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怀璧>第66章

  

  “严公子!”

  翌日清晨,严江才走到空旷处,稍将腰背抻展,柳跃就兴冲冲地抢上前,扬声便嚷,“昨晚上见得仓促,小弟还没好好拜过。敢问严公子,你何时与傅大哥识得的?还有那个姓聂的公子,功夫当真高么,还是傅大哥他……”

  严江本来秉着耐心,柳跃言及关键处,却偏偏扭捏起来,不肯将话音道尽。

  有了能讥刺的破绽,严江向来不会放过,“怎么,人家舍不得让你动手,你还没看明白?”

  “不……不是,”柳跃慌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人家两个相好,有些偏袒也是该当的,可按傅大哥的性子,合该不会同我说谎话,他既要那人收我为徒,我寻思着,怎么也该求个心里踏实……哎,罢了,就算是假话又如何,反正跟着这人,想来有的是跟傅大哥接触的机会,哪怕多蹭得些傅大哥的指点,也是合算的,我又何必这般小气。”

  这番话道出了算计之意,严江不由稍稍转变了对柳跃的看法:原来这个小的,虽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难说有任何城府可言,但并非对自己的前程全无谋划。

  “这么说,你眼下是减了兴致,既不想知道我的来头,也不想知道那位聂公子的武功究竟如何,更不关心……你家瞿掌门现下身在何处?”

  嘴上什么也没说,然而话音将落,柳跃的眼中就盈满了好奇。

  严江难禁莞尔,敛了卖关子的心思,“我的来头,此前已说过了,不过是个替人奔命的消息贩子,至于那位聂公子,实不相瞒,鄙人没正经习过武,只擅些攀崖走壁的轻身功夫,自认禀赋并不算低,岂知那位公子竟远远在我之上,若非有他,昨夜我必不会受制于你同你那位姓张的师兄。”

  说起张岚,严江似是比对待傅征更为尊重,柳跃自知岔了注意,却又忍不住开口:“严公子,你与傅大哥……关系很差么?”

  “只是不熟罢了,也不至于落到‘差’之一字的份上。”

  言语越是含混,便越表明当中有内情,柳跃虽是拘束甚少,也知道何为适可而止,“那我家掌门他……眼下还好好地活着?”

  明明是攸关生死的要紧事,严江的神情却在这一时转为慵懒,“确切的下落,我暂且说不上,但最凶险的活计,理应是那位聂公子包办的。你跟着你家掌门时日已久,姓瞿的怎样皮糙肉厚,你总不会不晓得?就算是伤了,也远比旁人耐敲打,只管放心就是了。”

  尽管暧昧之处甚多,柳跃凭着推断,敲定严江自称信使的话,必是掩饰身份的虚辞,实际的处位,或许可与瞿歆平起平坐,更放肆些猜想,有可能还在傅征之上,否则仅“姓傅的”这个称呼,必不可能毫无遮拦地当着傅征的面道出。

  时至眼下,柳跃其实仍有诸多疑问,但碍于种种考量,总不能完全顺着心意敞白,踯躅半晌后,他终于道出了自觉无关痛痒的一问:“严公子,你是不是……看不起断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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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所谓富贵险中求,你我要逐那赏金,总是一件难成的苦差,得力的尚且不够,还带这么一个病恹恹的累赘作甚?”

  原来除了程青和孙禄之外,崔逸还有十余名散居津州城内的手下。郑轩尽管遭了嫌弃,心中却不无庆幸。

  虽然这些人的武功,一个赛一个拖泥带水,根本不为他瞧中,但人数一多起来,毕竟显得声势壮大,对搜寻消息而言,多出几对耳目,实际也覆盖更广,能够减省不少奔走的精力。

  这日街面上的光景,并不似前日一般冷清,路上贩夫走卒,各色人马,都穿行不绝,虽然较之寻常情形,仍有些许惨淡,但毕竟恢复了人声喧嚷,有了市井当中该有的热闹。

  对于要保持行动隐秘的一行人而言,这样的景况,实然有诸多不利。

  人迹一冗杂,城中的巡铺望楼便不会闲置,众人先前寄身的流沙帮,非是类似沐青门这样,有专人理办白道上的经营,以供门人开销的江湖组织,偷盗抢掠一类的行径,倘若走投无路,耗尽了身上积蓄,流沙帮内并无任何阻遏的规矩。

  假若武功还算可看,要挟逼迫,奔逃飞窜,总有不至于留下案底的法子,但大多人毕竟平庸,崔逸自己固是无碍,可一行人中,在各地府衙留下案根的将近过半,因而一见街上行人涌动,当中几人的动作,便显见多了几分畏缩。

  要是在寻见瞿歆的下落之前,这些人就栽在了官府手中,郑轩怎么想也觉得荒唐。

  但荒唐之外,他实有几分放不下心的忐忑,由是他赶上前,小声对崔逸道:“崔兄,诸位兄弟今次出来,想来尚不适应津州的气候,各个都有些疲乏模样,既然暂无消息,何妨寻个落脚处,稍歇上一阵。我知道一处地方,消息最是灵通,歇息之余,还可趁机打听那几人的下落,正所谓两全其美,你看如何?”

