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语顶着张大红脸跑了。

  刚准备下楼去找惊枝, 就遇上了一位公子。定晴一看,正是张员外。

  她先前只与他远远地打过招呼,这回遇上, 不由得停下来朝他欠身:“张员外。”

  那人也十分客气, 拱了拱手:“见过姑娘。”

  沈灵语笑了笑就要走,却被叫住。

  她停下来, 只见张员外开口道:“上回与杜掌柜吃酒时, 听他对酒楼主事的沈姑娘欣赏有加,大赞一番其聪明才智,又说她对做生意也颇有心得、独出新裁, 想必就是姑娘了。”

  沈灵语讪笑道:“哪里哪里,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得了杜掌柜谬赞几句, 哪能比得上张员外。听闻张员外研桑心计, 财运亨通,灵语一直想寻个机会请教一番, 奈何贵人分身乏术,实在婉惜。”

  两人在楼梯处寒暄一通,张员外才弯弯绕绕地说:“姑娘若是为药材的价格烦忧,大可与张某直说,此番周折,将张某一颗心搅得七上八下,夜里难寐。”

  上回杜掌柜与她谋划一番, 听说张员外生了气。也不知杜掌柜是怎么解决的, 好歹是将此事解决了, 药材这块成本总算控制了下来。

  沈灵语也有些不好意思,和他揖了身, 道:“怜风是酒楼一致看好的姑娘,张员外如此忧虑,盖因心系佳人所致,若怜风姑娘得知你一片真心,定然触动心弦。”

  张员外听了她这话忍不住叹了声,摆手道:“不提不提...哦,张某昨日新进了批老参,品相不错,派人送了两支到酒楼,些微心意,不成礼数,还请沈姑娘笑纳。”

  沈灵语忙朝他致谢:“难为张员外如此上心,灵语惭愧...”想了想又补充道:“怜风姑娘的事还请员外宽心,屇时她转入我们楼中,还得指望着您照拂。”

  ...

  两人又客套了一通后沈灵语才终于下楼,一眼便瞧见在一侧位置坐着的赵景行。

  那位置视野好,能将舞台看全,又有屏风挡着不显眼,而台上的姑娘们却是一眼就能瞧见。今夜他受了杜掌柜的托来此坐着充当客人,却又不说明是为哪位来的,目的是刺激两位姑娘的粉头投票。

  他本就气质脱俗,又生得俊朗非凡,即便是来往的客人也忍不住要多看几眼,更遑论台上的姑娘。沈灵语下来就看见怜风已到了他身边,正款款笑着。

  这会儿离开擂还有段时间,落坐的客人不多,她坐得也不远,便能隐隐约约地听几句。

  只见那怜风端着酒壶直往赵景行杯中去倒,赵景行手中折扇轻轻一抬,说:“在下今日还有事,不便饮酒。”

  “那便喝茶好了。”怜风放下酒壶,笑得十分温柔,转身换了壶茶给他倒上,又说:“好些天没再见过赵公子,奴家还以为您不来了。”

  赵景行坐着没动,眸光只盯着斜前方面无表情望着舞台的人,声音大了几分,用能让别人也听到的声音回道:“近几日忙。”

  他可是连看也没看这姑娘,是人家自己找上来的,若不是受了杜掌柜的托付,他哪里会理这什么风什么雨的。

  怜风看赵景行兴致缺缺,讪讪笑了笑说:“上回瞧赵公子得了慕晴姐姐的粉头,还以为公子对慕晴姐姐...”她说到一半停住,脸颊微红,又改口:“不知今日赵公子又是为哪位佳人而来?”

  赵景行一双眼睛快要将和惊枝密语的人洞穿,那人却仿佛丝毫未觉,只是紧抿的嘴角始终没松懈下来。

  这人竟也忍得住,倒是过来说两句话呀,只在那里坐着自己醋,过后又要胀气。

  沈灵语自坐下后,就一直干受着斜后方的视线,却硬撑着愣是没再歪过一次脑袋,装模作样地听人跟惊枝说话。

  她忽然有些后悔决定让怜风夺魁了,不知道现在改决策还来不来得及。

  不行,改花魁总得有个理由,众人定会起来,到时候只怕某人又得揶揄她一通。

  何况,刚刚还让张员外宽心,这人没必要得罪了。

  可是...

  当初怎么没发现怜风这么关注赵景行?

  还有某些人也是,自己老婆还坐在这里,就敢明目张胆地跟别的人勾搭!

  还那么大声!

  她!要!气!死!了!

  沈灵语越想越气,直把碟中豆子当赵景行一般咬牙切齿。

  忽地,手肘被人碰了下。

  猛然回神,惊枝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挑眉道:“我早与你说过将她换了,你非得捧,如今这陈年老醋饮得尚酣?”

  沈灵语被她这话噎住,眨了眨眼道:“谁醋了?”

  惊枝扒开她捏紧的手指,将里面豆子捡起来剥皮吃了,皱了皱眉:“啧...怎么连这芸豆也酸了。”

  “...”沈灵语瞪她一眼,撇过视线不理人。

  惊枝睁着一双蓝色眼睛瞧了瞧她,笑着凑近神秘道:“你们到哪一步了?”

