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怀璧>第70章

  ======

  正焦灼间,人群角落挤压推搡的动静忽而止定。

  有一人身至,弟子们一见这人的面孔,便自觉朝两边退开。

  “出了何事?”傅征迎入人群最中央,见得柳跃的背影,面上随即露出关切。

  此事说起来,其实并不甚复杂,但柳跃哭声已起,由谁听来都不似是造作演戏,金朔颇有种啼笑皆非之感。以他自身的性格,总是锐意大过老成,眼下固是想要安抚,也所求无法,看向傅征的目光俱是茫然。

  傅征环看了一圈,稍一定神,便知真正与此事有关涉的,理应只有近处的三人,当即定下吩咐,让一众无干人等迅速退避,还有不少旁邻山头的人,正想凑近过来围观,见得一行人被驱退,也都纷纷敛了心思,回退到原本的位置。

  “你师兄训你了?”

  傅征几乎是刚一开口,柳跃就止住了声音。他此前哭得放肆,实是因为想到难过处,再也无法自持,这晌回过神来,先前丢了多大的脸面,不消有人再说,他已然心知肚明。

  在这一众子弟中间,除了金朔,他哪个都不甚服气,因此也将近逐一较量了一圈,胜数总是居多,金朔不将他逐回,亦不乏对柳跃的看赏,在他想来,不分高门寒门,才是他所真正向往的武林,他最是希望,像柳跃这样不忌门第之别的少年人,往后愈多愈好,最好自己的手下一概如此,再也不要重蹈当年五大门派受人挑唆的覆辙。

  这样的想法,从前看来遥不可及,如今却大有不同。至少就他自己而言,业已有了不小的权威,弟子们待他尊敬,非是出于对年辈和资历的畏怯,过往的义气,今日的实力,都能作为博得尊重的筹码。

  他不禁想到,若是傅征真正遵照自己的承诺,对自己集结五大门派残众之举丝毫不作干预,或许用不了多久,经他所说的话,分量就要远在傅征之上。

  将柳跃收于自己帐下,或许就不失为一种昭示信心的表态——

  傅征的探问尚且没有问明经过,金朔施施然走近了,本来一张轮廓刚硬的面孔,此时竟难得露出些许柔和,“我适才瞧得清楚,都是姓张的这厮不讲兄弟情分,尚未弄明青红皂白就指责于你,被同门的兄长背叛,按你这样讲义气的性子,最是心上难过,哭出声来,实是重情所致,他既这样凉薄,本也不配任你的兄长,自今往后,索性就莫要再受他的气,今后随着我们,总要比他处好上不少,你看如何?”

  柳跃从没动过这样的心思,先是张岚,后是金朔,今日似都强撵着他,偏不教他按着自己的心意行事。

  本来已被吞下的委屈,金朔话音落毕,立时又汹涌而出,但这一次,柳跃又了自觉,再不敢再放肆出声,苦色浸在面上,看起来却比先前更加凄惨。

  傅征一见柳跃的神情,就清楚这桩委屈必然不好开解,因而持住了冷静,转向张岚道:“适才发生了何事?”

  傅征一将视线投来,张岚便莫名有种心慌之感。他总是知道,傅征待柳跃,实然要比自己亲近上许多。如此返过来质问自己,必是被柳跃的委屈打动,转而怀疑自己的用心。

  周近出了柳跃之外,再无第二个沐青门的弟子,举目无援之际,张岚并不想触怒当中的任何一个,因而一敛此前的激愤口吻,“寻常吵架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惊动了傅庄主,是我的过错,傅庄主尽管责罚便是。”

  柳跃并不想令张岚挨受难堪,听得敷衍的说法,顿觉如此息事宁人,也不失为合宜的解法,由是止住哽咽,持住了安分。

  疑窦未消,这样的搪塞,实不能令傅征满意,“你二人既是同门,闹得这样难看,方才那么多人见了,总该有个说法。”

  发觉张岚眸中冷色渐重,柳跃将两颊匆匆一抹,忙抢到傅征近前,“方才是我误会了师兄,不干我师兄的事,傅大哥,你这几日忙得很,这一头你就便再管了,尽快回去休息……说不定,聂公子今日已经到了,你不该耽误同他会面才是?”

  说着,柳跃便连推带搡,眼看舍足了力气,傅征却不为所动,“张岚,抛开此事不提,还有一事,今日务必要同你求个讨教。”

  张岚微微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若非有旁的事,傅征又何至于不忌吵闹,插身于适才的一众人间?当下淡声应道:“傅庄主但说无妨。”

  “瞿掌门从前教予你的功夫,可否有机关暗器之类的法门?”

