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今夜比赛的姑娘们安置好后, 惊枝才有空准备上楼好好歇会儿。刚走两步便见着宋砚书领着个姑娘进来,那女子她见过,在医馆给人看病的, 好像是叫半烟。

  “宋公子这是领着人要去哪里?”惊枝手中捧着杯热茶走过去。

  宋砚书脸上少有的正经:“灵语姑娘受伤了。”

  “受伤?”惊枝喝茶的动作停下, 往楼上看了一眼,又回头看了看面前的二人, 将碗随意一放便急急上楼。

  赵慎玉正立在客房外面的廊上, 惊枝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又上下将他打量一番,才问:“发生什么事了?”

  赵慎玉将宋砚书拉开, 让半烟先进去后,才说:“有人行刺。”

  “行刺?”宋砚书方才来不及问, 这会儿才听他说起, 不由惊讶, “什么人竟敢行刺灵语姐姐!”

  赵慎玉眉头微皱,瞧了他一眼, 小声道:“看身法武功应该来自京城。”

  “京城?”宋砚书瞪大双眼,“京城的人怎么会找到这里来?而且灵语姐姐应当没进过京才是。”

  “目前尚不清楚,想来是与泽谷的事有关。”

  “那灵语姐姐有没有什么事?”

  “嗤...”一旁的惊枝突然冷笑一声,“有慎玉在一旁,以他的身手,料想灵语应当无大事。”

  赵慎玉被她嘲得心底一沉,却没辩驳, 只摇头说:“尚无大碍, 只是脖颈处有勒伤...”

  宋砚书被这酸言冷语说得一惊, 又见他大哥并未生气,不由得小心重新审视起惊枝来。

  惊枝却无心再言其他, 将门推开自己进去了。

  屋内暖烘烘的,外间的桌上还摆着冷掉的菜,里间的窗边落了些泥土,地上还扔着件氅衣,上面沾了许多血。她看得心头发紧,快步往卧房迈去。

  沈灵语半靠在榻上,她看起来似乎是刚沐浴过,脸上还有些潮红,杜嫣正拿着干布巾给她擦头发。

  惊枝轻脚靠过去,将她上下仔细看过一遍,才低头瞧她脖子。上面几道指痕,已被发紫,能看出下手的人用了多大劲。

  “不过是看起来吓人,你别担心。”沈灵语见她神情紧张,不由得轻笑一声,又扬起下巴转了两下以示自己无事,却不由得疼得直抽气,“嘶——”

  杜嫣赶紧劝她:“灵语姑娘当心,脖子再别乱动了!”

  “呵呵呵...”沈灵语有些尴尬,“劲使大了些...”

  惊枝用一双湛蓝双眼瞪她:“怎地还能说话?我还以为声儿也没了呢,看来也不是很严重。”沈灵语只僵着脖子跟她嘿嘿笑。

  杜嫣不知惊枝为人,说:“哪里不严重了,方才进来时,浑身都是血,吓死我了。”

  “哪里浑身是血了。”沈灵语笑了笑,“只是脖子上沾了些,而且都是那个坏人的血,我连根手指头也没伤到。”

  “你可别乱动了。”惊枝声音大了几度,“到底怎么弄的?好好的人在屋子里,怎么就去了外面,还被人挟了?”

  “都怪嫣儿不好。”杜嫣在旁红着脸道,“嫣儿吃了酒身子不太舒服,灵语姑娘便说去开窗透透气,结果正好遇上了歹人...”

  “不怪你。”沈灵语安慰她,“那人本就是冲我来的,是我害你受惊了。”

  “灵语姑娘不必不必谦词,是嫣儿不好...”

  “不不不,是我的错...”

  两人互相揽起责来,惊枝不耐烦地打断:“别争了,已经伤了脖子就少说几句。”她说着去问半烟,“她有没有事?”

  半烟一直蹲在地上给沈灵语把脉,听她问起,才收回手站起来道:“身子倒是没伤着,就是脖子被勒伤了。”

  她转过身打开自己带来的药箱,从里面翻出个罐子来:“我前些时候听宋公子说有见血,以为是刀伤,故而带的药也不对。这儿只有一瓶抹的药膏,姑娘先用来擦一擦。”

  惊枝将罐子接过来打开,膏体莹润,淡淡的粉色。她轻轻闻了下:“这味道是...天竺兰?”

