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楪的话让舒起云恍神了须臾。
穆…子辰, 也要去吗?如果是这样那封无晔会不会也跟去?
瞬息间舒起云的心凉了半截。
胡楪没有发现舒起云的异样,他围着舒起云转圈圈欣赏:“起云,你的这套衣服真好看, 在哪定的?”
站在一旁的小卓听到胡楪这样一问有些害羞。
他悄悄抬眼看向胡楪, 她全身衣服的用料讲究, 在腰部的位置还有新和衣坊的空心的牡丹花刺绣坊标刺绣。
身为一个小裁缝不可能不知道最有名的新和衣坊, 他们的每套衣服在腰间都有标识, 通常刺绣都是搭配着服装的颜色, 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小卓再一次低下头, 眼前这样的贵女应该会看不上自己的小店。
舒起云回过神发现低着头的小卓,他站到小卓的身边, “是小卓做的。”
胡楪盯着小卓眼睛亮晶晶, “这么好看的衣服, 也给我来几件!”
她不像其他富家子弟过于在乎身份地位,只要是她喜欢的都会卖买下来,根本不考虑符不符合身份。
小卓怯懦的眼睛里带着惊讶,胡楪不像舒起云,光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无形的亲切感,胡楪一身耀眼的红, 性格也张扬不羁明媚飒爽,天生给了人一种距离感。
换做平时小卓根本不敢招惹这样的人,胡楪能看得上他的衣服也是他不敢奢望的。
“你的铺子在哪?”胡楪问。
“我…”小卓吞吞吐吐,带着底层百姓对贵族的阶级鸿沟和距离感,让他天生的惧怕占满了心底。
舒起云站在他身边用手轻轻撑着小卓的背。
突然感受到舒起云的动作, 小卓就像获得了勇气, 舒公子如此温柔待他,他怎么能辜负别人的心意。
咽了一下口水后, 小卓大胆地说出,“小店就在西街玉桃巷。”
胡楪笑得明媚,“这不,反正我们今天没事,起云不如陪我一起去看看吧?”
舒起云笑得柔和:“好…”
在舒起云的陪同下三人一起去到小巷中小卓的铺子。
对于小小的门头胡楪并没有露出嫌恶的表情,她到是十分好奇。
她很自觉地坐在小店的椅子上,开始打量小店内的装潢。
小卓的店不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墙上挂着的都是他平时用剩余布料做出的手工艺品。
“小卓你有服装画册吗?”
“有的。”
“快拿来我看看。”
小卓的画册并没有新和衣坊的外观精致,但当她翻开时胡楪眼前一亮,画册里的衣裳款式新颖,和新和布庄的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新和毕竟是大铺子,做工讲究,但小卓的服装看起来别出心裁做工也不差。
把两家的画册对比下来,可以说小卓设计的更符合胡楪的心意,创意和细节甚至远远超过新和。
“太棒了,我喜欢,这些我都要了!”胡楪大手一挥把自己看上的衣裳都标注出来,“以后你画了新衣裳,我都定下来!”
再一看价格,她更是就像捡大白菜一样把所有好看的款式都定了。
这一下子定的衣裳,小卓起码要做半年。
小卓被吓得哑口无言:“这…”
舒起云温柔的轻拍他的手臂,“不用担心。”
“谢谢舒公子和胡姑娘愿意照顾小铺的生意。”
“不要有心理负担,我是真的喜欢,我不急的,你可以慢慢做。”
小卓攥着袖子眼泪汪汪,“谢谢二位…”
“笑一笑,多可爱。”胡楪站起来戳着他的小梨涡。
小卓没想到自己这回真的遇见了贵人,他悄悄瞄着身旁的舒起云,“嗯~我会努力做好公子和姑娘的每一件衣服的…”
*
荷池宴当天胡楪一早就来接舒起云。
宴会地点就在城北的春林游苑。
春林游苑是京城富商的私家园林,平时开放给文人雅客,每月有八天收取少许费用开放给平民百姓游玩。
游苑的场地千亩,琳琅琼宇,竹林水榭,亭台楼阁,步步成景。
户部侍郎夫人直接大手一挥包下了整个荷院。
河池中间的回廊亭中,藤纱轻舞,桌椅摆件布置地十分典雅。
舒起云和胡楪来的最早,此时还没有宾客到场,整个场地里只有随从和负责宴会端茶倒水的侍者。
“夫人好。”舒起云躬身行礼。
胡母亲切地招呼:“舒大夫快来这边坐!”
