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了,您还要去哪?明天就是……”

  谢承洲打断他,长吁了口气,影子投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被灯光拉得老长,“不会耽误明天婚礼的。”

  见不听劝,管家只能亦步亦趋地送他到门口,直到汽车尾灯的光亮消失在浓重夜色中,才摇着头离开。

  谢冲书的回国原本是在谢承洲的计划内,但不知为何,在对方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秒,一向说一不二的男人在刹那有些后悔。

  和谢冲书讲的那些所谓的大道理,也许内心深处是对自己说的。

  谢冲书一定已经去见过孟辰安了。

  谢承洲十分肯定,不然即便再愤怒,也不该是刚才那副模样。

  他猛踩油门,车子在香鸢山静谧空荡的盘山公路上蹿出闪电般的时速,他现在心急似火。

  已经疯了一个,他不敢去想另一个当事人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辰安……辰安他……会不会因此出尔反尔……

  ***

  孟辰安回家先洗了个热水澡,浴缸里放满了水,他沉下去,沉下去,直到水将他整个人淹没,胸腔里的氧气一点点被榨干到疼痛难忍,他才坐起来。

  由于下了太久的雨,连新换洗的睡衣上都没有一点阳光的松软感,冷冰冰的,像是刮下来的一层金属皮。

  孟辰安机械地擦着头发,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阳台上,刚才那么大的雨已经停了,天上还飘荡着几缕乌云与明月纠纠缠缠,偶有寥寥的几颗星子有气无力地眨巴着。

  他将窗打开,外面悄寂无声,连风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无影无踪。

  楼下那个位置,空着。

  人走了。

  他说不上来是何感受,失望、伤心、痛苦、仇视……似乎都有,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只剩他一具空落的躯壳行尸走肉地踽踽独行。

  孟辰安走到厨房给自己热了一杯牛奶,喝完就关灯进了卧室准备睡觉。

  可是他翻来覆去了好久,耳朵里、脑海里仍旧是泼天的雨声和风声,那些扰人清静的东西从他每一个毛孔里钻进去,在血肉骨骼里形成新的风暴,大肆破坏。

  孟辰安裹紧被子微微发抖,他侧躺着,眼睫毛擦在枕头上,如同蝴蝶投下的破碎暗影。

  也就在这时,摆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发出一阵急促的震动。

  孟辰安够过来,借着小夜灯微弱的光芒,看到了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谢承洲。

  “喂?”这个时间打过来……他心里有了点猜测。

  “辰安……”男人磁性的嗓音低低地响起,有种就贴在你耳畔轻柔说爱你的错觉,酥酥麻麻的,像是连着一道电流,将并不深的睡意彻底驱散走。

  “什么事?”孟辰安垫了个枕头靠坐在床头,手指一遍遍地划过被子上的淡色纹路。

  “你睡了么?”

  孟辰安瞥了眼时间,将近零点,这人也睡不着吗?

  “还没,怎么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后,只听那边轻轻地说:“辰安,我在你家门外。”

  孟辰安一骨碌爬起来,连拖鞋都忘了穿,他赤着脚走到玄关朝猫眼里张望,果不其然,男人拿着手机正站在门口。

  孟辰安刚打开门锁推门出去,就被伸进来的一只手挡住了,谢承洲的声音从门背后传进来,“别开门,辰安……”

  “为什么?”孟辰安不理解他究竟要做什么,深更半夜突然跑过来又不见面,行为逻辑何在?

  “辰安,今天是婚礼前一天,照道理,我们不该见面……”

  孟辰安哑然,脸上出现片刻的迷茫,很快他才想起,在S市当地好像确实有这种说法。

  老一辈的人认为,马上要结婚的新人身上都带着喜气,如果前一天见了面,两相冲撞,会不吉利。为求结婚当天平安无事,就慢慢演变成了这一风俗。

  孟辰安没想到对方竟然也会迷信这种东西,“那你还来?”

