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大清第一卷王>第九十五章

  一天之计在于晨。

  扬州城按照以前的习惯, 天刚蒙蒙亮时,沉寂一夜的城开始苏醒。

  城门开启,车马行人进出。伙计卸下铺子临街的门板,洒扫收拾。早点茶铺里, 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灌汤包, 开始散发着阵阵的香味。

  今日却不一样, 除了些街头摊子以及小店铺,好些铺子都大门紧闭。城门除了送菜送米送柴的百姓, 还多了许多骡拉的车马。

  守卫城门的官兵见状, 正欲上前吆喝拦截,待看到骡车前兵丁的穿着,手上的长枪或者火.枪,惊得赶紧退后。

  押着骡车的兵丁,腰牌拿在手上一扬, 赶着骡车陆续经过, 压得石头地面嗡嗡震动。

  过了城门,骡车上有人站起来, 拿出锣哐当当敲得震天响。

  周围百姓闻声停下脚步,诧异看去, 听那人亮着嗓子大喊道:“扬州的父老乡亲们,朝廷即将开仓,低价售盐。”

  其他兵丁跟着高声大喊:“请各位乡亲们代为告之, 地点就在城西城隍庙前。”

  “不要挤,不要慌, 保管你们都能买到盐, 以后全吃得起盐!”

  “朝廷不会忘了你们!”

  扬州城卖盐的铺子, 已经好些天没有货。有的铺子,价钱也高得离奇。

  不仅仅是扬州,有那消息灵通的,得知周围的金陵等地,同样缺盐。

  两淮产盐,光是盐城就有大盐场,比如灵兴盐场。扬州缺盐,老百姓们是如何都不肯相信,知道又是盐商在搞鬼。

  普通寻常的老百姓,哪敢与盐商斗。他们身后都站着官家大老爷,随随便便伸出根手指头,就能摁死他们。

  何况,两淮盐政曹寅曹家就在金陵,岂能不知道百姓身在盐场之地,却买不起,买不到盐?

  这次实在是被逼得没了法子,家里缺盐,没了盐吃,做事手脚无力。有那大胆的带头到官府门前去吵,其他人见有人领头,大着胆子也跟去了。

  官府照样对他们耀武扬威,拿着棍子抽打,抓了好些人投进大牢中。

  原来胆小怕事的老百姓,瞬间被激出了血性。一堆堆的人涌向衙门,朝衙门大门扔石头,愤怒地要他们放人,要盐。

  闹了好几天,事情全无进展,倒是抓进牢里的百姓越来越多。在扬州城上空,好似笼罩着一层浓雾。

  如今突然来的惊喜,使显得死气沉沉的扬州城,一下活了过来。

  有人交头接耳,议论,激动。有人打开大门的门缝,朝外悄然打量。

  那胆大些的,将信将疑问道:“官爷,您可说得是真?”

  “当然是真!京城亲自来了大人,骡车上就是拉的雪花盐!盐不掺假,不掺砂石,便宜卖了,让扬州城的老百姓都能吃得起盐。”

  那人紧跟着问道:“敢问官爷,便宜卖,究竟是多少钱一斤?”

  “三文,不缺斤少两,保管你们满意!”

  三文!

  沿海一带,平时官盐在十文左右,私盐则在八文左右。

  如今朝廷开仓售卖的盐,只要三文钱!

  如此便宜的盐,不管真假,都足够令人动心。他们连买卖也无心做了,一窝蜂跟在骡车后面,朝城隍庙而去。

  骡车在庙门前的空处停下,护卫上前帮忙维持秩序,不停安慰着急往前探头的百姓:“别急别急,一个个来。盐场里每天都在晒盐,多的是呢,哪能少得了盐吃。”

  也是,海在那里,千百年来,这片地就没缺过盐。大家一听,自觉往后排队。

  齐佑下了车,让得高去庙里借了条几出来,摆出秤等,没有耽搁时间,马上开始售盐。

  得高桂和与护卫兵一起,帮着称重算账。得高见有人一下要买十斤,忙问齐佑拿主意:“王爷,您瞧他买这么多,可要拦着些?”