  半烟点头:“姑娘见多识广,正是。”

  “天竺兰是我们大宛的名花,这兰花矜贵难寻,只在转春时节才能在戈壁上昙花一现,从来都是有价无市,你哪里得来的?”

  半烟淡淡笑了笑:“半烟是为王妃做事的,这草药自然是以王府的名义采购的。”

  沈灵语拉住惊枝的手:“她是我们王妃重用的人,用的东西自然不是凡品。你快拿给我擦一擦,若晚了留下印子我可赖你。”

  惊枝听她这么说才放下心来,用手指勾了一点粉色膏药往她脖子上抹。

  半烟又在箱子里翻了翻,没找着能用的,索性将箱子收好,看着沈灵语的脖子说:“这药膏每晚睡前抹一次便好,抹了后可正常入眠。”

  沈灵语仰着脖子朝她道:“麻烦你了。”

  半烟轻轻摇头:“姑娘还是少说些话,您的咽喉也有伤到,虽然现在还未影响说话,不过明日起床后就会有症状了。到时可能会有些疼,过几日便能好。这期间不可饮酒、忌辛戒辣——”

  “多喝水,早睡觉,要静养,注意饮食以及作息规律是不是?”沈灵语将她剩下的话全说了。

  “您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沈灵语得意地笑了笑:“我就是知道。”

  废话,我从小到大看医生哪回不是这么说的。

  半烟嘴角挂了淡淡的笑:“既然姑娘清楚,那半烟就不多唠叨了。我先回去给您煎药,一会儿送过来若您还没睡就先喝了,若睡了就让人煨着,明日天亮了再服下也一样。”

  沈灵语摆手道:“不必如此麻烦,让人明日送过来就好,你白日里忙,也要注意身子,早些歇着罢。”

  半烟也未多推辞,又多叮嘱了几句继续收拾东西。

  沈灵语看她就要走,想了想忍不住出声:“等等。”

  “姑娘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额...”沈灵语舔了舔嘴唇,僵着脖子道:“外面有位赵公子,你出去时也帮他看一看,他今夜对阵好几个人,不知有没有伤到...”

  “是。”半烟点头,“不知哪位是赵公子?”

  “就是——”

  惊枝凉凉地替她答了:“就是杵在外面板着一张脸那个。”

  “你...”沈灵语瞪她一眼,又对半烟说:“你去罢。”

  “是。”

  赵慎玉在外面等了许久,门终于开了。还未开口,那叫半烟的女子先朝他们二人拘了礼:“赵公子。”

  赵慎玉轻轻颔首:“她怎么样了?”

  “姑娘并无大碍,只休养几日就能好。”半烟抬头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男人。

  这人身量挺拔,剑眉星目,天庭饱满,自带一身贵气,料想是什么世家子弟,只是眉宇间那股慑人气魄让她有些似乎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不是真的见过。

  赵慎玉听她说了,心也放下来:“多谢。”

  “这是半烟应该做的。”半烟又多看了他一眼,道:“方才出来时,姑娘让我为公子诊一诊,不知公子可有哪里不适?”

  “哦,不必。我并未受伤,不必劳烦姑娘。”

  半烟也不再多问,轻轻点头:“那半烟告辞了。”

  “慢走。”“赵慎玉负手立在廊下,忽然说:“等等。”

  半烟停下来看着他。

  “我突然想起来件事,不知可否请教姑娘?”

  “公子请讲。”

  赵慎玉垂眸思索了片刻,才说:“先前我左肩处受过伤,那伤口处迟迟不见好,后来灵语给了我一瓶药,我吃了几回,肩上伤口便生了新肉。灵语说是她认识的一位会医术的大夫给的,那大夫想必就是你了?我想知道姑娘是用的什么回春妙方,竟能有如此神效。”

  “药?”半烟没听明白,“什么药?”

