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停词回想起同学先前的聊天记录。
既然偷拍照片和在群里放照片的大概率为同一人, 那应该是很好找的。于是他通过聊天记录里的照片分类,再根据时间依次往回推,最终找到了照片的偷拍者。
可并不是认识的任何人, 而是一个开启匿名的用户。
陆停词看着随机的头像和名字,还有他突然发出来的那些照片, 不由陷入沉思,对方会是谁, 为什么会拍到他们的照片。
据陆停词这四年来所接触到的人,他们几乎很少家境贫穷到会和他一样, 出现在老城区,更何况大多也都是在校住宿,怎么会在那么晚的时候出现在那呢?
正当思考陷入死局时, 陆停词的脑海中却缓缓浮现出了一张许久没露面的面孔。
“……”
他一愣, 心潮起伏, 旋即又滑动浏览起了照片前前后后的聊天消息。
照片当时刚发出去时,其实并没多少人认出是陆停词和燕希的。
【这是啥啊?黑乎乎的。】
【我们群居然匿名没关吗?】
【那个香蕉好奇怪啊……大晚上的匿名不说,还发了这么多照片。】
【我看是写论文写疯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匿名用户香蕉只发了照片,并没有任何配文。
眼见就要被人误解成手滑发疯什么的,“香蕉”实在坐不住, 就连忙解释:【你们把亮度调高,没发现那是陆停词吗!】
【啊?陆停词?】
【还真是!】
【他家居然还真住在这,有点破啊……他身边那个人是谁?】
毕竟是登过热搜八卦的校友,在学校里又常年保持着神秘感的帅哥同学,一听是他,群中的消息便开始滚动增多。
哪怕是深夜, 也有许多人询问“香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间接满足到他那可有可无的虚荣感。
香蕉一开始说的很小心委婉,似是想让大家注意又怕扒出自己是谁。
随着他越说越多, 同学们的关注点全在他身上,锲而不舍地寻求问到更多答案和“实情”时,陆停词眸光一暗,发现他开始说谎了。
——【你们可别说出去哦,这是我亲眼所见。陆停词和那个男的搂搂抱抱,很亲昵的样子,咦,好恶心,可惜我没拍上。没想到陆停词在学校里那么不可一世,私底下居然这么不要脸。】
——【不过另外一个男的好有钱,全身上下都是名牌货,还是开着五百万的大奔来找陆停词。看上去可能是什么老总名人,大家可以扒一扒~~】
【真的吗?真的吗?】
【等等,这个男的怎么那么眼熟!】
【是燕希吗?】
【就是那个校庆的校友,长得超帅超亲和那个!】
【真的吗?……不像啊,又好像。】
……
——【我看到的长得挺丑,可能是拍不好你们看错了。就挺暴发户,没啥文化看上去,陆停词一穷小子,或许也只能勾搭上这种人了。嘻嘻。】
*
在去剧组的路上。
华哥见陆停词脸色沉肃,气氛比以往来的还要有几分凝固时,不由得开口问道:“怎么了?是因为昨晚的那些事吗?”
陆停词侧脸线条紧绷,没说话。
“咳。”华哥:“你要再这样,之后拍宣传采访什么的被人看见了,会影响不好,到时候燕董他——”
闻言,陆停词的脸色才有些缓和,淡淡回道:“不会影响到工作的。”
果然只有燕董能压得住他。
不过陆停词说的倒也没错。他还没怎么在工作上失误过,也从不会将私人情绪带到上面。但凡他私下性格亲和一点,华哥就会觉得他会是个值得打造拿捏的艺人。
他也有些无奈:“你就放心吧,这些东西我们都见惯了,公关团队也会处理妥当的。你也别管网络上那些乱七八糟的风言风语,只要等时间过去,大家都会忘记的。”
“你现在可是我们宙斯力捧的艺人,等热度上去,像这些空穴来风的议论造谣只会越来越多。”
陆停词还是那副缄默的状态,华哥就权当他是听懂了,可却没想到他会忽然话音一转,直戳他心底深藏的臆测,直言不讳道:
“不是谣言吧……,他们说的也没错。既然华哥你也觉得我和燕总关系匪浅,为什么还要试图安抚我呢?”
他说话声音很轻,轻到听上去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可华哥还是第一时间警惕地瞥了眼后座的助理,随即才压下砰砰直跳的心脏,压低声音:“什么叫我也这么觉得……我才没有,停词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虽然嘴上他是否认的,但……确实是被陆停词说中。
华哥入行这么多年,带过这么多艺人,见过不少用□□交易来换取资源的情况,所以这有什么吗?
