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怀璧>第31章

  

  聂堇不知不觉停下动作,无措而茫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躲还是不躲?他既未惊叫出声,也没有果断对傅征出手。

  或许有这一月专注习练膂力的长进,他可以稍稍搡得动傅征,不似从前那般抵抗不能。可他偏偏错过了来得及躲开的一瞬,任傅征收拢拘束。

  他若是不躲,傅征会如何做?

  聂堇闭上眼,却迟迟没察觉唇上抵来的温热。

  傅征拢着他,气息挨得无比之近,他不敢睁眼,只能任由一丝热流在颊侧与颈间浮动,说不清到底是齿间逸出的气息,还是目光所蕴的灼色。

  不一时,一缕灼热渐不满于在肤表停留,而是自脏腑处腾升而上,聂堇感到的不单是热,还有缠卷而来的酸涩——

  傅征并不想吻他,他屡屡挫了傅征的意,早已让傅征对他弃绝了希冀。

  傅征要的是他受折磨,要他对傅征过去的不甘感同身受。

  可是这样,傅征便能比他更好过么?为何他总要步步为傅征所掌,不能自己多迈出一步?

  聂堇仿佛搁浅的游鱼,好不容易挣扎到挨近水源,他睁开眼,想将傅征的面容看得细致,可是一切都映在朦胧之中,暗示他眼前似幻非真,撺掇他更加大胆。

  挨得蜻蜓点水般的微烫,傅征又惊又喜,可惊喜过后,又泛起汹涌的愤恨。

  他抵住舌,全然不容对方退缩,近乎撕咬地加深这个吻。

  聂堇承不住软了膝弯,他便就势揽着聂堇跌入水中,让水面漫过窜升而起的热潮。

  泉水清淙,濡亵的声音与鸣泉的清脆声响交错,又间杂聂堇狼狈的喘息声。

  他浸在冷热之间,理智早被侵袭得一无所存。他得到了想要的,可还远远达不到满足,四面被水流包裹,唇齿也在水中起伏了无数个来回,但仍无法祛除盘亘于周身上下的焦渴……

  ·

  穿上簇新的绛色襦裙,衔上彩光夺目的水晶璎珞,粉面妆唇,簪环盘发——

  严江僵坐在妆台对面,想看又不敢睁眼,知道旁侧的三人频频夸赞,他这才抵不过催促,在忐忑中撑开眼皮。

  赵容的手法果然拿捏得恰到好处,每一点妆痕,都极贴合严江原本的骨骼,将棱角凸显的几处遮掩得几近无瑕。

  见得严江一脸娇弱,神态又不减与人斗嘴时的厉色,仿佛一只张牙舞爪的猛禽,偏被关入驯养家雀的金丝笼,瞿歆觉得解气又好笑,忍不住冲郑轩咧了咧嘴角。

  严江看在眼里,当即不忿得怒叱出声:“有什么好笑?”

  见严江恼羞成怒,瞿歆更觉乐不可支,但客人将至,到底不能把面前的重要角色惹得过火,因而将眉一敛,持住肃容相应:

  “严兄仪表堂堂,如今扮作女儿身,亦是巾帼不让须眉,气质与容貌兼备,我乃真心实意地欣赏,还望严兄莫计唐突,误会了瞿某的一番诚心。”

  虽少不了场面话的成分,但瞿歆语调郑重,毕竟不似作伪,严江收起凶色,瞟向远在长廊尽端的赵容:“那两人何时过来?”

  赵容徐步踏入,“约莫再有半个时辰。”

  扮作小厮的郑轩闻言一凛,随即改做一副驯顺神情,低头俯颈,侍立于严江身侧。

  “前次商量的要点,我再同你们重讲一遍,一是严公子的行止,略示柔弱即刻,切忌不要矫揉造作,露显生硬。

  二是瞿公子的站位,两人一长一少,长者不具武功,无须盯得太紧,少者不止腰间佩剑,应该还携有暗器在身,一旦要出手,务必一击制敌,万不得留有余地。”

  瞿歆打了个响指,以示自己记下吩咐。三人各抿了一口水,没过多久便有小厮叩响门扇:“阁主,人已经到了。”

  “那就请进来罢。”

  王敏见得严江的一身装扮,开始并不觉突兀,可盯看了小片刻,立马发觉身形上的破绽。

  三人当中,身量最瘦小的便是郑轩,若是换做郑轩来扮,这破绽也许不会那么明显。男人与女人,不论长相如何含混莫辨,骨骼上的差异毕竟大有不同,严江事前就对赵容有过质疑,可对方却恰巧岔开了话题,并不正面予他解答。