  齐佑摇摇头,“不用管,盐足够。只要给钱就卖。”

  得高应是,有了听齐佑吩咐,不管谁来买,买多少都卖。

  齐佑见到好些明显是大户人家下人模样的来买盐,出手阔绰得很,一看就是在囤货。他只袖手旁观,不时微笑。

  老百姓兜里的钱不多,这么多盐,还是得靠富人家啊!

  齐佑不担心没盐,只担心盐商库房里的盐卖不出去。清空盐商库房的盐,一来可以解决缺盐恐慌,二来朝廷可以回收一部分的盐税。

  一传十十传百,城隍庙前便宜售盐的消息很快传出去,排队买盐的排成了长队。

  百姓见到售盐事情不作假,怀疑散去,还主动帮着维持起了秩序,让不断拉盐来的骡车好通过。

  忙了一整天,在太阳西斜时,盐摊收工,明日再继续。

  百姓们心里有了底,没有买到的也不慌了,心平气和纷纷离开,问准时辰,准备明日再来。

  齐佑在一切走上正轨后,便悠闲沿着城隍庙,一路逛了过去。

  江南春色正浓,一路小桥流水,花红柳绿。高门大户隐藏在巷子深处,在绿树掩映中,透出一角雕栏画栋的屋角。

  到了富人的聚居地,周围人烟稀少,安静清幽。

  齐佑背着手,离得不远不近,看着眼前厚重的朱门。门边矗立的奇石上,刻着陈园两字。

  旁边的门房处,青衣小厮探出了头,鬼鬼祟祟朝齐佑这边打量。然后衣角一闪,不见了踪影。

  齐佑笑了笑,转身离开。

  昨晚放了陈金闻离开,让他回去凑齐欠税,如今陈家毫无动静。

  齐佑也不急,陈家迟早得补上欠税。而富甲一方的盐商,迟早都会成为过去。

  他记得后世的扬州,尚有盐商留下来的园子,里面修得美轮美奂,三步一景,十步一亭。

  全都是来自民脂民膏的见证。

  过了一会,青衣小厮提着衣袍下摆奔上前,正要见礼请安。

  齐佑身边跟着的狼覃军闪身出来,带着凛冽的杀气,将他拦在了一边。

  小厮看着狼覃军手上泛着寒意的枪筒,悄然咽了口口水,退后一步,战战兢兢道:“王爷,小的只是来传话。小的老爷说,王爷既然来到了陈宅,请王爷赏脸进去吃杯茶。”

  齐佑连眼神都欠奉,径直离开。

  他不在意陈金闻的无礼,派门房小厮出来相迎,更无心与他们打交道。

  一直以来,齐佑做事的风格从未变过。认准目标,只朝着目标前进。

  他来到扬州,一是为了收税,二是为了彻底解决盐业贪腐的问题,并不包括与他们打没完没了的官司,吃茶。

  不管是陈家还是王家,能让齐佑见他们,除非他们来清偿欠税。

  等到齐佑将老百姓吃盐的问题解决了,他们还没动静,那就休怪他不客气。

  无论什么时候,商想要同官府抗衡,都是一个死字。

  他们遇到齐佑,算是他们的幸运,他至少讲理讲法,不欺压勒索,黑吃黑。

  盐商有钱不缴欠税,加上贩卖私盐。仅仅这两样,就足够直接抄了他们的家,令其家破人亡。

  小厮见齐佑走了,想要上前,怵于齐佑身边的狼覃军不敢擅自动作。他急着打了会转,转身拔腿往园子里跑去回话了。

  陈金闻与王家家主王进昌,以及扬州城其他几家大盐商,天还未亮就聚在一起商议对策。听到齐佑前来,几人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对待才好。

  远了不好,近了也麻烦,会得罪上面的人。

  匆忙之下拿了个主意,试探着请齐佑进屋。几人忐忑不安等在花厅,见到小厮一头汗跑进来,陈金闻赶紧问道:“如何了?”

  小厮连汗都顾不得擦,赶紧将所见齐佑之事说了。陈金闻原本就浮肿的脸,此时更加苍白了几分,跌坐回椅子里。

  其他人也一时呐呐无言,神色灰败。

  许久之后,陈金闻抬起头,望着窗外的太阳,心灰意冷道:“这次,只怕真是变了天,遇到了硬茬子了。”

  王进昌一咬牙,恨恨说道:“咱们照着先前的主意,拿出七成利来。我就不信了,还有那不爱银子的人!”