  “什、什么哪一步?”沈灵语脸颊浮上绯色,“你在说什么?”

  “你脸红什么?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我...”沈灵语端起茶碗捧着,“我热!”

  惊枝撑着下巴说:“我见你下来时面色红润,步伐虚浮,眼下却又泛了青灰色,想来是夜间没休息好所致。反观慎玉却神清气爽,一副餍足模样,猜想二位夜里疲累,不禁担忧你...”

  “你在胡说什么啊!”沈灵语急道,“我、我面色红润是近日滋补汤喝多了,步伐虚浮和眼睛皆是失眠所致!你想到哪里去了!”

  惊枝却面露失望之色,道:“我以为你们经此一回,好歹能将体己话都裏在被窝里好好倾诉一番,想不到竟如此扭捏,唉...”

  “你到底知不知羞!”沈灵语压低声音嗔她,“这些事也拿出来说!”

  “有什么好羞的?”惊枝不以为然,“我倒是觉得你们这些中原人怪,不过是夫妻之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怎么就不能说了?”

  “你说这个,我还没你。”沈灵语放下茶碗,没好气地她,“你是不是早就和他认识了?”

  “谁呀。”惊枝一脸茫然,“我和谁认识?”

  “你别装,你知道我说的谁。”沈灵语想起来还是不由得生气,“我拿你当闺蜜,你却联合别人一同耍我,看我一个人演戏是不是很有趣?”

  “他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惊枝很坦然,“我不过是照着上面的人命令行事罢了。”

  “...那也也可以提早告诉我。”

  惊枝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说:“那你打我罢。若你能消气,只管用力些。”

  沈灵语愤愤地抽回手,默不作声。

  惊枝看她面色不霁,收了笑脸道:“对不起。”

  沈灵语重重地哼了声。

  “可我虽然骗了你,对你却半点没含糊。”

  这话倒是,沈灵语回想自己一开始去找她时,原以为会很麻烦,却并未受什么刁难。

  惊枝看她面容略有松动,诚恳道:“我虽与你交好,可与他却是相识在先,总不能因为你便背弃别人的承诺...”

  沈灵语终于回头看她:“什么承诺?你与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惊枝勾了勾唇角,看着她道:“何况你来见我时,不也是用的假身份?只是我们先你一步识破,大家既然都不愿以真身示人,又何来耍你一说?”

  她说起假身份一事,不由又让沈灵语想起来自己这个王妃也是假的,便不愿再多说,只好:“那你既知我身份,我却不知你身份,你到现在还在骗我。”

  之前何公说惊枝是大宛的贵族,却不知贵到什么地步。

  惊枝湛蓝的眸子垂子,有那么一刻里面闪过丝复杂情绪,又转瞬消失不见,复笑起来,说:“不过是个落魄离家来了歧郡的戏子罢了,不值一提。”

  沈灵语见她不愿提及往事,也就不再过,只装模作样地嗔怪几句,惊枝便耐心地哄哄她,此事便算翻过。

  时候快到了,有人来催惊枝。

  惊枝起身时看了她一眼,轻飘飘道:“还得让我帮你。”

  沈灵语不明所以,正欲帮什么,就看见惊枝扭着腰往赵景行那处走去。

  赵景行看到惊枝,如蒙大赦,竟站了起来,朝她拱手打招呼。

  惊枝也和他笑着寒暄一两句后,不知说了什么,怜风就变了脸色。

  那怜风的确是个爱摆脸子的,又一副心高气傲的模样,沈灵语就撞见过一两回她刁难别人的场面。

  可惊枝哪是能受人欺负的,本就伶牙俐齿,若想挤兑谁,定要让那人恨得咬牙切齿。两人平日里就不对付,这才不过三言两语,就动了怒火。

  这厢两个人拌了几句嘴才一前一后的离开,赵景行终于得以清静下来,心中长舒口气,看向前方。

  可哪里还有沈灵语的影子。

  “......”他心中郁结一口气,放下茶盏就去找人。

  不巧又遇上杜掌柜,不得不停下来应付半天,再忍不住说自己还有事,不敢久留,才一路急匆匆出了酒楼。

  周南的危机已解,酒楼附近又有暗卫守着,应当不会有事,只是晚上到底风大,她身子还没好,就这样出去走。

  ·

  沈灵语倒也不至于太笨真一个人走回去,而是先到了医馆处,找半烟给她开了药,又让守在这边的元白去找马车来,舒舒服服地回了王府。

  她心中一直默默安慰自己是因为想起还有事才临时赶回来,并非因那怜风的原因,喝药时也不专心,汤碗不小心打翻,将裙子浇湿大半。

  侍女慌忙跪下连道该死,她只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面前的是阿欢,便随口说没事,让阿欢去拿干净的来换。

  阿欢却找了件她不爱穿的过来,沈灵语看着那衣衫直皱眉,不禁轻叹口气。

  “夫人,还是让月儿来服侍您罢?”一个可怜的女声适时出现在身边,月儿手中捧着衣服过来,“阿欢她还不太熟,待她再跟着学一阵再放到您身边如何?”

