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赤霄>第34章 三十四 祸福

  待到傍晚时分,孙石韦从宫中出来便直奔侯府,给许琛诊过脉,又调整过药方,才放心回家。晚膳过后,得知许琛醒来的许箐也赶到侯府,众人都在许琛房中落座,仔细听他讲述当时发生的事情。

  那日的事情与之前他们猜测得差不多,就连受伤的经过也基本相同,只是经许琛讲述之后,更觉凶险万分,在那种情况下,每一次选择都有可能会导致不一样的结果。

  定远侯再三确认:“你确定那剑是冲着浔阳公去的?”

  因是在家中,许琛也不必隐瞒,便如实回答:“确实。当时我拉着浔阳公往侯府的方向跑,那人是从侧面冲出来的。我在浔阳公身旁大概半个身位左右,离刺客更近些,若是无目的刺杀,我当时的位置更加方便,可那刺客刻意让开了我,目的明确地直冲浔阳公而去。”

  定远侯和长公主对视了一眼,就听许琛继续说道:“还是多亏小叔教我怎么用腕箭,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好。”

  许箐摸了摸许琛的头:“等你好了小叔再给你做个更厉害的。”

  定远侯问:“琛儿,你可有害怕?”

  “怕,也不怕。”

  “这话怎么说?”长公主问道。

  许琛回答说:“这是我第一次杀人,自然会有后怕。可若当时我不杀他们,我和浔阳公都会有性命之忧,所以便不觉害怕。虽然现在想想还是有些难受,但若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出手的。”

  定远侯摸了摸许琛的头:“好孩子,你受苦了。”

  许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拉着许箐的手说道:“对了,小叔也再给浔阳公做个腕箭可好?这次还多亏他帮我止血,我总得谢谢他才是。”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有件事我得跟你说,他可没有帮你止血,是我赶到之后帮你止血,然后带你回侯府的。”

  许琛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我明白了,多谢小叔帮我止血。”

  许箐满意地笑了笑:“真聪明!你好好休息,我明儿再来看你。”

  许琛点头,目送三人出了房间。

  走出许琛的房间,三人到书房落座,定远侯问:“浔阳公懂医术?”

  许箐点头:“是,我当时跟即墨……院首到了小巷内,正看到他将银针从琛儿手中拔出,我回去之后查过医书,那几个位置正好有可以止血的穴位。”

  定远侯觉得有些意外:“他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

  许箐:“我听子隽说宫里的惠妃娘子是会医术的。”

  长公主摇头:“不,柴氏医术平平,只能勉强自保而已。应该是皇后,别忘了泽兰可是药仙谷传人。”

  许箐故作惊讶:“皇后为什么要教浔阳公医术?”

  长公主:“这事暂且先不论,等我改日进宫问问皇后就知道了。不过昨晚你为何没说?”

  “只顾着担心琛儿了。”

  定远侯道:“昨儿石韦离开的时候问了我,他以为是你做的,我用济世堂遮掩过去了。”

  许箐点头:“我知道了,三哥放心。”

  长公主开口询问:“季亭,你跟即墨院首认识?”

  许箐摆手:“昨晚只是恰好遇到了,子隽认识他。”

  长公主又问:“你身体无碍?”

  许箐面露茫然之色:“三嫂今儿这是怎么了?我身体一直挺好的啊!”

  长公主接着问:“你是开宇三年搬到我五哥府上的?”

  “是开宇元年。”

  “开宇元年……那年还真的发生了好多事情。”长公主将后话咽下,不再多言。

  许箐见长公主的眼神和言语都大有深意,便寻了个借口离开了侯府。昨晚许琛遇刺事出紧急,他听到了口笛声便循声而去,没想到半路遇上了归平和凝冰,那种情况下也顾不得许多,好在当时众人心思都在许琛身上,并没有过多探究他为什么会和即墨允在一起。长公主如今这个样子,怕是起了疑心了。许箐并没有太多把握能骗过长公主,自己刻意躲着皇族中人已经够让人怀疑了。他对长公主的态度依旧不是完全自信,长公主身处漩涡之中,有些事身不由己,有些事牵涉过深,一旦自己的身份被她知道,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如今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尽量避免和长公主的接触,能瞒一天是一天。反正长公主没有证据,只要自己不承认,怀疑便只能是怀疑。

  许箐离开之后,长公主意味深长地说:“季亭这些年也不容易啊。”

  定远侯:“你是不是累了?早点歇息罢。”