这在圈内不是人尽皆知的道理吗。
而且陆停词这种情况,换到别人身上,谁能有这么好运,一个被雪藏这么久的“新人”复出就能参演大热IP的男主,不还是需要资本介入吗?
无论是不是娱乐圈,这个世道,在哪不都得靠资本、背景、人脉。
而他们公关做的不是“澄清谣言”,只是遏制住一切会发酵不稳定后果的火苗。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陆停词却骤然莫名其妙这么一说,不由让华哥联想到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停词,你是和燕董吵架了吗?”
如果不是闹掰了,华哥也想不到哪家艺人好好的,会突然承认自己和金主的关系……
所以一见他神情变化时,华哥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也是,要是他们关系好着,陆停词怎么还会在燕董家门口淋雨站上四五个小时呢?
金主这种事,本来就不好摆在明面上说,华哥也不想多掺和,只是想到这俩人的性格时。
他踟躇了会儿,还是忍不住提了嘴:“咳,如果真是的话,停词你就多顺着点他吧……燕董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对你那么好,要是生气什么的,你顺着他哄着点他,过段时间就好了。”
“毕竟他才是帮你,帮我,帮整个宙斯的人。”
“只要你愿意低头,能有什么你得不到的?——”
华哥想自己已经把话说的很开了,要还是点悟不了陆停词,那他也没办法了。
“……”
而陆停词靠在座椅上,因精神麻木而僵硬的四肢微微一泄,忍不住思考:
愿意低头?
*
陆停词没将照片是从校群里泄露这一事和工作团队说,他其实已经猜到那个香蕉到底是谁了,所以想自己去解决。
所以在和其他演员拍摄完最后需要的宣传推广视频后,他坐在休息室中,目光浇筑在手机屏幕上,停顿片刻后,便发送一条好友申请。
并附上备注:【陈晨,我知道你是做的。】
陆停词特意挑了休息时间,不出意外,好友验证很快就通过了。
他冷静看着屏幕上方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反反复复,最后才像是犹豫不决似的,发了句:【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来陈晨也不像意外会是陆停词找来啊。
陆停词面色冷静平淡,倒也不想跟他打哑谜,便开门见山道:【群里之前那个匿名用户“香蕉”,还有昨晚的那个帖子下面的用户,都是你吗?】
陈晨:【什么?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陈晨:【陆停词,你要是说你和那个有钱人的绯闻的话,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能怀疑到我头上?】
陈晨:【对,我知道我以前是喜欢过你,可你怎么会觉得这些事是我干的?】
看他一顿输出,陆停词也不慌乱,意外地平和,抬起几根手指,发送了语音通话申请。
想来陈晨也是没预料到陆停词会发来语音通话,手机嘟嘟了好几声,才接通。
“呃……喂?”
陈晨没忍住,倒最先开口。反应过来时,他还感到一阵拉不下颜面的难堪,毕竟他当初可是被拒绝的一方!
却没想到陆停词的声音紧随其后从话筒另一端传来。
“喂?”他嗓音一顿:“你现在方便说话,对吧。”
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低沉好听。陈晨心口一紧张:“……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吗?”
“嗯,就是有关照片的那件事,或许我们在电话里说会更加直接点。”
陈晨忍不住咬紧了后槽牙。
他们已经很久一段时间没说话了,自从当初校庆告白被拒、被隔壁学校的混混嘲笑之后,他们就没说过话了。
虽然陈晨知道自己当时不应该一时觉得丢脸,就删掉了陆停词的好友,可……可他们都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为什么他不主动来找自己?……都是燕希出现的缘故,一切都变了。
现在甚至来找他,重新申请,也都是为了燕希的事。
忽然,陈晨就有些不想跟陆停词聊了,他正欲说些什么挂掉时,就听对方嗓音平缓,音色因手机缘故而染上些许电流磁性:“你应该也知道照片的拍摄地点就在我家楼下,所以我试着回想了下,能拍到的角度,就只有不远处的复印店,对吗?”
复印店……
陈晨嗓音一哑。
“所以我前几天就回A市找了复印店的监控,在上面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陈晨呼吸一滞:“……什么?”