舒起云坐在胡母的身边,胡母握着他的手,“我这病多亏了你呀,不然还不知道要被折磨多久呢!”经过了几个月的调养,胡母脸上气色红润。
“夫人现在身体健康是极好的。”舒起云微笑着回复道。
“娘…你怎就不夸夸我…?”胡楪站在一旁撅嘴。
“哈哈哈,好好好,也都亏了我的乖女儿…”
胡楪的母亲是尚书之女,身份高贵,同时胡楪也是侍郎府的嫡女。
在她之下还有好几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此时姗姗来迟的弟妹们低着头对她和主母打招呼。
胡楪只是微微点头。
在舒起云的观察下,看来这些弟妹对胡楪十分尊敬。
“小舒啊,你今天可真是好看,这身衣服是在哪儿定制的?”胡母问。
“娘,我之前都和你说过了,只不过我已经买了不少,你要是也想定那得排在我后面。”
“你呀…就是人来疯,见什么都想买。”胡母对着胡楪宠溺地笑道。
“略略略…”对母亲撒了个娇后,胡楪拉着舒起云在这春林游苑里四处闲逛。
整个别院风景如画十分安静,耳边充斥着婉转的鸟鸣。
舒起云盯着大片的荷塘,不知多久没有如此放松过。
直到下午宾客才陆续到场,舒起云不喜凑热闹,和胡楪坐在角落。
胡楪拿着小扇遮面,一个个跟舒起云八卦这些人的关系。
“你看那个搔首弄姿的,是尚书府的小儿子,听说最近在勾搭太子…”
“还有那个,啧,成天花天酒地的也不知道是和谁一起混进来的…”
对于这些富家公子小姐的事迹,舒起云只是一笑而过。
直到宾客入座。
穆子辰带着侍从最后一个进来。
看到穆子辰,舒起云心中咯噔了一下,还好封无晔没有跟来,不然他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穆子辰执扇行礼:“姨母有礼了,微微薄礼请姨母笑纳。”随后他身后的随从把礼盒放到一边。
胡母微笑点头:“辰儿今日好生俊俏。”
穆子辰光是站在那里,浑身透露着意气风发的傲气。
“辰儿这边坐。”
穆子辰自觉地在胡母最近的位置安坐。
如今宾客来齐,胡母站起来主持大局,
舒起云默默看着,胡夫人一派大家贵夫人的风范。
宴会开场,赏乐听曲,舞姬身姿婀娜,气氛高雅。
曲毕,胡母提议:“诸位,今日风光正好,不如吟诗作对助助兴?”
胡母递了一个眼神,身边的侍从摘来开得最盛的荷花。
“此情此景快意哉,我们就以这莲荷传花作诗,谁先来?”
在场的世家子弟们有些踌躇,本以为今个只是来玩赏,没想到怎么还突然考起了学问,他们都没有提前准备。
每个人代表的都是自己的家族,可不敢在这种场合丢脸。
一旁的穆子辰轻笑提议,“姨母,不如由我先开始?”
“好好好!”
