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赤霄>第92章 九十二 户部

  傍晚时分,天家终于从案牍中抬起头来,陈福连忙上前奉茶。

  “翊儿怎么样?”

  陈福躬身回话:“四大王还没醒来。”

  “还没醒?”天家疑惑道,“昨晚不是醒了吗?”

  陈福:“昨晚在宫里确实醒了过来,到出宫时人还是清醒的。但是马车还没到王府就又睡了过去,之后就没再醒来。”

  “医官院去看了吗?”天家问。

  “主上,寭王府……寭王府没有请太医。”

  天家皱着眉问:“太医没去?那王府里的医官呢?”

  陈福跪地说:“四大王开府时就没有向太医署报请医官。昨儿……昨儿在玲珑阁时也特别嘱咐了不用请太医随着回府。”

  “请!去请太医!”天家动了怒,“他说不请,随身伺候的也没个主意吗?”

  “臣这就去。”陈福起身准备出去。

  “叫之前一直给他看病的医官去,他最了解情况。”天家又补充道,“叫即墨允来。”

  半个时辰后,即墨允进入了勤政殿。

  “你去看了吗?”天家问。

  “情况不太好。身边的内侍叫了有反应,但起不来身,人也一直不清醒,很快就昏睡过去了。”

  天家抬眼看了一下桌上的刻钟,皱眉道:“这都申时了,他睡了一整日了。这孩子,竟还不请太医!”

  即墨允低声嘟囔道:“有太医又有什么用?”

  “不必阴阳怪气的,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臣之前说过,寭王府有个药园。”即墨允看向天家,“主上就没想过原因吗?”

  “他……”天家停顿片刻,坐回到椅子上,“他是不信宫中的太医了。”

  “主上圣明。”

  “那也得让太医去看。”天家叹了口气,“平日里翻看些医书也就罢了,他如今这样又怎么能自己诊断。你再去看看情况,若是醒了就立刻告诉我。”

  即墨允转身离开了勤政殿。

  许琛在夏翊清的寝殿里足待了一整日,到傍晚时才离开,他离开没多久,孙石韦就奉命到寭王府请脉。

  寝殿内,夏翊清闭目躺在床上,孙石韦请脉之后轻声问道:“大王为何不醒?”

  夏翊清缓缓睁开眼睛:“我本就体弱,毒伤心肺,还需休养。”

  孙石韦点头:“下官明白了。”

  “麻烦孙太医了。”

  “大王哪里的话。”孙石韦低声说,“长主早年间就对下官说过,要照顾好大王。”

  “若不是你来,我还要再装上一装。”夏翊清补充道,“不过这毕竟要欺瞒天家,你若不愿也无妨。”

  “各人体质不同,对毒的反应自然也不尽相同。醒与不醒,何时醒来,都因人而异。”孙石韦看向夏翊清问,“只是不知大王想何时醒来?”

  夏翊清略思索片刻,答:“三日左右。我本有旧疾,素来体弱,且天气渐凉,需得休息调养许久。”

  孙石韦:“那下官这就去回话了。”

  “多谢孙太医。”夏翊清说。

  许琛刚迈进侯府,许箐便跟着走了进来。

  许琛侧头看向许箐道:“小叔还真是一刻都不让我清闲。”

  “你跟人家寝殿里待了一整天,还不叫清闲?”许箐笑着说。

  “小叔!”

  许箐轻拍许琛的肩膀:“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许琛:“小叔你莫要这般调侃,他毕竟是亲王。”

  许箐低声说:“怎么了?我家子隽就不是亲王了?你怕什么?我又没跟别人说。”

  许琛自知说不过许箐,只好岔开话题:“今儿公府可没有芙蓉肉,小叔怎的过来了?”

  “你不是让我给你打掩护吗?”许箐拉着许琛往公府方向走,“你一整天都跟着我看成羽的产业,我送你回来,顺便来蹭顿饭!”

  许琛被拽得踉跄,连忙说道:“哎!小叔你慢些!”

  用过晚膳,许箐稍正神色,将这些年来对定远公和长公主分别隐瞒的事情全数和盘托出。

  定远公却并未过多惊讶,他轻叹一声道:“你中毒的事,前些年我便知道了。我其实本该想到的,守初当年是服了毒将你换出来的。若不是天家早就给你下了毒,他看到守初那具毒发的尸体后应该彻查才对,不可能就那样草草下葬。只是你当时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

  ————守初,便是如今言清墓中真正埋着的人。

  “怕你一激动冲进皇宫杀了夏祌呗。”

  “好好说话!”