  盐商赚的银子,绝不是靠着得了朝廷盐票,老老实实卖盐得的利。

  朝廷对盐的征税,在盐利的六成左右。还不包括平时遇到各种灾害,强行摊派到盐商头上的银子。

  除了这些,盐商还得要向官员进贡。他们主要的进项,则在于私盐这一块。

  贩卖私盐乃是重罪,他们能安然无恙这么多年,是因为私盐得来的六成利,都拿去孝敬了上面。

  如今他们准备拿七成利给齐佑,已经是破天荒的举动,很给齐佑面子了。

  陈金闻无力苦笑,反对道:“还真有那不爱银子的,淳郡王的行事作风,诸位也应当听过。他的手腕,本事,岂是你我能比得上。我们已经吃了个大亏,可不能再轻举妄动了。”

  王进昌不乐意了,大声道:“那就这么算了,乖乖将真金白银掏出来,拿去还了朝廷欠税?敢问在坐的诸位,谁一下拿得出那么多现银,反正我是拿不出来。拿出来了,王家也就倒了。”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欠税实在是太多,话说回来,他们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业。哪怕再丰厚,一下拿这么多出来,心疼不说,谁都顶不住,跟着就得倾家荡产。

  半晌后,王进昌再次开了口,说道:“不如先还上一部分,将他打发走。这盐票只要在你我手上的一天,总有赚回来的时候。”

  其他人也没了主意,只能暂时作罢,各自离开回去凑银子。

  齐佑回到驿站,刚洗了把脸,李光地风尘仆仆赶到了。

  “李大人辛苦了,快过来坐。”齐佑坐在大堂里吃茶,打量着李光地不大好的脸色,说道:“先洗漱,吃过饭再说,身子要紧。”

  伙计送来热水,李光地随便洗了把脸,在八仙桌前坐下。齐佑招呼伙计上菜,提壶倒了杯茶递过去。

  李光地忙道谢,双手接过茶水,他实在是渴了,不客气扬手喝了个干净。

  齐佑看着桌上的扬州菜,有狮子头,煮干丝等,他笑着道:“淮扬菜天下闻名,咱们忙了这些天,先好生尝尝再说。”

  李光地上了年纪,赶路辛苦,既累又饿。听到齐佑的安排,心中霎时一暖。

  这些年身居高位,伴在康熙左右,李光地一直是如履薄冰。

  康熙仁慈,平时御下算得上随和。然而,帝王天恩莫测,无论受不受得起,都必须受。

  好比每次庆典,百官进宫领宴。天气热的时候尚好,李光地最害怕过年。

  滴水成冰的天气,一次次下跪谢恩。赏赐的饭菜吃进肚子里,必须跟着罐一肚子药。

  过年过节不宜请大夫,私底下,只要得了进宫领宴荣幸的,谁不是提前备着御寒的药汤。

  李光地以前倒没那么深的感触,这次与齐佑出门,方察觉出了差异。

  齐佑身为郡王,随和,却绝不失棱角与风骨。不仅聪慧过人,算无遗策。

  与聪明人共事的痛快且不提,齐佑对身边人的关心与尊重,如惠风和畅,沁人心脾,这是李光地最舒心之处。

  驿站的淮扬菜做得不算顶好,两人都不是贪图口腹之欲之人,吃得八分饱之后,便撤了饭菜。

  护卫守在门口,大堂只剩下两人,坐在一起安静吃茶,细声议论起各自遇到的事情。

  李光地将盐场所见所闻细细道来,“还是王爷有先见之明,我如何都料不到,他们会如此大胆。那个叫柱子的门房交待,每过一辆车,则要贿赂五钱银子给门房。不过区区门房而已,起初我还以为柱子在诬告。等从为首的门房杜德年身上,搜出装银子的褡裢,将里面的银子拿出来一数,与柱子记下的车马数恰好能对上。一个门房啊!”

