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也热闹得很, 杜掌柜抱了前几日的选票出来,堆了满满一桌,惊枝、宋砚书、杜掌柜围在一边数着, 以一百张为一叠, 再拿纸条捆起来。

  最近天气冷,快到年底也逐渐清闲下来, 来酒楼吃酒赏曲的人越来越多, 而花魁赛也办出了名气,台上的姑娘们无不使出浑身懈数以换取客人们的选票。

  沈灵语抓了几张在手中,想起刚刚看到的景色, 开口问:“怜风姑娘近日票数如何?”

  杜掌柜笑起来:“上一轮又是票数第一,不过第二名的慕晴姑娘票数也不低, 差点就要追上来, 好险有张员外出手相救, 姑娘上次没看着,最后清点选票时的那场面用惊心动魄来形容也不为过。”

  “慕晴姑娘差了多少?”

  “稍等。”杜掌柜翻出随身携带的账本来翻了翻, 才说:“只差了十六张票,这一百六十两正好是一坛伊人泪的价钱,看来还是张员外出手阔绰些。”

  “一百六十两?”坐在一边的宋砚书惊呼出声,“就是上回我在柜前差点摔了的那个玉坛子酒?”

  杜掌柜收起账本朝他笑道:“正是。”

  “什么酒竟这么贵!”宋砚书拍了拍胸口,“还好我动作快,不然身上这身衣裳也得扒下来赔了。”

  杜嫣坐在他旁边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下,随后说:“伊人泪我之前倒是听爹爹说起过, 说这酒酿之不易, 需取立春的第一滴笋露, 兑入前一年的头霜,再加一勺百花蜜和一勺重阳果的果实, 在雨水这一天合盖封上,埋在桃花树下至少得等上五年才挖出来。这酒香气摄人,即便喝空了的坛子放在家中,也能留香半年。喝起来又酸又甜,回味无穷。又因量少难寻,直教那冷面的美人也不禁怜悯垂泪,故此得名。”

  “原来是这样。”宋砚书舔了舔唇,“待大哥回来了定让他请我喝一壶。”说着又笑了笑,“你不能沾酒,屇时给你闻闻那空瓶的香味。”

  “那便多谢公子了。”

  “你俩数好了没?”惊枝冲着宋砚书佯怒道,“若要幽会可去别处,在这儿占着位置却不做事可不行。”

  杜嫣脸倏地红了,低着头不再说话。

  宋砚书也低着头摸了摸鼻子,复抬起来说:“惊枝姐姐这样凶,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那我可要赖上你了。”惊枝笑着趴在杜嫣肩上,“嫣妹妹,你觉得如何?你若愿意,以后你做大,我做小。”

  杜嫣羞得头都抬不起来,小声嗫嚅道:“姑娘说什么呢...我...”

  “我说的可是真心。”惊枝将她手中绑好选票取出放在盒子里,“你若不想与他人分享,那我就只待在小院里,只求宋夫人管我衣食无忧便好。”

  “什么宋夫人,姑娘莫再胡说。”

  “哪里就是胡说?宋公子以后同你成了亲,你不是宋夫人还是谁?”惊枝抬眼望向门口道,“你说是吗,慎玉?”

  众人听到她的声音,纷纷侧目向门口看过去,赵慎玉正立在门口处,一袭玄色长炮,英气逼人。

  有人解围,宋砚书立即迎上去:“大哥你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赵慎玉轻轻笑了笑,才缓缓踱步进来:“我前两天倒是见了宋伯伯,跟他提了下你的英雄事迹,他甚是高兴,欣慰之余,说待过了年就准备好聘礼来王城登门求亲。”

  “你!”宋砚书脸涨得通红,“你怎么连这个也跟他说?到时候我回了家不是又要挨打!”

  “你若有了亲事便是大人,哪里还会挨打...”

  两兄弟站在一边热络地聊着天,沈灵语却自始自终只将目光对着杜掌柜,模样比进来时更专注了几分,继续聊着花魁赛的事。

  惊枝一双蓝色眼睛在她和赵慎玉间来回巡视一遭后,忍不住过来贴着问:“你们在说什么?”

  杜掌柜回:“哦,灵语姑娘在和杜某商量近日店内各菜品酒水涨价的事。”

  “涨价?”

  “正是。”杜掌柜将账本翻开递给她,“近日虽然生意愈发好了,可入冬以来各种瓜果蔬菜都涨了价,各类名贵药材价格更是比往年贵了近半,冬日宜滋补,正是各种药膳大行的好时机,可眼下成本却上来了。”

  惊枝点头:“涨就涨咯。”

  “如何涨?”沈灵语侧目看着她,“若涨太多,卖不出去不说还要遭骂名,若涨得不够,又没利润,这个度要如何把握?”

  “这又不是我的事,你问我也没用。”惊枝搭上她的肩膀,下巴扬了扬,“那个谁来了,你没看见?”

  “...”沈灵语睫毛轻轻颤了颤,扭头继续和杜掌柜说:“不如请厨师们先商议一番,看能不能以稍微平价些的食材取代其中一两种药材?”

