大人,您可要给我们打个包票,银子拿出来之后,保管我们能没事。”

  陈金闻紧跟着说道:“起初我们商议好,准备拿些银子出来偿还。后来回去一想,这事儿不对,我们还是不放心。白花花的银子拿出去,总得给我们一个说法吧?”

  曹寅听得一肚皮怒气,沉声道:“王爷既然领了差使来到扬州,没有要到银子回去,他如何向皇上交差?你们要我保证,我去问谁保证去?哦,对了,王爷先前说,明儿个一早让我去王家的仓库。他究竟要我去仓库做什么,我着实弄不清楚。话已至此,你们且自求多福吧!”

  王进昌听到齐佑要去他家的仓库,脸色一下变了,望着曹寅大步离开的身影,呆站着双腿发软。

  陈金闻同样也怔了怔,他看了眼王进昌,眼神微闪,干笑着道:“老王,你别想太多。今天王爷卖了那么多盐出去,我家仓库里的盐卖光了,说不定明天轮到你家。卖光就卖光吧,就当是花钱免灾。”

  王进昌也没了主意,听陈金闻这么一说,倒勉强止住了心里的不安,说道:“曹大人既然这么说,咱们多少得筹措点银子出来。唉,辛辛苦苦赚点银子,最后却白辛苦一场。”

  陈金闻附和着说是,几人一并走出去,各自上了马车离开。

  这一夜,几家的书房,灯火通明,直到天光微亮。

  今日的扬州城,比往常还要醒得早一些。没买到盐的百姓,与买到盐觉着不够的,一大早赶着去城隍庙排队。

  盐摊如常摆了出来,安了百姓的心。他们的忐忑退去,脸上浮起了轻松,低声交谈起这次朝廷派来的官。

  “听说是了不得的大官,李光地李大人,你可听说过,那是一等一的天子近臣。”

  “李大人也在,他却算不得最大的官。听说背后做主的,可是淳郡王!”

  “淳郡王?可是在北地开荒的那个淳郡王?”

  “就是他,我家的二姑娘在高家厨房里做事,高家当年出银子,给朝廷造船,拿了出海的许可。高家的海船出海,拉回来了各种西洋货物。只来回一次,高家就加紧修了银库。人家不沾盐的买卖,照样能发大财。”

  “那淳郡王,没在里面跟着发财?”

  “哎哟你可别乱说,淳郡王真是一个大钱都没拿过。他离开北地时,都是悄悄动了身,没敢告诉北地的百姓。不然的话,那些百姓得哭着把他送到京城。我家二姑娘说,高家在府中下了死令,谁敢在外面胡罄,非议他高家的恩人,休怪他们不客气。”

  “买卖人的话不能信,倒是我们这些穷苦百姓,方能谁好谁坏。淳郡王能得百姓如此爱戴,肯定错不了。”

  “那当然错不了!且不说远了,你吃着三文钱一斤的盐,尚不知道感恩,那就是丧了良心!”

  这边如常卖盐,其乐融融。

  那边,在王其昌的仓库前,不仅仅是曹寅,王其昌与跟着去看究竟的陈金闻等人,看到面前摆出来的阵仗,全部呆若木鸡。

  一排排的秤摆在地上,旁边持枪的护卫面无表情守在一旁。

  齐佑坐在藤椅里,姿态闲适。他从面前的案桌上,拿起一本账册翻了翻,说道:“这些是朝廷历年来,王家所领的盐票,以及所缴钠赋税的账本。王家共从盐场拉了多少盐,售出了多少盐,该交多少税,账上记得清楚明白。王进昌,你可要检查一下,上面的账可有误?”

  王进昌盯着账本,面色涨红。这些帐都是做给朝廷的公账,经得起所有人查,当然无误。

  有误的话,就是他王进昌做假账,糊弄朝廷,是大罪。

  齐佑放下账本,眼神从众人身上扫过,不疾不徐道:“你领了多少盐票,从盐场拉了多少盐,卖出多少,仓库里应当剩下多少,算起来简单得很。李大人,你帮忙开仓,称一下仓库里的盐,看数量可否与账本对得上。曹子清,你带来的人呢,劳烦你叫他们上去搭把手。”

  王进昌瞬间面若死灰。

  曹寅心倏地沉到了谷底。

  他总算反应过来,齐佑压根没打算查他们的私账!

  王进昌仓库里的盐,如果少于账本上应有的数量,那他没有上报,需要交税的部分,去了何处?

  如果仓库里的盐,多于应有的数量,那多出的盐,又从何而来?

  是私自晒盐,还是与盐场勾结,私下运出来的盐?

  无论是私自晒盐,或是与盐场勾结,售卖私盐,都是抄家砍头的大罪。

  前面齐佑低价卖盐,不过是他的第一步,不痛不痒的安民而已。

  眼下齐佑的举动,方算动真格。

  不但拿盐商开刀,顺便将盐场的官员,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