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怀璧>第38章

  

  “什么?”郑轩惊声回应,完全忽略了赵容所说的称谓。

  “严公子已经离场,要不你我——”

  “不成!”郑轩斩钉截铁,“瞿大哥要是不能安安稳稳地走出去,我就、我……”

  赵容忍不住在郑轩肩头轻拍,“你挂念他,他何尝不担心你的安危,你我没有武力傍身,贸然参与其中,到时让你瞿大哥瞧出来,功名还未闯得,还要顾及你我的生死,岂非更加难做?”

  赵容的考量的确细致且冷静,郑轩咬了咬唇,转念恳切道:“一直以来,您都待我极好,此事是我考虑不周,不该将您连累进来。您这便带着齐公子从此地离开,只我一个人留下便好,我知道自己的斤两,只是暗中看着,绝不同人动手,场面再怎样不济,我也想见瞿大哥最后一面,哪怕……”

  郑轩害怕自己的不详猜测最后成真,把想替瞿歆料理后事的说法强行压抑回胸中,赵容始觉郑轩的倔强,随即舒展眉目:“我也自知斤两,留下来多看一时也无妨。”

  郑轩还欲再劝,赵容却冲他比出了嘘声的动作,要他专心场上。

  萧时清气愤瞿歆不打招呼就抢走了自己的位置,又见楼外兵马已至,当即变得底气十足,怒声朝瞿歆催喊:

  “说得再怎样冠冕堂皇,阁下今日也是逃不脱聚众生事的罪责,赶快下来束手就擒,兴许萧某还能为阁下请求减刑。”

  事先不作约契,凌空降至,的确不是寻常比武的正式规程,瞿歆自知有虞,可也仅是眉间一蹙,犹自不卑不亢:“若非五大门派以非常手段毁掉金銮大会,我等又岂会走投无路,我予阁下几分尊重,阁下也该顺应我等,还予我们相应的公正!”

  耳中兵甲摩挲的声响愈发清晰,萧时清自恃有倚,神态更添从容:

  “公正?我五大门派自举盛会,资金人气,皆取于各家长久以来的积累,凭何要由你一个外人借居其上?你以‘公正’二字相迫,又何曾考虑过对我五大门派而言的公正?想来阁下的公正重逾千钧,我们众家正派的公正,竟是一钱不值?”

  他自以为反驳得声声在理,寻不出一丝破绽,熟料南面的擂台之上,当即传来一声极刺耳的嗤笑。

  众人当中最先自报来历的刘瑞,继嗤笑后朗声说道:“可不正是贵五大门派的公正一钱不值,我等这才专程前来叨扰,替武林中人重塑公道!”

  此时分明无人动手,萧时清却似感到一记火辣辣的耳掴抽在脸上。

  他强咽下一口气,仍然褪不去猪肝般的绛色,“老夫向来秉公行事,岂能由你这厮妄加诬陷?”

  刘瑞径自上前一步,笑意愈发张狂:“让萧长老替我等主持,也未为不可,还请萧长老挪至台下,现下就让我等与贵派的高足比过。”

  “姜……姜长老,快、快拿住这厮。”

  姜镳面露犹豫,他知道情势失了控制,当临机应变,不能轻易为人摆布。他此前险些落败于瞿歆,无法保证在场中人还有武功更胜者。

  他持不定打算,愈发后悔来趟这程浑水,环顾下来,他惊觉在场的五大门派中人,堪说有可战之力的,竟然独有自己一人,即使有萧时清发动津州本地的城防军来救,场下尽是一众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家看客,难说不会失手误伤,甚至沦为人质。

  尚未思定之时,萧时清已然按捺不住,忽自人众当中催出一声尖啸,啸声为特制的鸣镝所发,声响将歇,楼角四面随即传来一连串兵甲催动的响声。

  还在台上的武人尚未露出惧色,却是已经退场的弟子当中,有人不断发出惊叫。

  如此场面,连萧时清也难禁气愤,自家门派为了拢靠世家,不得已带头收下如今这些不成器的子弟,为了给这些子弟铺设名目和排场,才有了这日心惊胆战的一出,倘若动用的真正是各大门派的顶尖高手,区区的几名江湖游勇,又何至于让他如斯忐忑不安?

  “肃静!”为了持住体面,萧时清假作这一声是唤给面前的江湖人,可瞥见这些人目光不屑,他又难禁胆怯,忍不住向姜镳身侧微微缩靠:“萧某无意为难诸位,只要诸位立刻从此地离开,萧某一定力保外面的兵将安然无犯。”

  似是为了回应他所说,即刻有一道飞箭捅破窗纸,在众人眼前划下弧迹。

  “这是……”按说第一声鸣响只是号令,等他再出一箭,方才到了外面的军士动手的时候,萧时清的承诺当即被打破,正感尴尬之际,挨近窗口的位置,又有几人接连发出惊叫:

  “不好,外面打起来了!”