  念及瞿歆高大威武的身影,张岚寻思了一晌,莫说是暗器,就是稍显小巧的短兵,他都极少见瞿歆使弄,虽是反复做了思量,口吻仍不失笃定:“不曾。”

  “那却是奇了,”傅征面显凝重,稍清了清嗓才接道,“我考较过你们诸位的功夫,在躲闪要害的身法上面,同其他门派的弟子相比,最是你们沐青门的灵巧,但看瞿掌门的路数,却又大开大合,并不屑于在小处多花功夫,你们一概都是如此,为何偏又在闪避功夫上另择一径?”

  谈及武功,金朔眼中立时精光毕现,兴致浓重之下,不等张岚应声,自先抢断话音:“的确,柳跃的功夫我已试过,我虽不曾见过他们那位师父,但大体路数如何,总归有个把握,一重一轻,本是相冲相悖的两途,杂糅于一派,我实然好奇,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傅征的好奇,实不比金朔逊色多少,迫于两侧目光迥然,张岚一口唾沫咽在嗓间,吞吐了几次才道:“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我们下盘上的功夫,循的是最朴素的练法,我现下能想到的,无非就是负重站桩,再有的,便是切磋的时候不忌场合,有时在树上,有时现搭一道浮桥,总之敷衍得很,说出来只会在二位面前献丑。”

  张岚不愿说得更详细,心里所想的,实是害怕说破沐青门的穷酸,种种用来操练的道具,大多是临时布设,连一处像样的敞院也不具备。

  就算有景迟在外打理,因有瞿歆的阻拦,加上人脉毕竟有限,短时内能某得暴利的营生,都不在门中人的考量之内。

  眼下遭了追问,张岚尽管秉住了冷静,嘴上没有一句磕绊,但说毕之后,总有几分心虚挥之不去。

  见两人迟迟不作评价,张岚此时的心虚更重了几分,恰是被柳跃瞧得透彻:“二位大哥,你们向我师兄打听这些,莫不然……是看中我家掌门的授业之法,想从我沐青门偷师?”

  柳跃没了哭腔,甫一开口即是这样石破天惊的一问,张岚惊得险些咬断了舌头,下意识抽出手来,就要去摁柳跃的嘴,然而举至一半,忽而念及两人适才的对峙,一手悬在半空,抬也古怪,落也异样,就此没了主意,终也只是讪讪地垂落下来,让眼瞟着的柳跃,也不由得感到胸口闷痛。

  傅征沉吟了一阵,即刻放声大笑,“我算是明白了,你跟着人家不放,原也是为了偷师,结果偷师不成,让自家师兄起了误会,于是便扎在这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大声嚎啕。届时还不晓得,被你家掌门知道了,该是夸你忠心不贰,还是嫌你丢尽了脸面,让他这个做掌门的无法立足。”

  柳跃原也的确是委屈到深处,寻常时候,根本够不及敏感二字,听得傅征的调侃,颇不好意思地将头埋低,将泪痕用力抹了抹,又转回以往没心肺似的,将头一扬,再不避退周遭人的视线:

  “我正经向金兄请教呢,若是请教得法,还少不了送礼送财,这是我们两派之间的联谊,不干傅大哥的事儿。”

  眼下的傅征和金朔,堪说是驻于断骓岭的所有人中,最重要的两个头首,柳跃不单嘴上叫着“大哥”,举动上也勾肩搭背,全无一丝顾忌,张岚忍不住朝柳跃掠了一眼,此前猜量的城府与算计,蓦然间不知所终——

  他这里所见的,除了傻气,便只有少年人藏不住的雀跃和期待,他如何能在先前看错了?倘若这样的神色也能伪装出来,这世上除自己之外,大抵再没有第二个可信的人。

  他没有父兄,没有妻女,难得有个长久栖身的地方,倘若还要度量着眼色过活,委实悲哀得有些过分——

  这一次,张岚毫不收敛力道,以奇快奇准的手法,掐住了柳跃的耳垂,“傅庄主待你还不够好么?你说不干人家的事儿,那我这个做师兄的,你如何交代?”

  明是遭了教训,柳跃的面上却不见一丝苦色,“说的……说的,该说的全部都要说的,师兄大过天,你松松手……这样掐着太疼了!”

  连日周转,任是多年体格强健如傅征,这日也敛不下面上颓色,因得这一番波折,随着柳跃面色转暖,精神也略有提振,唇角微微勾起:“好你个柳跃,算盘打得可精,两头的便宜,原来都不舍得放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