  “哼。”沈灵语偏过头不理不睬。

  自身份的事拆穿后,她气还没消,便不让月儿在身边服侍,换了阿欢进来,可阿欢手笨脚笨,不比月儿聪明能干,还会看脸色,知她冷热,总不顺心意。

  月儿看她这样,凑上来又求几句:“都是月儿的错,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饶过我这一回,月儿给您做牛做马,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您近日身子不好,就别再气了,为下人气坏了身子着实犯不着,您若看我不顺眼,以后我便蒙着面来服侍您,不让您见着,也不在您面前说话——”

  “行了行了,话怎么这么多,小心割了你的舌头!”沈灵语气鼓鼓打断她,“还不过来给我梳洗!”

  月儿听了忙笑起来:“好勒,就来!”

  一番收拾后,就要吃晚饭了。

  可某人似乎还没回来,这段日子两人吃饭都是一起的,吃完再聊会儿天散散步那人才离开。今夜却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哼,酒楼的姑娘可真好看!

  她正生着闷气,见月儿抱着身衣服往外走,她瞧见那衣服不是自己的,急忙:“你去哪里?”

  月儿回头说:“哦,王爷方才回来的路上遇上落雪,这会儿外袍全湿了,月儿拿件干净的给他换。”

  “他...他回来了?”

  “对呀。”月儿点头,“王爷特意了晚饭做好没,请您去呢。”

  沈灵语又哼了声,才站起来往外走。

  月儿跟在她身边,小声地叹了口气。

  沈灵语翻了个白眼,道:“你又要说什么?”

  “没...”

  “那你装模作样地叹什么气?我又何处惹你不悦了?”

  月儿急忙讪道:“月儿怎敢不悦夫人?月儿只是心疼王爷罢了。”

  沈灵语一猜这丫头又要替她主子说话,便不再言语。

  月儿看她没让自己闭嘴,便趁热打铁道:“王爷的手伤得重,愈合得忒慢了些。”

  沈灵语嘴巴张了张,终是犹豫道:“那...那你不会给他上药啊?”

  “上了呀。”月儿答道:“可这两日没休息好,便好得慢。”

  “没休息好?”沈灵语眼睛转了转,“他这几天睡的哪里?”

  “王爷睡的何处夫人不知道么?”

  “我...哪里知道?”

  她总不能自己去吧,那样不是显得她有别的意思。

  月儿看了她一眼,说:“王爷就睡在您卧房外间的小书房里呀。”

  “书、书房?”沈灵语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她,“他、他怎么睡在那里?”

  沈灵语睡的是主院,卧房外间带了个小书房。前面的大书房离得远,时有不想去的时候便在这边处理事情,里面不大,除桌椅和书架外,另摆了一张小榻,偶尔看书累了就在榻上午睡。

  “也是...”月儿自言自语道:“夫人夜里又不起来,自然没见着王爷一个人睡在那小榻上...他个头高大,总束手束脚,睡得实在难受。”

  沈灵语无语:“府中这么多客房,不会找间舒服的?”

  “王府虽有别的客房,可火墙烧得却没您这主院热,总不暖和。”

  “那便多铺几床被子不就好了?还是府上没被子了?”

  “有呀,可是...”月儿说到此处看了看周围,见没人跟着,才小声道:“王爷好歹是府上男主人、歧郡的王爷,哪有夜里与夫人分房而睡的道理,若被有心人传出去了,他歧郡之主的脸面往哪里放。”

  “......”沈灵语半晌没憋出来一句话,只默默地走着。

  月儿又继续说:“这老话常讲,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合,可月儿看您与王爷本就如胶似漆、郎情妾意,别说吵架,平日里连冷个脸的时候也没有...既然不是吵架,又怎么要分房睡呢?还是说...”

  不会行那床笫之欢?那她可以请个有经验的婆子过来...

  沈灵语停了下来,脸颊红扑扑的,面上神情却十分凶恶,狠狠道:“我懂了,你也是来帮着你家主子来劝我,劝我...”

  她没说下去,只气鼓鼓地瞪着月儿。

  “夫人~”月儿十分诚恳,“月儿哪是帮王爷,此事王爷一点也不知情。是月儿看你们两人都如此羞怯,实在为你们着急。前几天月儿见何公在备礼,说是瑞王新添了个世子,月儿十分羡慕,王爷王妃明明是情投意合,却又如此相敬如宾,这样什么时候才能有个世子或郡主,月儿什么时候才有小主子...”

  “......”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沈灵语抬起根手指指了指她,道:“好你个月儿,待我明日就让人来割了你的舌头!”

  说完便甩下人愤愤走了。

  刚一跨出月门,就撞见堵软墙。

  赵景行伸手一揽,将快被撞倒的人托住,沉声道:“正要来叫你,晚饭好了...怎么还气着,脸这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