  萧时清本以为唤动了本地兵马即是万无一失,未想防范之后,竟然还有意外发生,当下难抑焦灼,正欲挺身赶往窗边,将才迈得两步,已被举到而至的瞿歆中途截下:

  “时清长老,比还是不比,拿你的性命来定!”

  发觉贴近喉间的寒刃,萧时清大气不敢出,生怕稍有不慎,就为刀锋触及。他努力找寻姜镳的所在,一时甚至忘了维持仪态,眼珠来回转看,露出大片的眼白,却不想觅了良久,仍是未见其人,始终不得如愿。

  较之五大门派的颜面,总是自己性命更为重要。

  萧时清再三思忖,终还是转变了立场。他心想就算比武的场面十分不堪,在场的观者,本身都是这些弟子的亲眷,不可能将自家儿女的丢人事迹向外传扬。

  籍此定了心,萧时清总算抑住胸口起伏,随即催声高喊:“萧澄,萧干,萧炳,曲政,曲杉……”

  此前自首轮比试中胜出的十六名弟子,姓名被萧时清一气说完,不等这些弟子动身,台下便有数名年长者的声音不忿暴起,当中有一人的声音尤其清晰:“区区几名微末来头的江湖客,如何能与我儿相较?教这些莽贼开开眼界也好。”

  萧时清不敢回头,只能借耳力努力辨别。他很快想起,这声音当是本朝户部王侍郎家中的总管,赠予他数件名贵字画,他虽是心觉荒唐,却不敢多泄一丝口风。

  这人这样一说,即刻有许多人随声附和。来此之前,他们无一不被告知,这日的场合是本年数一数二的武道盛会,自家后生能参与其中,已说明习艺有成,在武林中已能排得上座次,如今既已拔得前列,断没有战胜不了几个微贱江湖人的道理。

  尽管萧时清轻易受制的局面颇显异样,待瞿歆取开刀身,面上缓却不甘,众人便也随之减了质疑,视线都集聚在即将出战的自家后生之上。

  这十六名弟子,其实并非都是一心顶充履历的投机之人,除两名以高昂礼物贿赂师长的弟子之外,其他本来都是被迫配合,赛时不改逆胜负结果,但务必要给用功不勤的子弟漏让数招,保证对招时不显得差距悬殊。

  原本议定决出十六强后,这些弟子就能放开手脚,全力一战,哪知竟被瞿歆所领的一众来客乍然袭入,掐在最关键处搅乱了局面。

  同自小以根骨天资收入五大门派的上阶弟子相比,他们的水准算不上出类拔萃,但所对既是更缺乏上乘武学积蕴的江湖中人,比起同自家门派里的高手决斗,他们大多都颇具自信,是以起手之时,除了被迫上场而忐忑难安的两人以外,各都精神抖擞,迎上对手的视线之时,俱也跃跃欲试,丝毫不显怯懦。

  瞿歆乐得对手全力以赴,他最先出场,奈何择错了方位,偏是最晚启开较量,环看了一圈,其余三座擂台皆打得有来有回,他颇以为喜,感念这些日子来召集这些人手的苦劳终于没有白费。

  到了自己动手的时分,瞿歆终于定下神来,将视线凝向对手,这一看,他竟掩不住诧异,似乎难以相信眼前的所见,颇舍力气地眨了眨眼——

  对面站着的这人,整个人抖如筛糠,眼瞧下一刻就要折身跪倒,莫说与他对招,就是举在胸前的掌指,已然抖颤个不住,全无一丝气势可言。

  此前场上互作配合的场面,瞿歆伏在楼顶,多少也窥得一二,但见此行而来的同伴各个比拼投入,因而缓了质疑,颇期待对手的出招,熟料分配给自己的,偏是靠贿赂同门一路混闯过来的游闲子弟。

  如此情形,于瞿歆而言,却是比遇上一个实力远胜自己的高手还要难做,立时便沉了面色——他若出手,即是玷污了自己多年来以命搏命中的所学,若独独他不出手,则难免辜负了这一路来所请的众位志同道合之友。

  瞿歆再三提手,终未送出一招一式,对方随即以为这是宽宥自己的表现,为此颇得庆幸。

  这人原本也只想闯到十六强为止,不管抽签抽到哪一个对手,只要不伤及皮肉,他就情愿任对方摆布。眼下见了能与姜镳相持不退的瞿歆,他什么也管顾不得,只求无伤性命,不当着众人的面被倾轧凌虐。

  其他三座擂台相继分出胜负,场内诸多人的视线,纷纷朝瞿歆的所在集拢。

  为避开众人的目光,这人低着头,脚下逡巡,将才笃定要转身离台,脚下忽而闪出一道纤瘦的影子,稍稍抬起前额,他便对上了一双格外清透的眼瞳:

  “我是瞿大哥的弟子,我来同你打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