  许箐语气平静地说:“我让你和子隽救我出来,只是不想死在宫里。我既托生为许箐,死也得以许箐的身份死去,才算对得起许家。”

  “你……”长公主皱着眉看向许箐,“你怎的会有这样的想法?”

  许琛察觉到小叔方才那话背后没有说明的意思————他当年并非求生心切,而是想死得名正言顺。所以那时的小叔,大概是已寒透了心,于生死无所求了。

  许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兀自笑了起来。

  定远公微微叹气:“他小时候总是这样,是遇到子隽之后才……”

  许箐连忙摆手打断:“我那是自己想通了,跟他有什么关系?”

  “那我把你这话告诉子隽?”

  “亲哥!你别害我行不行?”许箐翻了个白眼,转而摸了摸许琛的头,温柔安慰道,“没事,不用担心。”

  定远公收起了戏谑,问道:“你今儿怎的想起说这些事了?”

  “我是来多谢三嫂,我的毒已经清干净了。”

  “真的?”长公主问。

  许箐点头:“是,我今儿吃了最后一副药。”

  长公主松了口气:“既然你的毒解了,我也就放心了,总算是没有白白害了一条性命。”

  许箐在桌下轻轻拍了一下许琛的腿,然后面色如常地对长公主说:“三嫂,你的毒确实没害了我,但后来夏祌用它杀了恭敏贵妃。”

  “那岂不是四郎也中了毒?”长公主惊道。

  许箐说:“我的毒是他解的,他一直跟泽兰学医术,对自己的身世也很了解,自然也知道身体里的毒是怎么来的,所以言清的事我也没有瞒他。”

  定远公:“他既知道了自己生母被杀的真相,还要那般对着他的生父,也是难为他了。难怪他中毒之后都不肯在宫中休养,他这次中毒,该不会也是……?”

  许箐摇头:“这次确实是淑妃所为。”

  之后许箐又将淑妃与西楚之事粗略讲述一番,直到敲过更漏方才离开公府。

  九月二十二,尚书内省传出旨意:

  魏苒勾结前朝外族,戕害皇嗣,陷害妃嫔,惑乱宫闱,着褫夺封号,赐死。

  魏苒的证词交与刑部,做为魏拓案的佐证。与此同时,刑部派往江宁府的官员在晚屏山观音庙加盖的小耳房中找到一枚魏拓发妻亲手制作的纽襻,至此,江宁府一案也算是有了物证,加之赤霄院已审出魏拓家中仆役的口供,魏拓雇人刺杀朝廷官员、皇家亲族和亲王的罪名算是坐实了。

  不久后,两府诏书自中书传出。

  魏拓罢去一切官职差遣,枭首示众。

  魏氏三族以内全部赐死,六族流千里,九族为奴,永不赎籍。

  这一日散朝后,天家特意将夏翊清召至勤政殿。免了夏翊清的请安行礼,赐座之后还特意让陈福奉上茶点:“朕记得你小时候爱吃绿茶酥,今儿正好膳房送了些来。”

  “谢主上。”夏翊清却并未去动那糕点,“主上恕罪,臣最近胃口欠佳,太医说让臣要少吃些糕点果子。”

  “怎么回事?”天家关切问道,“看你一直恹恹的,是还没恢复吗?”

  夏翊清点头:“自醒来之后,臣一直觉得身上不爽利。如今天气渐冷,就更觉精神不济了。”

  天家见夏翊清说话有气无力,面色寡淡,不由得锁紧眉头:“你这身子可得调养好了才行。”

  “谢主上关心,太医说臣这是胎中带来的,调了这些年也没见好。”夏翊清稍稍拢了一下公服的袖子,“臣近来也读了些医书,都说胎中弱症是很难调理的,大抵也就这样了。”

  天家盯着夏翊清呆愣片刻,良久,才继续道:“小小年纪,怎的这般丧气?不过是弱症而已,总会调养好的。定远公幼时也是体弱多病,可如今却是我仲渊保境卫国的大元帅。”

  夏翊清低声说:“许公英勇,臣自然无法比。”

  “翊儿,你这又是哪里来的话?”