“监控就正好能拍到那个角度。所以你知道我在说谁吧?”陆停词独自一人坐在休息室中,看着化妆镜中倒映着的自己的面庞,略显陌生。
“而且哪怕在群里匿名了,也不代表我认不出一个认识了四年的人,发的表情包还有习惯的口癖。”
听到这,陈晨才是彻底坐不住,一下就慌了。
刚开始听陆停词的问话,他只以为是套问,想拐弯抹角的忽悠自己,可没想到他居然说了这么多细节!什么表情包什么口癖,陈晨自乱阵脚,忍不住回忆他当初真的有不小心露马脚吗?
“时间过去这么久,你要是忘记了,记得不清楚了也没关系。”
陆停词不急不缓地说道:“我现在找你,就是因为这些事我都还没跟任何人说过。”
陈晨心虚早不知悬空到哪块峭壁悬崖之上,慌得不行,一听这话,连声应道:“真的吗!停词,你真的没和其他人说吗?那你现在找我是什么意思?……你是想找我私下解决吗?”
“……”
“所以你这意思是承认那个人是你?”
空气凝固。
隔着一层手机屏幕,陈晨似乎没听到他说的话,随即一愣,完全不敢想象到陆停词居然说得出这样的话,他到底变成什么样了!居然会中他的套。
“陆停词,你竟然骗我?!”
“我没说你。我说的都是第三人称。”陆停词回道:“但根据你刚才说的那番话,看来是我真的猜中了。陈晨。”
“不,我才没有!我刚才说的是其他,你别再套我话了!”
陈晨不可置信,他怎么一时慌了神,就承认了呢?怎么会呢!
想到陆停词此时与自己相比天壤之别的身份,他瞬间感到一阵绝望——其实偷拍照片那会儿,他真的什么也没想,只是喝醉了酒想找陆停词说说话的,却没想到就看见燕希和他走在一起。
燕希是何等身份的人啊?怎么可能会来到这种穷乡僻壤呢,而且陆停词也是……陈晨似乎从没在以前看到他当时脸上出现的神情。
是生怕恋人嫌弃自己哪里不好的紧张希冀。
他把照片发群里真不是故意的……就是那时候很不爽,很妒忌看到陆停词和燕希走得很近。
陈晨还在这胡思乱想着,好在陆停词的声音及时将他的理智拉了回来:“但我确实没和任何人说过是你。”
他还想抵死反抗:“我都说了不是我!你现在又想干嘛?”
“公司的法务部可以直接起诉平台,从而拿到你的个人资料。这只是时间上的区别。”
陈晨刹那间就像被扎破的气球,彻底不说话了:“……”
是的,就是他。
偷拍照片,发到群里,发到评论区里的人都是他……
“既然你也已经默认了,那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陆停词此时也是今非昔比,陈晨顿感绝望,不知道等待迎接他的将会是什么,是辱骂吗?不对,他不是这样的人,那还是什么,是要打官司吗?
就在陈晨的精神紧绷到极致时,他问:“你为什么要那样造谣燕希?”
陆停词的声音情绪似乎从头到尾都稳定平静极了,这样一对比,巨大的落差让陈晨感觉自己就好像是个早被看透了的跳梁小丑。
此时的询问,也更让他羞红了脸,毕竟谁愿意脸不红心不跳的去承认自己在互联网上做的坏事?
“我、我……我没有!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那是燕希……”陈晨紧张地吞咽唾沫:“我那时候隔着这么远,天那么黑的,怎么知道那会是燕希?”
“而且,既然你真在乎他的话,倒别让我拍到这种照片,让狗仔拍到你们的照片啊——对啊,你们要是正当关系的话,又怎么怕被说?你肯定是心中有鬼,所以才会这样百般遮遮掩掩的!”
或许是无意间说出了心中真实想法,就像拔掉了盛满水的水池塞子,陈晨干脆直接破罐子破摔,直言道:“都说无风不起浪,停词,你要说你和燕希之间没关系我是绝对不可能相信的!”
“可你护着他到底是干什么啊?你淋雨的那些照片我都看了,你不感觉他完全不把你当人看吗!挥之即来挥之即去。”
“就因为他有钱吗?可你在那些有钱人眼里,也只是个提供娱乐的宠物啊——”
陈晨又一股脑宣泄了许多。
反倒手机另一端则一直是静静的,陆停词不曾表现出恼怒的迹象来,似乎一直在倾听陈晨的咆哮。
等他说了许多,甚至把自己都给说累以后,陆停词才若有所觉地从他的言语中回过神,问:“所以你为什么要那样造谣燕希?是因为不喜欢他吗?”