  长公主笑笑没再说话,带着素缨离开了书房,走出几步之后她便让素缨去把凝冰唤来。

  许琛自醒来之后逐渐恢复饮食,身体也日渐康复,不过两三日就已经可以下地行走而不觉虚弱了。侯府闭门谢客数日,终于在正月二十这一日有了动静————长公主车驾从侯府出来,径直往宫中去。

  是日,长公主和皇后在慈元殿中密谈许久后离宫,并未去见天家。

  次日,天家召定远侯进宫,定远侯推说许琛身体未愈,并未应召。是夜,天家到慈元殿就寝。

  正月二十五,朝会之上,赤霄院的奏报呈上了御前:忠勇伯陈丘府兵超规,勾结西楚刺客于上元灯节挟私报复侯府,刺杀许琛,险些伤及浔阳公。天家震怒,下旨革去陈丘所有子嗣在朝中的差遣,留家查看。同时命大理寺卿会同刑部尚书、御史大夫一起审理此案。

  因为赤霄院证据清晰确凿,人证物证俱在,又兼有翰林医官院和侯府府兵的证词,此案处理起来非常快,只是因陈丘有爵位在身,还需上报天家亲自处理,这一来二去便出了正月。

  二月初二是永嘉公主的生辰,作为天家最宠爱的公主,生辰自然十分隆重,光是送贺礼的人便来往不停。永嘉公主坐在自己的房中,百无聊赖地看着送来的贺礼,无非是些珠环钗黛、绫罗绸缎之类的俗物。她天生不喜这些,但作为公主却又不得不日日面对,如今看到只觉腻烦,便让贴身侍女采芯和采芷在外间收礼,自己去叠纸船了。不一会儿听得前面通传,说长公主到了慈元殿。永嘉公主十分高兴,立刻跑到前面去。

  长公主一见永嘉公主便十分欢喜,招呼着让她上前入座。永嘉公主四下看了看,问道:“怎的不见知白哥哥?他伤还没好吗?”

  长公主:“他伤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此前因为跟浔阳公一同遇险,我便让他先去浣榕阁看看,一会儿再过来。”

  永嘉心下有些失落,却听长公主继续说:“琛儿给你准备了生辰贺礼,托我先带给你。”

  永嘉抬头,素缨正好在此时送上了一个托盘,上面有两个精致的盒子。长公主道:“左边那个是我和许侯送你的,右边那个是琛儿送你的。”

  “多谢姑母。”虽然永嘉心中迫不及待地想看许琛的贺礼,却还是先打开了左边的锦盒。锦盒之中是一支玉簪,玉质水润饱满,一看便知是上等玉料。这玉簪周身通透,触手冰凉,可簪体扁平,而非寻常玉簪的圆润柱状。仔细看去,簪体上宽下窄,中间有一道凹槽贯穿始终,竟神似一把剑的形状。

  永嘉十分欢喜,拿出玉簪仔细观看。长公主说:“听皇后说你对普通钗环不甚喜爱,恰好去年偶然间得了一块玉料,那玉料中有一天然凹槽,所以一直不知如何雕刻,后来还是琛儿说这凹槽像剑樋,我便找人做了这玉簪。你可还喜欢?”

  “喜欢!多谢姑母!”永嘉立刻让采芯帮自己将玉簪戴在发髻上,皇后颔首笑道:“嗯,确实好看!”

  永嘉又拿起右边的锦盒打开,锦盒中是一个玉质小船,形状与平日里许琛教她叠的小船一样,她喜形于色:“今日的贺礼中,我最喜欢的便是姑母和知白哥哥送的了!”

  长公主慈爱地说:“那便好,还怕你不喜欢呢。”

  皇后转头对着永嘉说:“我跟你姑母还有话说,一会儿知白过来,到时候再叫你。”

  永嘉公主听言立刻起身告退,拿着礼物欢喜地离开了。

  另一边,许琛的到来让夏翊清格外开心。惠妃知道夏翊清必然和许琛有话要说,所以在许琛行过礼之后便放他们去了。

  这是许琛第一次踏入皇子的住地,虽然之前也在慈元殿借住过,但皇后宫中自然不一样,如今看这浣榕阁正室只跟慈元殿的朵殿差不多,再看夏翊清还住在耳房中,就更觉得宫中品阶待遇相差太过悬殊。

  夏翊清拉着许琛坐下:“你伤可好了?我回宫之后就收不到消息,一直十分担心。”

  许琛展开双臂,对夏翊清说:“你看我如今这样,可放心了?”

  夏翊清把茶盏推到许琛面前:“总之我欠你一条命。”

  “别这么说,当时那种情况任谁都会出手的。”许琛凑到夏翊清身边,低声问道,“你可知那些人是什么来路?”