穆子辰放下手中的酒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碧波兰秋池荷满,叶上初露旧宿雨。”
由于身份高贵,在场的人不得不捧场,很快迎来掌声。
他轻笑着把莲荷递给身边的人,乐队开始奏乐。
当音乐一停,莲荷停到别人的手中。
这是在众人面前卖弄文采的好机会,但学识不佳的子弟就有些难堪。
拿到荷花的那位先是愣住然后主动自罚一杯酒,后磕磕巴巴对了出来。
他一头冷汗,略显尴尬,虽然对得不工整,但也算是没给家里人丢脸。
在坐的少爷小姐们从小都是在同一学堂读书,大家平日里都互相认识,到底是个什么水准心知肚明。
在场学问最高的应就是穆子辰,丞相家注重子女教育他从小和几个哥哥饱读圣贤书,虽是个哥儿但哥哥们对他极其爱护,看似骄傲却不跋扈。
舒起云是宴会上的生面孔,之前就有人默默注意到他。
此时荷花正在一男子手中,他摩挲了一下自己的酒杯,嘴边挂着坏笑,“居然到我了,那我先敬各位一杯。”他站起身子对着胡母举杯。
“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请求,不知夫人同不同意?这次我想指定人对出我的下句。”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嫌恶,也不知这张博文是想害谁。
胡母点头:“可!”
“那就便请那边的青衣公子与我对答。”
众人从他的眼神看向舒起云的方向。
胡楪皱眉,她在舒起云身边耳语,“这该死的张博文是大理寺卿的庶子,平时就喜欢欺负软懦之人。”
“你要是不想的话,我帮你回绝。”
舒起云的表情淡然,“不必。”
他虽未读过四书五经,也不曾正经学过吟诗作对,但他博览群书,医书里的典故和文献也看得很多。
舒起云就这样直直坐在那里,不少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京城贵族圈就四大成衣铺,他们身份高贵经常光顾有什么款式都一清二楚。
在场的王公贵女们身着都是新和坊的最新款,只有他的服装独树一帜。
众人都在猜测这样的新面孔该不是又是什么想要攀高枝的人。
通常京中贵子贵女都瞧不上那些攀高枝的人,甚至还有些排外,若是外地来的富商之子,入京圈就是鄙视链最低端。
舒起云样貌清淡,那双眼动人心魄,在座的人都没见过谁睫毛有这么长的,而且是相当俊俏。
一时各种猜测层出不穷。
穆子辰看舒起云的表情并未波澜,之前他和封无晔在街道上见过,只知舒起云好似和封无晔认识。
他倒想看看这人肚中是否有点墨水,又或者是个花瓶草包。
气氛哄上来了,张博文挂着得逞的笑,“那不好意思了公子,张某开始了。”
他拿着酒杯摇头晃脑高吟:“轻拨涟漪风轻摇,遥看花鲤偷荷香!”
胡楪看向身旁的舒起云,她的表情有些担忧,“起云?”
舒起云起身端着酒杯行礼,如沐春风的声音脱口而出:“采菱莲叶月稀溶,恰照飞莺踏绫波。”
词句一出韵律工整,胡楪被惊艳了一下,不禁对舒起云刮目相看,没想到舒起云不光看病厉害还能对诗。
胡母也眼前一亮,“好!这月下美景意境实在是妙。”
张博文的表情略有些难看,但也就一瞬间消逝而过,“公子有礼了!”他端着酒杯坐下。
游戏继续。
河池心亭里,游戏到白热化环节。
传花游戏越到后期越难,当吟诗作对的灵感耗尽,有不少子弟已经出局。
最后剩下的只有寥寥数人,舒起云就在其中。
穆子辰拿着花枝对舒起云开口:“过雨罗裙竹露滴,莲意朱明萦鸣蝉。”
舒起云表情淡雅从容:“清雾碧衫水烟沉,荷灼北陆吻伤鹤。”
穆子辰的目光锁定角落的舒起云,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医郎做起诗来竟如此对答如流,不禁有些好奇他背后的人到底是谁,又或者受到过怎样的教育。
两人对到了最后,分不出胜负,胡母见状结束了游戏,并送上了礼品。
“大家今日尽管玩得开心!”