  仰头喟叹一声,李光地平息了下心里的愤怒,继续道:“盐场的管事加上盐仓的管事,上面的只会拿得更多。从上到下,真真是腐朽透顶。我已经将他们全部拿下了,衙门那边,我着实信不过,就托人带到了军营里去。”

  齐佑早就有了防备,前来时,他向康熙争取到了调用当地驻军。

  满城驻军里面腐败归腐败,八旗兵丁的官员,尚不敢与地方衙门官员勾结。这是康熙的逆鳞,一碰,会被毫不留情砍头。

  齐佑宽慰了李光地几句,说了他这边的事情,嘲讽道:“他们没什么不敢做的,这些年以来,胆子早就养肥了。先前我去城里走动了圈,李大人得空时,也去走动开开眼。这里比起京城丝毫不逊色,先前到了盐商的宅子周围,可比内皇城气派华丽多了。”

  李光地惊呆了下,苦笑连连,“都说盐商富甲天下,真是名不虚传。这份富,都是从百姓身上而来,血泪铸就。”

  齐佑捧着茶杯,一时没说话。

  康熙说要搬到畅春园去,他来了扬州,没能成行。

  皇家园林的富丽堂皇,何尝不是从百姓身上刮来的血汗所建成。

  李光地琢磨着齐佑售盐之事,沉吟了下,说道:“王爷,您可是打算好,从此以后盐就卖这个价钱?我算了下,三文钱一斤的盐,着实有点儿低。若是要运到别处,朝廷连成本都不够。如果卖贵了,于百姓来说又是负担,还要谨防着有人会倒腾过去,私盐再次泛滥起来。”

  齐佑解释道:“盐场晒盐没几个本钱,最大的成本,乃是路上的运输成本。比如云贵之地那边产井盐,足够供应给周边地方。哪怕是欠缺一部分,从其他地区运过去,也只占一小部分,盐的成本不会高。”

  李光地转念一想,盐是重要,却不能拿来当饭吃,吃太多对身子亦不好。

  只要盐的产量足够,打击盐商操控盐价,遏制住私盐泛滥。盐税亏空,因盐的巨额利润,滋生出来的重重腐败问题,即会迎刃而解。

  不过,李光地还有其他的担忧,说道:“王爷,若是盐商败落,估摸着扬州城的其他买卖,跟着会受影响。”

  齐佑淡淡地道:“这本是个畸形的行当,如此高额的利润,就不应当存在。没了盐商,还会有其他商人。比如海贸,在北地造船,得到海贸许可的商户,我记得有两家都是来自扬州。百姓能安居乐业,人口创造出来的收益与财产,才是一城稳定发展的根本。”

  李光地深思着齐佑的话,顿感豁然开朗,笑道:“王爷说得是。接下来,王爷有何安排?”

  齐佑说道:“等扬州的消息传出去,金陵以及江南其他地方,得让他们瞧好了。究竟该如何做,就要看他们的胆量与脑子了。等到扬州安稳之后,再说盐税的事情。”

  光开仓放盐,当然只能解决眼前的问题,治标不治本。

  齐佑最大的杀手锏,是降低盐税,将盐的成本拉下去。

  盐税低了,成本下降,卖价跟着会降低。而且官方限价,涨跌幅不能超过两文。

  盐商没了高额的成本与利润,再去售卖私盐,一是没了赚头,二是抓到要被杀头,实在是犯不着。

  以后盐商赚不赚得到钱,当然赚得到。就跟卖针线油盐酱醋一样,薄利多销,甭想着发大财。

  盐商赚不到大钱,官员想要敲诈勒索收取贿赂,盐商都没赚到钱,他们不会给。

  至于朝廷降低盐税,乍一听是有损失。齐佑算了笔账给康熙听,虽然盐的税收降低,但朝廷能真正收到手。

  比起以前看似盐税高,朝廷最后收上来一堆亏空划算。这种收税方式,长远,稳定,安民。更遑说,对吏治官场的整顿。

  李光地想到能解决两淮积攒多年的烂账,郁闷顿消,胸口激荡着说不出的情绪,笑着道:“王爷,这次与您出来,真是痛快!不瞒王爷说,我好久未曾这般,畅快淋漓做过事了。在年幼时,曾与乡亲们一同击退过贼子的进犯,那时候的爽快,远不及这次的一半!”

  齐佑见着李光地脸上迸发出来的神采,被他差点儿逗笑了。捧着茶杯吃了几口,朝大门外点了点,闲闲地道:“先别高兴得太早。喏,麻烦来了。”

  李光地顺着齐佑的视线看去,见曹寅风尘仆仆,翻身下马,朝他们奔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