  赵慎玉看了眼她脸上神情,又说:“哦,没事。想来是我记错了,辛苦姑娘了。”

  “...”半烟愣愣地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

  “姑娘慢走。”

  半烟刚走,门又开了。

  惊枝和杜嫣站在门口,和他打了个照面。

  赵慎玉往里面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见着,只好又问了一遍情况。杜嫣倒是如实答了,却免不了又要被惊枝酸一两句。他心中有事,也懒得与她多费唇舌,统统受了。

  惊枝看出他脸上不耐烦,自觉无趣,只悠悠道:“她现在不宜多言,等会儿便要歇下。我们现在去隔壁收拾屋子,一会儿就来接人。赵公子若有什么话,趁早说了罢。”

  说完便拉着杜嫣走了。

  等人都走了,赵慎玉才轻轻叩响了房门。

  里面传来远远一声回应:“请进。”

  赵慎玉推门而入。

  外间没看见人,便往里走了几步,站在里间与卧房的屏风外等着。

  “怎么不说话?”沈灵语拿着圆镜走出来,“不是说...”待看清来人便顿住,“公、慎玉?你怎么来了?”

  赵慎玉目光落在她脖子上,横亘的几道红痕格外刺目。

  他不敢多看,只好将目光上移,落到她一张干净无暇的脸上,轻声问:“疼不疼?”

  早不疼了。

  半烟那药膏擦过后,脖子处有些发热,还有些麻。可话出口,却变成了:“有点儿。”

  “怪我。”赵慎玉十分懊悔。

  是他无能,没在开窗前将那人杀掉。

  “我骗你的~”沈灵语嘴角勾起,又走过来几步,看着他轻轻眨了眨眼睛,“早就不疼了,只是看起来有些吓人,过两日这些痕迹就会消了。”

  赵慎玉背在背后的手指动了动,又捏紧,静静地看着她。

  “而且这事也不能怪你。”沈灵语扶着自己的下颌线移开目光看着别处说:“那些人本就是为我而来,若不是你在,我这脖子上现在留的只怕就不单是几道指印了。对了...还没问你,这么晚了去后面做什么?那里都荒废许久了,今夜又下了雪,这么冷的天儿,你还出去。”

  赵慎玉想了想,说:“我听半烟姑娘说,让你少说话。”

  “你!”沈灵语哽住,一口气滞在喉咙处,突然咳了起来。这一咳便带动着喉咙也跟着疼起来,火辣辣般似有骨刺,便不敢再咳,整张脸涨得通红。

  赵慎玉急忙将一边桌上的茶碗端过来:“先喝水,别急。”

  沈灵语疼得直抽气,却没接茶碗,含糊道:“不喝,咽水也疼...”

  刚刚才说不疼了,结果这下痛得不行,这一定是报应。

  她说话时声音也弱了些,眼眶通红,里面已蓄了泪花,看得赵慎玉心尖似有蚁噬,后悔不已。他将茶碗随手放下,这会儿也顾不得礼节。上前将人扶着到椅子上坐着,用手轻轻拍着后背帮她顺气:“先放缓呼吸,顺气,别急,慢慢来...”

  他声音轻柔,带着点诱哄意味,像安抚摇篮中的婴孩,低沉有磁性。听得沈灵语耳朵也红起来。宽阔的手掌似带着温度般拍在背后,让她一颗心也跟着呯呯跳。

  过了会儿,沈灵语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像好些了。”

  赵慎玉直起身,看着她脸上渐渐消退的红,担心地问:“要不要再找半烟姑娘来看看,她应当还未走远。”

  “不必。”沈灵语摇头,“我刚刚不过是呛着了。”

  “...”赵慎玉犹豫了下,才说:“我今夜是心中有些烦闷,才去外面吹吹风。”

  “何事令慎...令你如此忧愁?”虽说答应了要喊名字,可慎玉两个字却似乎有些烫嘴,她实在有些难叫出口。

  赵慎玉勉强笑笑:“不过是些琐事自寻烦恼罢了。”

  沈灵语将这几个字轻轻默念一遍,撇了撇嘴,不愿说就算了。

  只是看着他不知何时又绑起来的头发,便忍不住回想了一遍那头青丝落在脸上的触感,只觉颊边又要烧起来,再开口时,却没管住嘴:“莫不是在想心上人?”

  她刚说完便后悔起来,觉得实在不该问这个,怕他回答又怕他不答,到时候自己尴尬,忙讪笑起来,正要寻个什么由头带过,便听到那人说话了。

  赵慎玉垂眸看下来,视线落到她脸上,说:“兴许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