  对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提起了别的,“谢冲书回来了……”

  果然。

  孟辰安揉了揉眉心,他就知道对方不会平白无故这个点跑来。

  之前刚赶走一个谢冲书,现在又来一个谢承洲,他实在心力交瘁,觉得老天爷可能是看不惯他好过,非要在同一个晚上派这两个男人来折磨自己。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事既然对方已经说破了,他也没必要藏着掖着,“我知道,他来过了。”

  门后传来衣物的嘻索摩擦声,似乎是对方靠在了墙壁上,孟辰安透过门缝,只看到两条被西装裤包裹住的修长大腿与地面成六十度角地伸着,鞋尖上还站着雨水和草叶泥浆。

  谢承洲掏出一只打火机把玩,开合声清脆响亮,他烟瘾有些犯了,但考虑到孟辰安又给他生生憋住,只能借此聊以慰藉,“我很不安……”

  谢承洲这样的人跑来说这种称得上脆弱的话,着实天方夜谭,但孟辰安却没有一点取笑的想法,只觉得胸腔里像是被某种液体黏糊中了,酸涩难当。

  他吸了吸鼻子,故意笑道:“不安什么?怕我一走了之?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答应的事,说到做到。”

  “抱歉……”打火机开合的频率越来越快,显然男人心底的焦灼没有缓解多少。

  情绪在一定程度上有传染的特征,孟辰安很快也被他搞得心烦意乱,他咬了咬唇,突然夺门而出,站在了男人面前。

  谢承洲脸上的惊讶和慌乱像是电影的片段一帧一帧地变换,等他反应过来,他立刻背过身站好,和平日里恨不得将人塞进眼眶里的表现反差极大。

  孟辰安知道他的心思,直白地点出要害,“不用避着了,已经是XX号了,今天是婚礼当天,风俗已经不成立。”

  男人看了眼手机上的日期,绷紧的脊背逐渐松懈下来,他慢慢转过身望着孟辰安,青色的胡茬在下巴上冒了头,领带解了,领口松垮地开了一粒扣子,有些颓废野性的性感。

  孟辰安也没比他好多少,光着脚,走廊里不比屋里暖和,他玉色的脚趾冻得通红,脚背上青色的血管脉络像是上好的釉彩。

  男人的视线让他很不自在,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脚,又转身走进了门里,将一双拖鞋扔在脚垫上,“进来吧。”

  谢承洲站着不动,口是心非地婉拒道:“很晚了,我先回去,你快进去,别冻着。”

  孟辰安正有点困倦,懒得再看他演戏,先回卧室拿了拖鞋又进了浴室洗干净脚。

  出来就看到谢承洲喝着水从厨房里走出来。

  孟辰安捂住嘴打了个哈欠,说:“客房在那里,我睡了。”说完关了卧室门。

  谢承洲在屋里晃了一圈,刚才放鞋子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孟辰安的东西少了很多,他想起前几天送到庄园里的衣物用品,在谢冲书出现后空落落的心总算在这一刻被填得满满当当。

  虽然睡得晚,第二天孟辰安却醒得格外早。

  拉开窗帘,外面明媚的晨光争先恐后地洒进来,

  楼下的广玉兰满树繁华,雨后,花瓣落了一地,有两三个小孩蹲在树下捡着玩。

  洗漱完走出卧室就听到客房那边传来一阵哗哗的水声,客厅的沙发上摆着一套换洗的衣服,想来是谢承洲让人一大早送过来的。

  餐桌上还摆着早点,东西还是烫的。

  谢承洲穿着浴袍走出来,胸膛半遮半掩地敞着,水珠顺着光洁的肌理淌下隐没在面料里。

  “起了?”男人走过去拉开椅子,“先吃东西,时间很宽裕,下午我们再出发去酒店。”

  因为都是男人,也懒得搞迎亲送亲那一套,流程上就精简了许多,晚上只在酒店里举行个仪式,宴请一下宾客就算完事了。

  吃完早饭,两人都没去集团,今天这种日子,也没有没眼色的下属来找事。

  两人无事可做,干脆一起坐在客厅里看了一上午电视,至于究竟记住了多少内容,谁也说不好。

  到了中午,孟辰安见冰箱里还剩了些挂面和蔬菜、鸡蛋,想着今天过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回来住,就把这些零碎的食材清理了出来,煮了个面条,炒了个西红柿鸡蛋和地三鲜做浇头。