游戏结束后少爷小姐们开始畅聊家常。
舒起云只是在一旁安静坐着品茗。
好几位认得他的小姐与他打招呼,这些都是之前找他看过诊的贵女。
舒起云礼貌回应。
湖心亭中地位最高的就是穆子辰,不少人上前攀关系。
舒起云和胡楪到是在一旁落得冷清自在。
张博文的眼光不善,他目前为止根本不知道舒起云这人到底是谁,这种场合也不好当面打听。
宴会结束后胡楪和舒起云一起走出游苑。
“起云我送你回去。”
舒起云微微颔首点头,两人走向门口的马车。
此时穆子辰也在不远处,他好似在等人来接他。
不一会一辆豪华马车驶来。
马车驻足,内里的人下车,穆子辰脸上露出笑容,“无晔,你来了!”
封无晔优雅有礼地把穆子辰接上车。
见到来接穆子辰的封无晔,舒起云如被寒冰冻在原地。
正准备上车离开时,封无晔回头对上舒起云复杂的眼神。
“子辰你稍微等我一下。”
见到故人他转身向舒起云走来。
“起云,你怎么在这?”封无晔的身材高大,遮挡了舒起云面前的阳光。
舒起云眼底慌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今日的他头束玉冠,完美的五官没有一丝遮挡,容貌秀丽得让人移不开眼。
这身新衣封无晔没有见舒起云穿过,是和以往不同的美,多了些飘逸。
封无晔:“起云…你今天真好看。”
舒起云的眼神躲闪,真正到了相见这一刻,他却不知该如何面对。
“起云?你怎了?”封无晔的声音把舒起云拉回神。
他拱手行礼,“封将军安好。”
看着低着头的舒起云,和那微微颤抖的羽睫,对如此生疏的称呼,封无晔顿时感觉心里堵着一口气喘不上来。
“景迟,几月不见为何我们如此生疏了?”封无晔的声音带着疑惑。
听到景迟二字,舒起云的心就如被刀割,脑海里一次次浮现出当日复职宴上的画面。
他从来没有像这样无比讨厌自己的字,听起来疼痛刺耳,就像对他的讥讽,尤其是从封无晔的口中说出。
“封将军真是折煞草民了,草民怎敢僭越。”舒起云语气带着冷意。
这回答让封无晔皱紧眉头,舒起云的态度让他气短难耐,就像心口被刺入一枚钉子。
“景迟…我不在的这段日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封无晔双唇抿成线,幽暗深邃的眸子带着担忧,无形的压迫感。
被这样的视线盯着,舒起云就像害怕的小动物,缩在自己的安全地带不敢轻易冒头。
“将军多虑了,托将军的福,起云过得很好。”
坐在马车里的穆子辰注视着两人的一举一动,他唤来身边的随从,“去提醒一下封大哥,时辰不早该离开了。”
“是!公子!”
舒起云和封无晔就这样尴尬地僵持,两人都不知该怎么面对彼此,明明以前如此亲近,可现在就好像隔着一条鸿沟。
“起云,有什么就对我说好吗?”封无晔的眼神带着担忧。
对于封无晔的问题,舒起云闭口不言,他的想法怎敢说的出口?
“将军,少爷还在等着呢。”随从前来提醒,打破了气氛。
“我还有事,改日再来拜访。”封无晔无奈离开。
舒起云抬头看着封无晔的背影,心中的酸楚旁人无法体会。
方才的他根本没有勇气与封无晔对视,他怕自己眼中的慌乱被封无晔看出,也怕在众人面前出糗。
看着封无晔进入马车和穆子辰并肩坐在一起,他的眼底透漏着凄楚,或许这样如同陌生人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胡楪对刚刚的情况一头雾水,她看着急行驶而去的马车,转身对舒起云问道:“起云,你没事吧?”
舒起云摇摇头,“没事,我们回去吧。”
殊不知他的语气破碎得连大大咧咧的胡楪都听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