  随着许琛的靠近,夏翊清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其中还混杂着药香,甚是好闻,一时间心头微动,不觉红了脸,完全没听到许琛的问题。

  许琛见他半天没有回答,轻推了他一下。夏翊清反应过来,连忙问:“你说什么?”

  许琛:“这么近反而听不到吗?莫不是以后我要离你远些说话才行?”

  夏翊清:“我刚才在想别的,你问什么?”

  许琛又重复了一遍问题,夏翊清说:“不是忠勇伯针对侯府吗?”

  “你信吗?”许琛喝了口茶,“我只不过是侯府养子,一没品爵二无官职,也并非袭爵嫡子,忠勇伯就算真的狠心让我死,最多也只能算是行刺长主养子,这个罪可大可小,全凭天家决断。可行刺皇子等同谋反,若真将罪名坐实,莫说他忠勇伯府,就是整个陈氏一族都要连坐的。”

  夏翊清沉默叹息。

  许琛压着声音说:“你我心里都清楚,让我受伤的那一剑是冲着谁去的。”

  夏翊清摇头:“可惜我在这宫中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

  许琛语气郑重地说道:“和光,你千万要小心,之前你中毒之事也很蹊跷,这次又遇刺,总觉得你在宫中也不安全。”

  夏翊清笑着说:“有什么不安全的?我自己会医术,又轻易不会出宫,刺客总不会傻到进宫行刺。你放心好了。”

  许琛意味深长地说:“藏得可真深。”

  夏翊清:“你可得给我保密。”

  “那是自然,是我小叔救的我。”

  两个人相视一笑,一丝默契在二人之间萦绕盘旋开来。

  而后两人又说了些旁的,许琛顺势提到之前夏翊清要寻言清之事,说自己确实无能为力,夏翊清则表示不必再追查,本就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不必大费周章。

  许琛见夏翊清说得真诚,便放心下来,关于小叔的身世,应该算是告一段落了。他没再追问那日的口笛是什么,也没提到那位院首。每人都有秘密,他没有告诉夏翊清自己的身世,替小叔瞒着言清的事。夏翊清不曾说过自己会医术,也没有提及和那位院首的关系。在京城这两年,许琛最先学会的便是不问。不问,不知,才能活得长久。

  不一会儿凝冰来寻,说长公主要许琛去慈元殿。夏翊清也不好再留他,反正过些时日许琛总要回学堂的,也不急在一时,如今看他身体已无大碍,便放下心来。

  许琛跟着凝冰来到慈元殿,行过礼之后众人便坐在一处用些茶点。如今习俗是只做早晚两膳,午间便只是些茶点果子。

  皇后关切了几句许琛的伤势,永嘉公主也谢过他的贺礼,就在此时,外间内侍通传,说天家来了。

  众人立刻起身行礼。

  天家示意众人落座,道:“知白也来了,伤势如何?”

  许琛回话:“回主上,伤已无大碍。”

  “这次受伤,委屈你了。”皇帝转而又对长公主说,“也委屈三姐和叔亭了。”

  长公主冷冷地说:“不敢,许家是臣子,禁不起主上这声委屈。”

  一向温和懂礼的皇后竟没有没有解围,气氛逐渐尴尬起来。天家见众人都不说话,只好开口道:“三姐,别赌气了,我刚才已跟两府议过,让学士院去草诏了。知白救护皇子有功,按荫爵赏勋,封平宁伯。现在年纪还小,其他的以后再补上。另赐府邸,赏黄金百两。”

  许琛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长公主却说:“琛儿不需要,琛儿以后是袭定远侯爵的。住在侯府尚还有人眼红,要分府出去岂不是立刻被人杀死?!”

  天家说道:“你若不愿让他分府出去,那便继续住在侯府,等大些了再出去也不迟。还有,你若是生了女儿就封县君,知白照样袭爵。你要是生了儿子,许家一门两爵位,不好吗?”

  皇后适时开口说:“好了,既是一家人,便不要再赌气了。知白快些谢恩。”

  许琛立刻起身:“谢主上恩典。”

  天家摆手,说道:“前朝还有事,我不打扰你们了。”

  众人立刻起身恭送天家离开。

  等天家离去之后,长公主一扫刚才冷漠的神情,朝许琛温和一笑,原来,刚才那些话都是故意的。

  皇后笑着说:“好了,如今算是双喜临门。”

  永嘉公主笑着说道:“恭喜知白哥哥,不,应该是……恭喜平宁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