  杜掌柜有些犹豫:“这法子以前在别的酒楼里倒是能行得通,可咱们若也效仿,只怕会拉低咱们酒楼的档次。”

  “那原材料采购这一块呢?”沈灵语忽然想到以前看过的账簿,“我记得张员外好像就是做药材生意的?”

  “正是。”杜掌柜看她神色,猜测道:“姑娘的意思是,请怜风姑娘...此事倒是不难,怜风姑娘还在春棠苑时,张员外便一直捧她的场,其痴情心意尽人皆知,只是不知道怜风姑娘愿不愿意,毕竟她不是咱们的人。”

  “不。”沈灵语摇头,“不必劳烦怜风姑娘。”

  她夺过惊枝手中卷成一团的账本翻开看着,道:“今夜好像又是怜风与慕晴的对擂?”

  “正是,当下脱出重围的姑娘还剩四位,另外两位姑娘昨日已赛完。”

  沈灵语沉吟片刻,道:“我倒是想了个计策...”

  赵慎玉先后和宋砚书说了一堆话,又跟惊枝、杜嫣分别打过招呼,在桌边已站了会儿,另一侧两个人却还聊得亲热,竟分毫未察觉身边多出个人来。

  他不禁回想,自己何时将人得罪了?

  莫不是因为他前几日不辞而别的缘故?可那时事出紧急,他走时天还没亮,还让砚书代为转告,难道砚书睡了回笼觉起来全忘了这事?

  他思及此处忍不住瞪了一眼正和杜嫣捆票据的人,宋砚书接收到目光后茫然地回望过来。

  不对,砚书即便一时忘了,后面也会想起来。

  又转头用眼神问惊枝,惊枝却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又指了指楼下。

  “......”

  赵慎玉更迷茫了。

  惊枝看他这样给回了个白眼,低头把弄手中的箱子不再理他。

  ?

  这是什么意思?

  一边,杜掌柜听了沈灵语的想法,有些拿不定主意:“这样倒是可行,以张员外的财力以及对怜风姑娘的痴心,应该没多大问题。可...若此事一旦被人传出去了,那对我们的名声不是...”

  “我这种小伎俩又哪里能瞒过张员外这般生意人,只怕到时候请上来他就懂了。”沈灵语收回余光,“饭局这种事我不擅长,到时候还得麻烦杜掌柜您——”

  “杜掌柜许久不见,可安好?”她话没说完,一直立在旁边的人便插话进来,赵慎玉脸上挂着清俊的笑唤她:“灵语。”

  杜掌柜笑首回他:“近日安好,赵公子别来无恙。”

  沈灵语似才看到他,端起客气的笑容朝他欠身道:“赵公子。”

  真的生气了!

  赵慎玉脸上笑容僵了一瞬,立即恢复过来问她:“慎玉前些天有急事来不及道别,今日才回来。进来便见二位在忙,不知可有什么难事,慎玉能不能帮上忙。”

  杜掌柜答道:“哦,我和灵语姑娘正在说今夜的花魁赛,不知怜风和慕晴两位姑娘哪位能夺得魁首。”

  “夺魁?”赵慎玉想了想,疑道:“慎玉虽未看几场擂台,可比赛规则却也清楚一些。今日不是四进二第二场吗?按规则来,今日获胜还得进下一轮,怎么就谈到魁首了。”

  杜掌柜正要解释,沈灵语却突然说道:“不知赵公子中意哪位姑娘?”

  “这个嘛...”赵慎玉讪笑一声,道:“说来惭愧,慎玉记人的本事实在太差,至今仍未能将楼里的姑娘认全。”

  “我看怜风姑娘就不错。”沈灵语笑得十分亲善,“怜风姑娘窈窕淑女,舞姿流风回雪,一副好嗓子又声动梁尘,是楼中一笑千金的绝世佳人,这记性再不好,若只看一眼也要铭心镂骨。”

  杜掌柜精明得很,在旁边听了会,又看两人脸色,笑着点头附和道:“的确,这怜风姑娘本就生得张芙蓉面,又多才多艺,早就花名在外,我前些日子听了许多客人暗中下了注,赌她会夺魁。”

  赵慎玉一双漆黑双瞳望进那不含半分笑意的眼中停了停,却没捉住那闪烁目光,随后收回视线,也跟着笑起来,说:“怜风姑娘倒是位佳人。”

  哼!可不是嘛。

  沈灵语心中先是泛起点点酸,又立即想到自己身份,顿生悲凉。

  算了,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语气淡下来,说:“我们方才在议论若怜风姑娘夺了魁首,得花多少银子春棠苑才会答应放人。”

  赵慎玉看她脸上一会儿怒一会儿哀的,更摸不准了。也不再顽笑,轻声道:“即便花大价钱赎回来也不会亏,我和怜风姑娘聊过几句,她人倒是个识大体的,要将这笔钱赚回来,也不算难。”

  “倒也是。”沈灵语勉强笑笑,“我有些累,先去休息了。”

  说完便走了。

  剩下杜掌柜和赵慎玉面面相觑。

  赵慎玉忍不住问:“她这是怎么了?”

  杜掌柜看他这愣怔模样,忍不住叹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眼珠一转,笑道:“公子若想知道,先帮杜某一个忙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