  夏翊清垂首沉默。

  “我是你的爹爹,跟爹爹要说实话。”

  夏翊清沉默片刻,终于抬起头看向天家:“父亲,儿虽是恭敏贵妃亲子,却未曾与她见上一面。只因我身体里这一半从恭敏贵妃身上继承来的血脉,他们就要对我赶尽杀绝吗?”

  天家看着夏翊清比旁人略浅一些的瞳色,不由得想到了那个有着同样瞳色的女子,一时心中感慨万千。他缓缓说道:“翊儿,这些年难为你了。”

  “父亲,”夏翊清又低下了头,“这次我虽伤了身子,但终归是侥幸偷得半条性命。从前在宫里时就有人想杀我,出宫后也有人想杀我,我实在不知在魏氏之后还会面对哪些人,我现在只想在府里待着,每日里看些医书就好了。”

  “你是皇子,你不能怯懦。”天家见夏翊清垂首不言,又稍稍缓和语气,继续说道,“翊儿,你要足够强大,才能挡住要害你的人。”

  夏翊清沉默良久,点头道:“儿明白。”

  “有爹爹在,以后不会再有人敢伤害于你。回去放宽心,好好养病。”天家从桌上拿起了奏疏,这便是让夏翊清离开的意思。

  夏翊清却并未离开。

  天家见状倒也没恼,只是又合上奏疏,道:“有话便说,不必犹豫。”

  “父亲,儿是不是不该与平宁侯走得太近?”夏翊清问。

  天家反问:“怎的有此一问?”

  夏翊清犹豫着开口:“二哥问过我,是不是以为知白有了军功,我就可以得意了。我没有旁的心思,只是怕这样会影响知白的声誉,他是许公和姑母的义子,如今虽有了武举出身,却也依旧是尴尬的。”

  “你觉得知白待你如何?”

  夏翊清认真地说:“知白对我很照顾,算起来救过我两次,我拿他当朋友。”

  “可你跟他交往并不多。”天家道。

  夏翊清点头:“儿是怕与他交往过多会影响他,姑母把他管得很严,他跟别人都没有什么交往的,之前就是资善堂和公府,现在也就是上朝,侯府和军营。”

  “你们这俩孩子,怎的就这般谨慎小心了。”天家摆手,“无妨,你们照常就好。不用管卓儿说什么,他想得太多。”

  “是,儿知道了。”夏翊清轻声答。

  天家柔声问道:“你是不是不舒服?”

  夏翊清又轻轻拢了一下公服的大袖,道:“儿确实有些累了。”

  天家起身走到夏翊清身边,很难得地拉住他的手,却不由得蹙眉道:“这刚十月中,你手怎的就这般凉了?”天家立刻转顾陈福,让他去取来手炉。

  夏翊清愣神几瞬,少顷,缩回手,垂首请罪:“儿让父亲烦心了。”

  “把身体养好最重要。”天家将陈福奉来的手炉放在夏翊清手中,难得温柔地说,“若是觉得不舒服就告假,身子要紧,快回去休息。一会儿我让太医再去给你看看。”

  夏翊清行礼离开。

  天家坐回到椅子上,偏头从窗中看去,夏翊清已经穿上了厚重的氅衣,被身边的内侍扶着往宫外走去,背影看起来单薄虚弱。

  天家叹了口气,转过头来,问道:“他醒来之后一直是这个样子吗?”

  即墨允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回话:“是,一直如此。”

  “他在府里都干什么?”

  “看医书。”即墨允回答得十分简单。

  “还有呢?平常跟谁交往?”

  “醒来之后平宁侯探过两次,穆飏和袁徵一起探过一次,往后宫去了一次。”即墨允道,“大部分时间就单独在寝室里,或是在他府中那个药园,不让人伺候,有时连饭都不吃。”

  “他这是心病啊。”天家轻揉眉头,“就没什么能提起兴趣的事?”

  即墨允想了想,回话道:“寭王与平宁侯一起时倒是活泛些,只是平宁侯如今领了差遣,日日要去往军中,寭王也不多邀他。”

  “他刚才问那话你也听见了。哪里是卓儿问他,他分明是怕朕不高兴。他和知白本就多年同窗,现在弄得反而拘谨了。”天家的目光落在那碟未曾动过的绿茶酥上,语气中带了几丝失落,“连这里的吃食都不动,这次是真的伤到了。”

  即墨允看向那盘精致的绿茶酥,没有说话。

  少顷,天家吩咐陈福,召长公主和平宁侯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