“对,我可太不喜欢他了!停词,我、我和你认识了四年了,就算你不接受我的告白,但我们……我们之间也不至于这么尴尬啊。全都是因为燕希的出现!”
“他出现之后,你什么都变了。”
——“而且,燕希他也又不会喜欢你!”
陆停词:“……”
陈晨承认,他就是嫉妒了。凭什么只因为突然出现的燕希是有钱人,他和陆停词认识的四年就什么都算不上了。
而陆停词他又为什么在变好,明明只是个身世可悲的可怜虫,怎么就变成了闪闪发光的大明星?陆停词应该重新变得和他一样,在学校里在社会里都是默默无闻的角色!
*
陈晨和陆停词在大一刚入学时就认识的。
陈晨记得他们虽然专业一样,但陆停词因那时一次□□不出几千块的住宿费,而选择住在廉价的校外房,导致更加无法和同学有所交流。
但他也差不多,胆怯懦弱的性格,交不到什么朋友。
他都做好了大学生活形单影只的准备了,好在辅导员那时总会在小组作业时将他们安排在一块,渐渐的,同样不受注意的他们就成为了互相的“朋友”。
在相处当中,陈晨发现自己和陆停词是一样的,又好像不一样。
陆停词很聪明,长相也是百里挑一的出众,走在路上时总会遇见为他而心动的男生女生。
而在他身旁的自己却分不到一丝眼色,可那又怎样?毕竟他可是陆停词“唯一”的朋友呢。
在几年的相处中,陈晨无法不喜欢上陆停词,也扪心自问知道他是优秀的,只是老天不睁眼让他摊上了这样的身世和家庭。所以他就更觉得自己作为唯一的朋友,对陆停词来说是何种特殊了。
既然他这么特殊了,那万一呢?万一告白成功了呢?毕竟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他想给陆停词一个惊喜。
可随即就看见了陆停词上了热搜。他被爆出和酒局金主有染!
还好,热搜很快被澄清了。
这反而让陈晨更开心了。因为这件事让他知道原来有这么多人喜欢陆停词啊,那作为他唯一的朋友,岂不是更有面子?
于是他又约着打算在校庆上告白,转变却在这时出现——陆停词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
为什么?
陆停词不喜欢他吗?
可没来得及反应,一旁就蹿出了一群看笑话的混混。陈晨害怕,没见过这场面,便也只敢躲在陆停词背后。
直到燕希的出现。
他虽然胆小,可不难注意到燕希一出现,陆停词的目光就会不由自主地主动追随着他的身影。
这是什么意思?
陆停词什么时候又认识了新的朋友?
可随着后面近乎变态跟踪狂式的“调查”后,陈晨才发现他们的关系非常不一般。
*
面对陈晨近乎声嘶力竭,陆停词眸色淡淡,不自主地敲动起了半垂在空中的纤长手指。
顿了顿,反而答非所问起来:“……陈晨你不笨,只是打电话套问,才能让你没有思考的反应能力,和我说实话。”
“我不喜欢别人恶意抹黑燕希。无论我和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后面的那句话他说的极慢,一字一顿,让回过理智的陈晨好像也感知到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陆停词的目光也不知在虚无地盯着哪个地方,他缓缓说道:“我来找你就不是为了兴师问罪,毕竟我们也做了四年的朋友不是吗?所以四天之内在网上公开向燕希道歉,可以吗?”
“不仅在群里抹黑的,还有在其他平台跟风的、造谣的。我和燕希之间的关系,一点也不肮脏。”
挂断电话。
陆停词整个人就像抽了骨似的,目光垂了下来,神色也不再锐利,像刺猬似的无差别扎人。
他感到疲惫。除了不解和陈晨的关系变化以外。
再者就是脑海内止不住的回忆起陈晨方才说的那句话——既然你真在乎他的话,倒别让我拍到这种照片,让狗仔拍到你们的照片啊。
“……”
不要再让他们的关系暴露在大众视角之下吗?
陆停词有些无力地扯起了嘴角。
他在乎,他当然在乎燕希,可是他既希望自己和燕希的关系天下皆知,又怕这种有违常理的关系会给燕希带来任何一丝一毫的伤害和议论。
人怎么会是这么矛盾的一个生物呢?
就好比陈晨说的燕希又不会喜欢他。
陆停词既知道燕希不会对他有爱,可依旧会抱有痴心妄想的期待。
没关系……等杀青宴结束,返回A市后他肯定有办法继续留在燕希身边,只要给他时间,他一定能把握住。