  严江虽是被王敏的视线打量得浑身不自在,但开口时,仍能循着赵容所教,丝毫不显惊慌,嗓音轻柔之中带着略微的沙哑,倒意外十分自然,像是天生自具的女声。

  王敏一脸狐疑,反复向旁侧的齐钊使弄眼色,对方却不声不响,一入雅间,便开始按捺不住地打量室内的布置与陈设,仿佛对面的“女子”长相丑陋,根本不值得入眼。

  没有齐钊的肯定,王敏纵是自信不会失手,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能看出严江是男子,擅长易容的齐钊不可能看不出来,眼下既不提示,也不尽快挑破,许是有什么顾虑,一时不便对自己言明。

  王敏自恃武力,将齐钊的种种行为一概理解为胆怯,当下持不住耐心,在齐钊与赵容交谈甚欢之际,发出一声冷笑:

  “诸位,我来是见一位名副其实的绝色佳人,不是来见一个不阴不阳的人妖,若那佳人瞧看不上在下,不愿出来接客,那我便只能用上——”

  王敏刚要发出鸣哨,屈身于角落箱笼里的瞿歆当即探出头来,将佩刀飞速带出,以刀柄正中王敏背后大穴。

  王敏毕竟不比常人,飞刀将至之际,他已心生预警,身形稍稍一转,即已卸去了五成劲力,虽是麻软难禁,抑不住跪身倒地,但还暂不至于昏厥不醒,他寄希望于齐钊,两人同道而来,对方好歹能将他搀起,容他好好舒一口气,谁知齐钊非但不循他的意愿,竟还当即倒戈相向,提腿在他胸口重重一踹。

  经得这一脚,王敏当即失了意识,倒仰在众人之间,四肢无力地摊散开来。

  连带赵容在内,也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面露惊骇。

  齐钊无视众人的惊讶,转身迎向赵容,双手抱拳于胸,俯首沉声:“此人行事莽撞,冒犯了赵阁主,如此下场,乃是他咎由自取,不必为他可惜。”

  严江早忍得手痒腿痒,冲着摊躺不动的人重重一脚,随手将脸上的浓妆一揩,边啐边道:“真以为自己是谁,也不瞧瞧是个什么德性,居然敢嫌小爷长得难看?”

  其实王敏并未贬低严江的长相,只是不满于严江不以真面目示人,但那句“不阴不阳”属实点中了严江的不快,眼下既已不用再维持此前的场面,严江心弦一松,抑不下报复的念头,直到被瞿歆强行按在一边,方才停下踢打。

  齐钊的反水实然在赵容意料之外,但先前彼此交谈甚契,暂不至于减了从容:“阁下,这是何意?”

  齐钊闻声变色,面露惨然:“赵阁主有所不知,我乃湛安王府中的门客,多年仰此人鼻息,连日教他欺凌不断,今次得了他的命令,配合他来贵阁之中掳人,这才不得已在赵阁主面前与他周旋。我在江湖上行走,最不喜见身具武力之人肆意妄为,这才于前日专程来寻赵阁主,希望借赵阁主之力对付此人,如今他已伏诛,齐某所愿既成,日后自愿倾力追随赵阁主,再不与此辈同流合污。”

  赵容眼露怀疑,但转念已敛回平素的淡然,莞尔一笑道:“我既非武林中人,又非达官贵宦,毕生所有不过这一楼一宇,‘追随’二字,属实是抬举了赵某,敢问齐阁下何出此言?”

  齐钊拱着手,肉眼可见肩背颤瑟,他似是紧张极了,可不一时又敛得身如磐石,再看不出一丝忐忑:

  “赵阁主委实过谦了,您身旁就有一位身怀绝技之人,齐某自认所见的江湖人为数不少,能一击令世子府王统领于败场的,属实前所未见,想来贵阁深藏不露,远非表面示给阁中访客的那般简单,齐某敬之重之,今后甘为赵阁主驱策,还望赵阁主莫计前嫌。”

  赵容负手而立,果然添上几分威严,“那阁下此前所求,如今便不再要了?”

  齐钊所来是为傅征,但借着“佳人”的名目,难免多出一重暧昧意味,他担心被赵容说破,即刻以此为托辞,语气玩味:“佳人既已现身,齐某心愿已了,远观已足偿心愿,不敢擅动亲亵之念。”

  严江听得耳痒,径直从王敏的身上横跨而过,怒指着齐钊鼻梁道:“你可知我是什么身份,敢出言戏弄于我,就不怕——”

  话音戛然而止,他似是忽而想起了什么,顿时紧抿唇面,露出懊悔的神色。

  在场的其他人试图窥探,严江察觉视线,猛一拧身,将襦裙下摆高高甩出一截,脚下的绣鞋足跟颇高,他想尽快跑出门外,冷不防脚下深浅不均,没赶得两步,已然跌了个斜身飞起的踉跄。

  众人皆未想到,以如此难以控扼的姿态悬在半空,严江却偏偏觑见了落足的机会,刚刚好点在平衡处,身形晃晃悠悠,终是未倒,可脚底所触,到底不是平素习惯了的感觉,稍一歪侧,便听得“嘎啦”一声脆响——

  剧痛传来,严江疼花了眼,小腿一软,终还是未能落稳,重重跌坐在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