  崔逸正感口渴,尽管携着水囊,到底不比茶香酒酿更为诱人,在郑轩携领下,众人拐入了与紫茵阁只有一巷之隔的一间食肆。

  郑轩虽然做了乔装,但并未将五官描摹得过分,面上的棱角转折,除了压暗的肤色,再无太多变化,掌柜瞥见郑轩在角落里轻叩碗沿的动作,稍一定神,便认出了郑轩的面孔,借着出恭为由,郑轩总算有机会在里间与掌柜单独面会。

  “郑公子,这些人……面孔都挺陌生的,景公子说过,这里只能——”

  郑轩难禁急迫,抢声道:“钱叔,此事说来话长,总之……得麻烦您差个人到赵阁主那里,拿些乔装打扮的材料过来。”

  郑轩鲜少有这般缺乏耐心的时候,当下稍稍显得局促,掌柜知趣不再多问,催出去的小厮动作麻利,未及盏茶光景,不止带来了妆粉胭脂,还来了三名擅于描妆的仆侍。

  装点了将够一个时辰,各人的乔装便大致成形,走在街上,果然比此前坦荡了不少,崔逸走了一段,才发觉郑轩的用心所在,一路上称赞不绝。

  对食肆里过路的行客而言,五大门派也好,新生的江湖势力也罢,可以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但真正较真起来,却又显得无事生非,不应掺染太多,以免惹祸上身。

  趁着众人茶歇的空当,郑轩还不忘朝紫茵阁中求问消息,奈何往来三遭,仍是一无所得。

  饱餐过后,众人分成四路,朝四个方向分头查探,郑轩借着武力低微为由,仍与崔逸同行,自认与崔逸不分你我的孙禄,也照旧追跟在后,发觉郑轩出神,便当作寻见了郑轩的疏忽,朝旁侧的崔逸嚷道:“大哥,这厮一出来就魂不守舍的,可别是存了什么歪心思,伺机谋害咱哥俩。”

  虽是常年跟随的亲信,崔逸总是不喜孙禄随口诋毁他人的做派,当下闻声便斥:“也不瞧瞧你眼下的德性,要钱财没钱财,要名声没名声,哪里就值得人家谋害了?”

  被崔逸言中痛处,孙禄讪讪地抿住嘴,将一低头,便瞥见了郑轩略显佝偻的侧影。

  孙禄此时的形象,满额留皱,白须过胸,实不比郑轩康健了多少,按着走前的吩咐,他须得脚下蹒跚,行止缓慢,一反平日的跳脱随意,尽管本是他力挺此行,捱得一时,也难免禁不住浑身僵麻,“大哥,走到这儿已经没人了,能不能……解了这一身行头,让我松快上一阵子?”

  为了配合孙禄的行速,崔逸敛了一路的步子,自觉已经刻意做了体恤,颇不能领会孙禄的苦处,寒声接道:“张兄宿疾在身,一路至此,我未听他抱怨过一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那般野心勃勃,怎的到了今日,却是这般轻易打退堂鼓?”

  孙禄旁的不怕,最怕被崔逸丢下,见得崔逸脸色微黯,便不敢再出声抱怨,再往前行走,却按不住屡屡向郑轩瞥看,眉间眼梢,俱是不忿的冷色。

  郑轩犹自行得悠然,恍似根本看不到孙禄此人,对峙了一段,孙禄愈是火气高涨,趁着崔逸自一处岔道前拐过,孙禄脚下一顿,伺至郑轩走近,便自腰际摸出了一把带有钩刺的匕首。

  他不打算伤人,只想借着刺尖,给郑轩钩划出一身狼狈。

  这一路招式,往日也是他行走妓馆的得意消遣,眼下盘算着施在一个面黄似蜡的痨病鬼身上,孙禄先是难禁反胃,险些呕出声来,稍想得深些,又觉得一个半老的男人,在街上扭扭捏捏地掩身而行,实然滑稽得过瘾,能让这一程捱过的罪稍得补偿。

  如此定了心,备齐了架势,未想将一出手,他便听得“咔嚓”两声,粗韧的腕骨,竟然应声而折,剧痛一径蔓至肩胛,刹那之后,整条臂膀都不再为他所控,再难催动稍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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