  谢承洲也不挑嘴,就着两道再简单不过的家常菜吃了两碗面条,饭后还主动替他收拾厨房。

  孟辰安靠在厨房门口看他笨拙地刷锅、擦洗料理台,连弄脏了衣服都没察觉。

  等人出来,身上的衬衫已经没法看,谢承洲难得露出一点赧然的笨拙神态来,平白得有些气人,有些可爱。

  谢承洲也不是个矫情的人,他反而觉得这一身油渍脏污是什么值得骄傲的勋章,恨不得显摆一整天。

  他去洗了个脸和手,穿上外套就和孟辰安出发去了酒店。

  蒋震明、章助理、贺温茂这三个谢承洲的心腹已经早早地到场,与他们打过招呼后,孟辰安就跟着工作人员进了休息室。

  换礼服、做造型,孟辰安容颜独一无二,化妆师倒是没怎么在他脸上花费太多心思,连底妆都没上,只略微修饰了下眉毛,实在省事。

  中途,康琪和祝淮两人敲门进来,康琪一点不客气,上来就是三连拍,她半开玩笑地说:“哎呀,比平时还好看。刚才我看到谢先生了,你们两个内部消化,真是苦了我们这些单身大龄女青年了。”

  休息室内笑成一团,孟辰安也跟着微笑。

  康琪见他神色如常,才放了心。她觉得是自己多虑了,又不是狗血偶像剧,哪有那么多落跑新郎的戏码。

  但她没想到的是,今晚的好戏精彩程度可不比肥皂剧差多少。

  坐了会儿,有集团的人也早早地到了,康琪拉上祝淮出去接人。

  等收拾妥帖后没多久,谢承洲走了进来,他肩宽腿长,本身就是个完美的衣服架子,比平常略微夸张一些的新婚礼服穿在身上,更将他身上的贵气和不怒自威烘托了出来。

  他略弯下腰,当着屋内其他人的面,以一个绅士的吻手礼作为开场白。

  孟辰安微笑以对。

  谢承洲仔细打量他,笑道:“缺了点什么。”

  孟辰安疑惑地低头检查,没明白对方的意思。

  倒是负责服装的人将搁在化妆台上的胸花拿了过来,“胸花没戴,看我这记性。”

  谢承洲拦住她,亲自半蹲下身给坐在椅子上的孟辰安别在胸口,他略微正了正花束的位置,又摸摸了自己胸前的同款,才算满意了。

  “婚戒等仪式时再给你戴上。”

  说起婚戒,孟辰安趁别人没注意,对着谢承洲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眼前的男人挑剔起来,连他自己提出的要求都能全盘否定,堪称将反复无常和阴晴不定发挥了个淋漓尽致,设计师没中途撂挑子都算好脾气的了。

  孟辰安都不知道这些日子来来回回试过多少戒指,每次都觉得已经是终稿了,结果对方总能在一两天后拿着新的款式来找他试戴。

  谢承洲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孟辰安刚站起来就被对方虚虚地揽住了腰,他们走到大厅门口,已经陆续来了小半的人。

  谢、孟两家联姻,很多人都抱着宜早不宜迟的心态提前到场,现场还来了几家媒体,都是经过特许才被放进来的。

  两家的亲眷好友大多来得很早,就连丈夫、女儿先后出事,久不见人的孟宏易的老婆都妆容精致地扎根在一群贵太太里。

  还有原本在国外的四姑和孟辰安的舅舅一家。

  除了孟宏昌至今还在监外执行,他们一家没个人影,其他远的近的都来了。

  何兰和舅舅舅妈过来打完招呼后,孟吉带着儿子紧随其后,他儿子额角有块淤青,用造型稍稍遮挡住,只是面积太大,还是有些显眼。

  孟辰安前两天就听说了他家的动静,源头还是在这个堂弟的风流债上。

  孟吉这几天焦头烂额地给他收拾烂摊子,只是对家也不是吃闲饭的,仅凭他孟吉的那几分薄面,还不够看。

  谢承洲没有点破他的小心思,只在对方介绍自己儿子的时候,略微点了点头,随口夸了句:是个好孩子。

  孟吉大喜过望,就差扣着儿子的脑袋让他给人九十度鞠躬道谢,然后欢欢喜喜地走了。

  孟辰安问他:“他和你非亲非故,你何必帮他这么大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